文/阿呆鳥.Lcanus
从外婆家往东北方向前进,父亲推着独轮车,迈着沉重的步伐,脚上穿了一双破旧的黄色jiefang牌的胶鞋,脚趾头时而伸出鞋头,时而又缩了回去。越往前走,离山越近。路倒是宽敞,毕竟国家要从这条路把木头运出来。几天前,下了场大雨,机动车轮压得路面到处是坑坑洼洼,幸得天气变晴朗了,独轮车忽上忽下,好像是在跳舞,把父亲的一双胳膊震荡得不轻。走得太着急,父亲也没戴顶草帽,太阳渐渐高起来,车和人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窄了,汗水汩汩而出。身体虽然受了累,汗水却也丝毫不能减轻他那内心巨大的悲痛,只不过他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加快了脚步,必须赶在中午之前到达林场,否则就无法当天返回去了。️天气炎热,死掉的爷爷要尽快入殓,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的老百姓在生前从来不忌讳为自己置办棺材,除非经济条件不允许他们这样做。皇帝也害怕死无葬身之地,从登基那一天开始,即着手营建陵墓,不惜耗费无数的财力人力。入土为安,死得其所,中国人向来讲究这个。
山越来越近了,林场越来越近了。绿色爬满了大大小小的山峰,密密麻麻的,有成片的油松,有婀娜的竹林。靠山吃山,农民根据集体分配,开山时才可以进山砍柴,早晨背着干粮出发,上山努力挥洒男人的汗水,傍晚推着满满一独轮车柴禾高高兴兴地回来。有孩子的,必定要捆上几束野蓝莓,连着枝叶一起带回来,人还没进村,娃娃们早在村口候着了。拿到野草莓的兄弟姐妹,你摘一个,我摘一个,笑呵呵地往嘴里抛,直吃得嘴皮乌黑乌黑的,然后互相嘲笑着。太阳挪到了天空的中心,影子缩进了脚底,父亲按时抵达丰田林场。饥肠辘辘、口渴到极限的父亲,撇下独轮车,凑到山脚下引水的竹筒边上,双手从水沟里掬起水往脸上泼了几泼,晃晃瘦瘦的脑袋,跪在竹筒边沿,大口大口地喝水,就好像是一头喝水的牛。
父亲自小对这里非常熟悉,直奔李家村而去,因为他们做的棺材在当地比较有名。他找到村长李禹成家,直接问他有没有现成的棺材。这个李村长,父亲也熟得很,和我的爷爷也算是老相识,大概早听说爷爷得了重病,但还是惊讶地问道:“你父亲这么快就走了?真是苦了娃娃你呀。”父亲没接话,抬头看着李村长,焦急地等他回答,他现在只关心能不能买到棺材。“现在正是农忙季节,村里原有的棺材都卖了出去。”李村长接着说道。“这可怎么办?我爹等着棺材入殓呢。”父亲真急了。李村长安慰父亲说:“你千万不要着急上火,我知道山那头有一家卖的,你先在我这吃午饭,然后我带着你一起去寻。”李村长真是个好人。他说我的爷爷也是大好人一个,搞集体的时候,他们村没有粮食吃,我爷爷救济过他们。人的一生之中哪怕只做过一件好事,死了以后,还有人念你一个好,这就值了!
午饭,即便是李村长家,八仙桌上也见不到半点肉末。盘子里无非是长豆角、茄子之类的素菜,基本上一半菜一半青椒。家里来了客人,李村长的老婆特意拿出熏鱼,又用青椒炒鸡蛋,这是极为盛情的招待了。父亲心里有事,也可能不好意思吃人家太多,只往碗里倒菜汤水,辣辣的下饭,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他走了一上午路,太饿了!饭后,李村长一刻也不耽误,立即带着父亲出发了。再往山那边去,没有大路可走,都是崎岖的山路。平路宽又平,山路窄又陡,难易虽不同,人的双脚总可以踏过去。可人生苦难之路,是悬崖,是峭壁,常常让人胆怯、绝望。此时的父亲,脚是酸痛的,心情是沉重的,但还不至于绝望。翻过山,到那头去,是不是就能买到呢?父亲心里没底,心想买个棺材怎么就这么难呢?我想,那是一个有着伟大理想却又无比荒诞的时代,人人恰似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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