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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逸鬼话其一】【杀熟】

【豫逸鬼话其一】【杀熟】

作者: 肥柴周 | 来源:发表于2018-08-31 01:47 被阅读105次

    贪色蚀财,贪财蚀命

    ----1----

    打麻将,赌骰子是家父家母除了抽烟之外的唯二爱好。

    有多爱好,小学时期,如果数学没有考满分,那算是我的异常发挥。
    因为在别的小孩子还没有识数的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一四七万”是什么胡法了,也知道“豹子”是什么意思了。
    听阿姨说,小时候我断奶不久,还在叼奶嘴的时候,我妈就已经抱着我开始打牌了。
    夏天午后的国企大院,家母穿着丝质睡衣,加上几个牌搭子,吆喝着的几个“钓鱼”的,一个白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冬天烧着炭的筒子楼里,光棍汉们打着赤膊人声鼎沸地聚在我家,拿出大团结和毛主席,骰子光怪陆离,猴王烟雾缭绕,一个晚上也就这么过去了。
    家母呢,家母自然要和自己的牌搭子挑灯夜战。

    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是什么人都能见识到。
    老王是其中一个。

    ----2----

    老王是家父的一个朋友。
    嗯,不算是朋友,按家母的标准。
    对于光棍汉来说,能一起喝酒,一起说领导的不是,说自己的怀才不遇,说自己以前过得多么苦,就算是朋友。
    对于管着家里账目的女性来说,能帮得上忙,能协同你上进,才叫做朋友。
    老王看似和上进没有什么关系。

    老王是个浑人,据说上学只上到小学六年级。
    自从上学不成,老王挨了老老王的一顿打之后,就去当了几年兵。部队退役转业后,靠着老老王的祖荫,进了邮政局。
    啊不,邮电局,邮政局是后来分出来的组织。

    对于上一代人来说,大型国企是一个伊甸园一样的地方。
    不论你心比天高,或是才高八斗,大型国企可以以你想象不到的力量,消磨你的斗志,加深你的无力感,体系化你的思维。
    但只要你没有那么多要求,没有那么多要求,大型国企总可以给你普普通通活下去的体面。
    上学时候据说很能打,也很能睡破鞋的老王,也就一点点被渐渐渐渐剥去部队子弟的骄傲。
    真的变成一个老王。

    老老王去世得比较早。早年战场上受的伤,让老老王除了接近聋了的耳朵外,也留下了种种后遗症。
    尽管老老王多在干部病房躺一天,就可以给家人们多赚一天的我已记不清级别的工资,家人们殷殷期切老老王能多活几天。
    然而老老王还是不凑巧地走了。

    没有泼妇骂街经验的老王吵不过嫂子,不会来事儿的老王干不过哥哥的人面,哥哥嫂子拿走了他们能拿走的一切。
    留给老王的是刚刚痛失老伴的老妈子。
    老王的老婆也因为想攀的高枝儿驾鹤西归,与老王挥手作别。
    原本客客气气,笑容掬人的同事们,也开始冷冷清清。

    老王总归是越来越消沉了。
    下岗潮时,老王自然也顺顺利利的下岗。
    老妈子在老王下岗后也去找自己老伴了。
    打麻将成为老王活下去的最后消遣。
    可是总觉得老王给不起钱懒汉们,并不愿意和老王打麻将。

    ----3----

    忘了从那一天开始,老王的家里反而变得越来越热闹。
    大院的人们好像突然很喜欢和老王打麻将的。

    大院的人说,老王去老领导那里闹了一下,从领导那里搞到了一些补助。
    好像老王知道领导什么把柄。
    老王的烟从两块钱的金丝猴变成了八块钱的猴王。老王也成了大院里的猴王。
    大人们喜欢老王,在大家一家两口总共一个月赚几百块钱的时候,几十块钱的赌债说免了也就免了。
    孩子们也喜欢老王,当老王赢得开心了,总抽出一张10块的大团结,让离他近的小伙伴去买包烟,剩下的就归自己花。
    从小长得胖的我是抢钱的一把好手。
    门口小店的老板也喜欢老王,每当看到有小孩子拿着一张蓝色的票子跑了过来,小店老板就会拿出猴王,顺便换上一张堆笑的笑脸。孩子吗,哄一哄,这两块钱的消费总就产生了。

    事情是从大院里开来了一辆桑坦纳开始的。
    印象中那是一个夏天,溽暑蒸人,大院里的孩子们把玩完鱼泡后,正在院里的水渠边比赛谁尿的远。
    一辆黑色的桑坦纳准确无误地停在了老王家门口。
    看惯了军车和政府车的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小轿车的样子。
    油光瓦亮,像外公的军皮靴,这是我对这辆车的第一印象

    来人穿了一件衬衣,大热的天还摸着摩丝,老王住着的老干部活动室的二楼也就几个台阶,也让来人的额头在淌汗。
    他敲了敲门,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色的烟预备着,站到了门的一边。
    我看到老王换上了自己最精神的一身行头,接过来人手里的烟,亲切地寒暄了一句,就随人上了车。
    上车前,在大院里洗鱼的阿姨大声地问了句:“老王,弄啥去?” “办事去。”
    车缓缓开出大院,伴随着阿姨咕哝的一句“你能办啥事,凯子。”

