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邱苒走出机场航站楼,看到首都蔚蓝的天空。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机动车排放尾气、人体的汗味还有路面场起的尘土,比起新西兰来,这样的空气算糟糕了。但她瞬间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因为这是她从前所熟悉的味道。
离开中国7年,在异乡打拼,事业有成。
怎么说都算是衣锦还乡。
排队打到一辆车,往市区开去。邱苒全家移民新西兰,这些年回来过两三次,每次回来,这个城市的模样就会有一些改变。
回来干什么呢?她其实也不知道。就当是不开心了,回来散散心。
车上放着音乐。一首她从前没听过的歌曲。
一个带着磁性的男声在喃喃浅唱,口音是她熟悉的京片子,旋律是令人舒心的民谣。
“师傅,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她忍不住开口问。
“这歌呀,叫《成都》,现在特别火的一首歌。”司机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成都》?真好听。”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听。
一路上没再跟司机交谈。车子开进五环了,她睁开眼睛,看见窗外昏黄的天空。
“师傅,我不想进城了,麻烦你掉个头,再把我送回机场。”
司机又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没吱声。在路口处掉头。
(二)
十二个小时后,她站在了成都繁华宽窄巷子上。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名片,而宽窄巷子就是成都其中的一张。这里有普通的茶馆,十块钱一杯茶可以无限续杯;也有上档次的餐馆,价格不菲;还有入夜后不眠的酒吧,让人尝尽醉生梦死……
现在那首《成都》也成了这个城市的一张名片。她走了很长的路,耳朵里都能听到这首无限循环的歌曲。
后来她走累了,停在一家小餐馆,要一碗面,一瓶饮料。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跟她一起拼桌,看上去像一对情侣。男孩子拿起菜单,一股脑儿点了很多的菜:“夫妻肺片,水煮牛肉,麻辣兔头,回锅肉,蒜泥白肉……”
女孩子急忙制止他:“别点这么多了,我们哪儿吃得完。”
邱苒心里也嘀咕:“两人能吃得了这么多么?”
男孩子放下菜单:“今天多吃一些,吃好一些。接下来一个月,想再吃点好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到这话,邱苒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两个人一身休闲运动装扮,看看衣服上的LOGO,也不像是经济条件差的人。本来她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但还是抵不住好奇心。
“你们两个要准备去哪里吃苦?”
女孩子看向她,笑得有点腼腆:“我们要骑行去拉萨。”
她惊谔地看着身边这个身材娇弱的女生:“疯了么?放着好好的办公室不待,骑行去拉萨?”
男孩子在旁边说:“我们一直想去西藏,计划很久了。这次是辞职了出来,完成心愿就再回去找工作。”
邱苒觉得这种做法她很难理解,不可思议:“去西藏可以坐飞机,坐火车,为什么一定要骑自行车去?多辛苦!”
“趁着年轻,还有冲动的勇气。也许人生这辈子,就有这一次机会呢。”女生说。
“西藏对你们竟然有这么大的魔力?”
“那是世界上最后一片难得的净土了,去那里可以净化心灵,洗掉肮脏的灵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孩子脸上带着向往。
邱苒不赞同这样的观点,坏人去了西藏能变好吗?她在外打拼多年,见的多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她才不相信那些人无缘无故变得心善。
看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和她年轻的男朋友,她又把话咽下去了。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间残忍,留点美好于心间,也好。
(三)
老房闭着眼躺在椅子上,手边一个小几子上放着刚泡好的茶。
他通常都在这个时候午休的。
闭着的眼睛感觉到门口光线变暗,鼻子闻到一股女士用的香水味儿。
来人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个戴着墨镜,披着长发的女人。
来人把眼镜摘下:“老板,我想租辆车。”
“你想要什么样的车?”
“大切的越野车。”
老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脚上的高跟鞋最少有8公分。
“小姐,冒昧问一下,你要大切是打算去哪里?”
“西藏。”
“你一个人去,还是跟朋友一起?”
“一个人。”
老房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大切没有,不过有一辆牧马人。去西藏是绝对没有问题。”
邱苒想都没想:“反正都是越野车,牧马人就牧马人。”
老房迟疑了一下:“不过……”
邱苒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钱不是问题。”
老房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的开车去西藏,不安全。你可以请一个司机兼向导。”
“没事的,我一个人可以应付得过来。”邱苒拒绝了他的建议。
“那你坐下等会儿,我叫人把车开来。然后我们再办租车手续。”
老房叫人把车子开过来,邱苒验过车,觉得还算满意,就拿出证件来签合同办手续。
看着她的外国护照,老房想了想,还是要说:“姑娘,你现在拿的是国外的护照。路上要是遇到什么问题,还是中国的身份证好使一些。”
邱苒觉得老房说的话挺有道理。她把手托住脸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看着他:“老板,你可认识做这行工作的人?”