    ----4----

    “听说老王发财了你知道不。”
    “知道,那天有一个小轿车说是把老王拉到西安去了。”
    “我就说人家老王厉害,有本事。你看看我屋里那个么本事的。”
    说这句话声音最大的还是那天洗鱼的阿姨。

    老王最近没见到人。
    大院里等着蹭老王烟的懒汉和等着蹭老王的钱的小孩子们都有些无趣。
    当一个大院的懒汉和小孩子们都掰着手指头数这是第几个没有老王的日子时,老王回来了。

    还是那辆桑塔纳,那天的衬衣男俨然是他的司机一样。
    老王穿着骚气的黑色皮衣,带着墨镜。
    唯有他那不剩几根毛发的脑袋没有办法梳成爆炸头,证明了他还是那个老王。
    老王的旁边是一个大波波头,浓妆艳抹,前凸后翘的姑娘。

    不只是对老王还是对老王身边的姑娘更感兴趣,懒汉们都围了上去。
    “老王你这两天发啥洋财了,有啥好生意咋不和老伙说说。”
    “对啊对啊,么看出来王哥你还有这么大本事。”
    “…………”

    “行了行了,都别说好吧,今晚上继续打麻将,以后也就不住这里了,我现在搬到省城去了,今晌午也就说回来拿些东西。各位老伙,这是你嫂子,跟我认识几年了。”
    女人温软一笑,旁边的中年妇女们眼睛里几乎冒着妒火。
    “今晚上继续打牌,唉,墩子,这是五十,你去买些瓜子和酒。”

    诶,生意来了。

    那天晚上的老王享受了局长的待遇。
    只有最有江湖地位的三个懒汉才能和老王一个桌子打麻将。
    老王一边说着“哎呀,咱这里麻将打得太小了”,一边用力的将麻将扔到桌子中间。
    旁边钓鱼的人围满了老王的房间。
    时不时有人试探着想问老王到底怎么发的财,
    时不时有只打过照面的人带着年轻的小姑娘过来对着老王说,这是我家外甥女云云,听说王哥这里打麻将的人多,过来看看。
    老王永远张着那张合不上的笑脸。

    第二天,老王走了。
    把自己的钥匙留给了衬衣男,帮他收拾家里的东西。

    ----5----

    老王走了差不多有半年了。
    人不在大院,大院里反而有了更多他的传说。
    妇人们围在水池边洗鱼洗菜时,总互相调侃为啥别人当年不去勾搭老王,这样子楼上楼下,电梯电话,啥都有了。
    男人们围在谁家打牌时,总会吹嘘一两句和老王有多熟有多熟,最近还和老王打电话,过两天要去西安和老王混云云。
    所以老王,什么时候不是那个老王了呢?

    “咚咚咚,咚咚咚”
    冬天的晚上,敲门声摇曳着烧炭盆有些晃动。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了?”
    家父没好气地说到。
    “黄哥,是我,我是老王。你么睡吧。”
    “老王?你不是在西安么?咋回来了”

    老王穿着一件没有那么厚的衣服进的屋。
    不是皮袄,身上就是一件“烂棉絮絮”塞成的绿色麻布袄。牙齿直打颤。
    家父还没把他让进屋,老王就跑进家里蹲在了炭盆旁考起了火。
    被带进屋里的寒风,夹杂着冬天的气温都压不住的一股馊味。
    得了。今天别睡了。
    家母看老王可怜,问了一句饿不饿,就进了厨房,去热中午剩的麻食子。
    家父递了根烟,老王好像多久没有抽过烟一样,一边抽一遍呛了两口。
    “你不是去西安了吗?”

    老王被杀熟了。其实也没有多熟。
    人是在老王的豪气在大院出名之前认识的。
    那会儿老王老在县城的各个麻将场子上转悠,逮着人就打麻将,逮着人就要往自己家里迎,掏出不知什么时候剩的蒜蓉花生,聊一天。
    在这群人里,有一个长了眼睛的人。
    老王家里有一个瓷碗碗,还有老老王剩下来的一个枕头。
    好像值点钱。

    那天剩下的"小衬衫",给老王啥都没剩下。
    老王被引荐介绍的“西安老板”,"把兄弟",在老王去西安之后没几天就把老王扒光了扔到了大街上。
    老王好像有很多朋友。不过没有电话,没有一分钱的情况下,就是从西安到县城的大巴车,他都没办法坐。
    不过老王终归是活了下来。没有被天气冻死。

    老王又成了那个老王。
    水池边在洗菜的女人们看到老王,不忘了调侃一句“老王嫂子呢,咋么和你一起回来。”
    张口王哥,闭口王哥的懒汉们,看到老王,知道老王又要来抽便宜烟,也都厌恶地不想搭理。
    老王又开始在县城打麻将的地方瞎转悠。
    不过好像一直没有饿死。