“有,有,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特种部队退伍的。不过我先给打个电话,问问他有没有空。”
老房就兴冲冲地去拿了电话跑到外边去打。三分钟后进到屋里来,说话语气里带着激动:“我跟你说,姑娘,你真的运气太好了。那个人刚好有空,可以陪你去西藏。我跟你说哦,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你真的是运气好到爆。”
老房原本是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一激动起来,就露出了川普口音。
(四)
一个小时之后,邱苒见到了老房口中很厉害的那个人。
中等个子,身材削瘦,黑黑的脸庞,还带着一副眼镜。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邱苒不满地看着老房,意思是就这样的人,还敢说很厉害?
老房不理会她,微胖的脸颊笑起来显得特别猥琐:“楚砚,就是这个姑娘要租车请司机上西藏。”
楚砚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想上西藏?有没有准备好户外的一些装备,有没有去医院做过体检?”
她一脸懵:“装备?还要体检?”
楚砚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只是个土豪,心血来潮想去西藏而已。
“这样,我们先做过行程计划表。然后今天下午我带你去买些装备,睡袋帐蓬之类的,还有,买两身厚衣服,高跟鞋是不能穿出去了。后天带你去医院先做个体检。”
“呃……”邱苒顿了一下:“买东西没问题,但体检就不要去了。我没有身份证,我身体一向也没有问题。我爸妈都是医生,这个事情我可以保证。”
楚砚也不再说别的,拿过老房递过来的钥匙,吩咐她上车。
买东西的时候,邱苒才真正感觉到他跟别人的不一样。做事情很有效率,买的东西都是实用不花哨的。邱苒想买个漂亮的水杯,被他制止了。然后他转手拿了一个看上去又土又丑的保温杯。
后来他还带她去了春熙路,看成都最繁华的地段,川流不息的人群。邱苒提出要吃麻辣火锅,他不准她吃。理由是如果肠胃不适合,容易拉肚子,影响他们进藏。
邱苒真就听他的话了。
她在成都休整了两天。然后跟着楚砚,开着牧马人,进藏了。
(五)
车子疾行在318国道上。蜀地山青水秀,风景迷人。
邱苒坐在副驾驶上低头玩手机,无心赏景。楚砚全神贯注地在开车,与她零交流。
她其实是想跟他说说话的,但又感觉很尴尬。在她的印象里,当过兵的人一般都刻板、木讷,死心眼。
他已经退伍多年,邱苒还能从在身上感觉到冷肃的杀气,尤其是他的眼睛,向她望来时,隔着镜片她都的心都会无意识地哆嗦一阵。
沉默中她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车子停下来了。
她以为是到服务站了。四周是群山,没有人烟。
前方有一队军车朝他们开过来。楚砚是把车停下,让他们先行。
等到车子重新启动的时候,邱苒问他:“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我以前当过兵,对军队有特殊的感情。”
“老房说你以前在特种部队服役,但我看来,感觉你根本不像一个当过兵的人。”
楚砚笑了:“你对特种部队军人的印象,是美剧里的那种大块头,像施瓦辛格和史泰龙那样。但是中国人并不具备那样的身体条件,而且块头太大,在特种部队并没有什么优势。我们不是拿着武器上战场硬碰硬,更多的时候是敌后伪装渗透,为战争赢得先机。通常是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谈起旧事,他兴致勃勃。
“你在特种部队担负什么岗位?”
“狙击手。”
“狙击手?”邱苒惊呼起来:“那你现在怎么戴着眼镜?狙击手视力应该很好才对。”
“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打掉敌方的探照灯,被强光灼伤了视网膜。后来不能再上一线作战,我就退了。”说到这里,刚才还带着光的眼睛瞬间黯了一点。
邱苒感觉到了他的落寞,急忙转移话题:“我们大概到哪里可以休息一下?”
楚砚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有点失态了,急忙调整了一下情绪:“如果你累了,我们到下个服务站就停车休息。”
(六)
窗外的风景,随着西进,慢慢变了模样。
海拔升高了,窗外的风景由青山绿水过渡到了川西的高原。车子常常才下了一座山,接着又爬另一座山。
楚砚开车技术非常稳,这让邱苒觉得很有安全感。吃饭休息住宿这些事情,也早早安排好。刚上路两天,两人还是有点拘束。第三天早上,他们离开旅馆准备上路时,另一辆车子刚启动,驾驶员开着车载音响,声音放得特别大,正放着那首08年奥运会开幕式主题曲《我和你》。
邱苒上了车之后就对楚砚说:“我08年去现场听过那首歌。”
楚砚笑了:“我也在现场。”
“是吗?那我们有可能见过面哦。”
他摇摇头:“我在鸟巢外面的大灯下趴着,灯太热,差点没把我烤死。”
“那我可能从你面前走过呢!”她傻笑。
因为有了这样的际遇,两个人瞬间就像失散了多年的老友,熟络起来。
他给她讲当兵的经历,任苒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崇拜他了。
她给他讲移民新西兰后的生活,讲到心酸处,还忍不住流泪。
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随着时间,行程,地理条件的变化,感情会有升华的机会。
进入藏区之后,邱苒起了高原反应,难受的时候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楚砚体贴地给她吸氧,帮她做头部按摩,还给她打热水泡脚。把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借口头疼,扎进他的怀里,蹭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
楚砚用手轻抚她的头发,安慰她:“不要怕,有我在这里。”
这下她就撒娇耍赖了:“今晚你陪在我身边吧。你睡床,我睡沙发,好不好?”
楚砚当然不同意:“怎么可以让你睡沙发?你好好睡觉,我不走就是了,我在边上陪着你。”
邱苒半夜醒来,看见他和衣躺在边上的沙发上。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俯身朝他嘴唇轻轻一吻。
(七)
怒江大桥,川藏线上的咽喉要塞。
大桥横垮在湍急的怒江上,两边是绵延不绝的群山。山上难见绿树,只有山脚处平缓的地方,才看到一层薄薄的草皮。
车子在桥头前停下,前面已经停了三辆车子了。
邱苒把脖子伸向前:“怎么停车了?前面是不是出事故了?”
楚砚打开车门:“下车吧,过怒江大桥要停车检查的。对了,这里也不能拍照。”
她跟着下车,不多久,两个武警战士就过来检查他们的车子还有行李。
通行后,邱苒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在这深山之中安排武警驻守。
楚砚开着车,往回看了一眼:“这里是川藏线的咽喉之处,也是军事重地。”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以前在我部队,常觉得我们很辛苦。然而上了川藏线,看到川藏线上的运输兵,怒江大桥的武警,觉得他们比我们更不容易。看这恶劣的地理条件,寂寞又孤独,有些人一守就是好几年。”
邱苒觉得时机来了:“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工作,或者到国外去。我在国外做着很大的项目。”
他看了她一眼:“我现在出不去。我觉得这样的工作也挺好,自由自在。”
“可是很辛苦的,而且,收入也不稳定。”
“相比那些年纪轻轻就死去的战友,能活着,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邱苒没法再接他的话,车里一阵沉默。
到了林芝,南迦巴瓦峰是不能错过的风景。
南迦巴瓦峰是当地居民心中的圣山,常年被云雾笼罩,想看到它,只能靠运气。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听当地人说,南迦巴瓦峰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露面了。很多摄影发烧友,为了能一睹圣山的面容,在景区附近已经搭了一个月的帐篷了。
邱苒雀跃:“今晚我们也搭帐篷吧!”
楚砚不同意:“不行,你会感冒的。”
“我们也差不多到拉萨了,能用帐篷的机会不多了。就住一晚上,好不好?别忘了,我可是你的雇主呢。”
听她这般蛮横的撒娇,楚砚不语。把车停在一处空旷点的地方,就开始搬东西搭帐篷。
她站在边上看着他忙碌,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他头也不抬:“不用,你老实在一边呆着就行。”
“你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找到你跟我一起来,我真是找对人了。”她非常地崇拜她。
然后她又嘀咕:“要是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两个单人帐篷并排扎在一起。睡觉前,邱苒拉开帐蓬的拉链,然后转头看向楚砚:“晚上你不会骚扰我吧?”