    ----6----

    又过了半年。大概是春夏之交。
    一天晚上,家父家母和我,都一起被大院里的声音吵醒。
    叮铃哐当叮铃哐当。夹杂着惨叫和犬吠。
    家父披上衣服,回头给我和家母说了一句,我出去看看。

    老王被人打了。要命的那种打法。
    听家父说,四五个人,把老王从老王家里拖了出来,毒打了一顿之后,威胁着老王还钱。
    老王本身想咬紧牙关不说话,可被人砍断一条腿的脚筋之后,从内裤那里掏出来一些钱。
    可来人们一边叫嚷着“你这是打发要饭吃的”,一边继续毒打老王。
    没有人记得最后是咋收场的。大院的人也就那么看着。没有人有必要为了一个废物和别人闹矛盾。

    两个还有点良心的人,在人走后摸了摸老王,还有气。
    就用大院里阿姨拉蔬菜的三轮车,把老王送到了医院。
    然后三轮车都没要,就跑了回来。
    因为给老王的急诊费没有人愿意出。

    老王终归是命硬。
    一个好心的医生算是保住了老王的命。
    但医院知道老王没有家属交钱之后,老王就被推到了一边。
    所有人都知道老王在医院。但没有人敢去看老王。
    怕被医院缠上要钱。

    老王在医院怎么活下来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老王给医生说让医院把他送回来取钱,他这样子才回到家。
    据说老王虚弱地喊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要么把我杀了。”
    生生地把医生护士气回了医院。

    ----7----

    其实也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家母可能就是一个圣母心泛滥的人。
    看到老王的遭遇,中午总让我端着碗麻食,用筷子插着一个馒头给老王送去。
    老王吃过的碗比狗舔过的都干净。
    老王人渐渐活了过来,但整个人还是瘫在床上,也没啥活气。

    又过了一阵子。有一天老王说:“墩子,你去把你爸叫来。”
    家父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但终究是过来了。
    “你能给王哥买瓶太白酒么。王哥身上真么钱了。以后还你。”
    看到老王的样子,家父也有些心软,就掏出一点钱给我,让我去买瓶太白酒,买包烟,再买点啥凉菜回来。
    买回来之后,我把东西递给家父,只听着老王说了一句“你可别学你王哥”。

    ----8----

    老王是骗人被人打的。
    被人宰了之后。没了积蓄,没了东西,老王总要活下去。
    老王唯一剩下的手艺就是打麻将了。
    外面的棋牌室里,三教九流都有,一来二去的,老王就和棋牌室离的一帮人混得熟悉起来。

    “人能哄我,我咋不能哄人。我被人杀了猪之后,才想清楚这一点。我咋那么相信那帮狗日的,就是因为人家把我当爷一样照顾。”

    骗人是有明确的方法论的。
    县城不大,但也不小,总有来来往往的一些猪可以让他们杀。
    第一点,先打听这个人有钱么,如果有钱,第二,再问这个人有什么爱好。
    上一代人不介意多认识一个人,这是他们混关系的一个办法,拿着几根烟,套着转了几层的瓷。
    然后让他们预备的面皮好看的人,去靠近猪仔。
    好色是人之常情。就算再正人君子,看到好看的总归是会更温柔一点。
    他们负责和猪仔混熟,带猪仔到他们的场子上玩。

    人总有爱好,猪仔也不例外。
    猪仔喜欢嫖,就带他嫖,猪仔不喜欢嫖,就给他多介绍几个女人。
    说好了事成之后分多少钱就可以了。
    一来二去,猪仔也分不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了。
    猪仔就被他们这帮人紧紧围着。享尽了当爷的快感。

    猪有两种杀法。狠杀,慢杀。
    要是猪仔在本地没有什么关系,可以狠杀,就一步步带猪仔玩越来越大的牌,
    直到一天晚上让猪仔在棋牌室放贷的大哥那里一次性借到自己还不起的钱。

    要是猪仔有点实力,就只能慢慢杀,老王是在这个阶段发挥能力的。
    按老王说,和上班一样。牌桌上除了猪仔之外,其他三个人都是他们的人。
    有的是手段,想赢就可以赢,想输就可以输。赢了之后,大家再慢慢分钱。

    老王他们这趟是杀了一个自己不能杀的猪出的事。
    老王一只手揭起了两张牌,正准备换牌。被猪仔直接抓到了手。
    猪仔是本地有一点势力的混子。直接在棋牌室教训了老王一顿。
    老王的同谋们,也都在指责老王,没看出来老王还会耍手段。老王来不及辩驳,就被打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打到自己家门口,猪仔要老王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就算杀猪。老王其实也没分到多少钱。是真没有啥钱给猪仔。

    ----10----

    老王终究是死了。坚持多活了两天,似乎就是想再喝一顿酒一样。
    他哥哥听说他死了,来领的尸体。
    国企职工还是有丧葬费的。
    我还记得老王最后一次喝醉酒之后对着我大喊,
    “墩子,你千万别信啥狗日的朋友不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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