“不会。”他很坚定地说。
“但是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去骚扰你。”
“你不能矜持一点吗?”他问道。
“不能。”她狡黠地说。
(八)
第二天中午,他们在吃午饭,外面一阵骚动。两人还不明就理,只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喊:“南迦巴瓦峰现身啦。”然后一大群人都不吃饭了,扔下碗筷就往外跑。
邱苒也拉着楚砚往外走。
晴朗的天空下,终年被白雪覆盖的南迦巴瓦峰现出了身影。
她激动得搂住楚砚的脖子:“啊!我们太幸运了。十年才得一见的南迦巴瓦峰竟然让我们看见了。太幸运了!我要许愿!”
然后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认真地许愿。
后来,他们顺利抵达萨,看了布拉达宫,大昭寺,还去了纳木措、珠峰……尽管路途艰险,但每一个时刻,都是有意义的。
邱苒很开心,但一想到最后的分别,又感伤。每过一天,意味着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
在拉萨的最后一天,俩人晚上到布达拉宫正前广场上散步。
望着雄伟的布达拉宫,楚砚对邱苒说:“明天我们走滇藏线,好吗?”
“为什么?”这个决定太突然了,这不像是他的作风。原来他们是计划走青藏线出藏,再走西安回到成都的。
“我觉得南线的风景更漂亮些。你可以看到大理苍山洱海的风花雪月,泸沽湖摩梭族人的风俗人情,还有香格里拉和丽江古城。”他如是说。
对于邱苒来说,走哪条路她都无所谓。只要有他陪着,去哪她都敢去。
“成,听你的。”
(九)
泛舟于洱海,远眺苍山,在束河古镇享受轻闲的午后;在香格里拉捡菌子,在丽江古城不夜的酒吧畅饮,在纳西民居牵手跳舞……
邱苒觉得,这将近一个月的生活,是她这三十年来过得最舒服的日子。
只是,再美好的日子也会结束。
最后,他们到达昆明。
找了地方住下。才吃了晚饭,楚砚就到房间来找她。
“我有些事,要在昆明单独停留三天左右。我们现在有两个方案,第一个,你不等我,自己把车从昆明开回成都。第二,你自己在昆明玩三天,等我回来再回成都。”
邱苒听完,思考了一下:“其实还有第三条,我可以自己在昆明起飞北京,你把车子开回成都还给老房。”
“这样也行。”
“我还有第四条,我跟着你,我们一起回成都。可以吗?”说到这里,邱苒已是满眼泪水。
楚砚见她这副模样,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你想跟着就去吧。别哭了,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她才破涕为笑:“我就想跟你多呆一些时间。”
车子疾行在高速路上,一路向西。
她没问要去哪里,他也没说。只是从路标上,看到了石林、弥勒、文山、砚山。在砚山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出发,开了很久的山路,到达中越边境的一处界碑。
她感觉到他的情绪起了很大的变化,头天晚上一改往日健谈的风格,变得狂躁起来。开车的时候,好几次因为他的走神,差点翻下了路基。
他们在界碑旁边呆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了。
(十)
他还舍不得走。
“那年,我们接到一次任务,是到中越边境打击越境毒贩。我们在砚山下的飞机,然后到离这里不远的边镜线。”
“小胖跟我一起搭档,他是我的观察手。我们在边境线上伪装潜伏了三天三夜。小胖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能入选我们特种大队,完全是因为能躲会藏,体能考核似乎从来没及格过。但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观察手,肉眼测距观察是他的强项。”
“后来我们遭遇了一场恶战,敌方装备精良,还有一个狙击手。”
“我锁定了狙击手,同时也被对方锁定。双方都不敢动。”
“前指炮火支援上来了。命我后退,他们给予炮火打击。但是我们都动弹不得,只要我一动,就会被爆头。而之前被打散的毒犯,正往界碑方向逃窜。”
“小胖站起来了,被敌方一枪命中。我也抓住了机会,一枪爆掉那个狙击手。”
“小胖就那样倒在了我的身边。那时候他不过才二十二岁。”
邱苒上前搂住他的手,头靠在他身上。
“还是云南,中缅交界处的原始森林。那年我带了一个小队,还有中科院的一个院士,一起去搜集原始森林里的植物资料。那里以前从来没有人进去过。我们有一个队员,被一种带着剧毒的蜘蛛咬了一口。没多久,人就不行了。”
“那片森林,我前后去了三次,终于完成了任务。”
“我常常会想起他们,与我并肩战斗过的兄弟。他们的生命,永远那么年轻。”
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走吧,太晚了,先找个地方住。我明天再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十一)
麻栗坡烈士陵园。盛夏午后,空荡安静。偶尔有风,缓缓吹过。
楚砚买了一瓶白酒,几个杯子,还有钱纸蜡烛香。
登上阶梯,在一片墓碑边缘,找到一块墓碑。
墓碑是新立的。照片上的人,穿着绿色军装,五官帅气逼人。
邱苒仔细看着墓碑上的字。李明宇,生于1987年,2016年在中缅边镜执行任务时因公牺牲,时年29岁。授予革命烈士称号并追记一等功。
楚砚点好蜡烛,插好香火,倒了两杯酒 ,一杯放在墓前,一杯自己拿着:“猫头鹰,来,喝一个。”说完一饮而尽。
然后又倒了一杯酒:“猫头鹰,喝呀!”没有人应他。只有身边的树叶沙沙响。
喝完第三杯,他一手抚着墓碑,头倚在墓碑上:“当年,我们一起从装甲师被挑到特种大队,后来一起去国关,一起出了大大小小好多次任务。当年,我们XX四鹰战功赫赫,风光无数。如今,你们三个人都离我而去,我这只鹰,折了翅膀,永远也飞不起来了。”
“你说,你是不是傻,你为什么非要回去?当时受伤了,为什么要拒绝治疗?背个处分就背处分,难道命不比处分重要吗?”
他转过头,跟邱苒说话:“我跟你说,躺在这里的这个李明宇,是个大傻瓜。”
邱苒看着他,有点难过:“他不傻,你喝多了。”
“嗯,他不傻。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名牌大学毕业,进了部队,还是特种部队。全军第一批无人机侦察学员。后来转业,自己在北京开着一家健身馆,生意做得风风火火。一纸国防动员令就把他召回了。这个国防动员令是自愿,不是强制。他就回部队了,因为他觉得部队需要他。”
“他后来出任务,在云南耿马县出车祸,当时受了很重的伤。”
说到这里,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都可以想象,他一定是满身是血。交警来了,当地的急救车也来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是北京特种部队护送机要到这里来的,请帮我联系当地驻军机要部门,其余人员谁敢靠近一步我就开枪。’他就握着枪警惕地看着四周。”
“谁也不敢靠近他。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与机要部门交接之后,才由昆明陆军总院紧急抢救。后来直升飞机飞北京301,但是已经没办法了。”
“曾经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军人,但跟他比起来,我还差得很远。”
他絮絮叨叨,跟邱苒说了很多他们之间的往事。
(十二)
回到麻栗坡县城,已经是傍晚。
住的宾馆旁边是个超市,从远处看见超市周围围着一大群人。凭着直觉,楚砚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穷凶极恶的歹徒拿刀挟持了人质,以此跟警方谈判。
他环顾了四周,特警已经在有利的地方布置了狙击手,突击人员也已经准备到位。他拉着邱苒走开了。
“前几年,还在部队时,我们也配合特警处置了一次解救人质的行动。当时罪犯是躲在玻璃门背后。警方原来的预案是狙击手直接射击,我跟他们说那样不行,要考虑到折角,还有子弹冲击,玻璃缓冲的影响。他们没有听,第一枪就打偏了,我跟着补了一枪。”
“后来特警大队就派人到我们单位学习来了。今天我们去看的李明宇,给他们当教官。”
“他对他们说:你们有比武,还能争个第一第二名。我们没有,我们的第一名,是抬着回来的。因为这一句话,有个女特警爱上了他。”
“但是他没有接受。我们还笑他傻。”
街边的路灯亮起来了,他站在邱苒面前:“邱苒,明天你就走吧。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我不能跟你到国外,我也不想离开这里。我要留下来,可以常常去看看我那些已经牺牲了的战友。他们很多人,是被外人遗忘甚至是无从知晓的。”
“我不否认,我也对你动过心。但是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空,那是我无法给予,也无法抵达的高度。”
(十三)
昆明长水机场。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把手搭在眼前,抬头看着天空。
蔚蓝的天空上,一架波音客机缓缓飞过。
昨晚,他对她说:“我对你动过心,但无法给你更多的爱。”
她了然,动心不是爱。没有爱的两个人,是没法走到一起的。
她想起他们曾经在纳西族民居牵手跳过的舞。他的手,粗糙又温暖。曲终时,他礼貌地把手拿回。
她邀他再跳一次舞,最后一支舞。旋转之间,泪眼朦胧。
他最后靠在车旁,回想起那个晚上,她俯身吻他,鼻尖尽是她独有的芬芳。
有些感情,始于动心,终于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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