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隐题记：这是一则志怪故事。
益州刺史张全养一骏马，甚保惜之，唯自乘跨，张全左右皆不敢轻跨。每令二人晓夕以专饲饮。忽一日，其马化为一妇人，美丽奇绝，立于厩中......（唐 · 李隐《潇湘记》）
《变形记》
公元七世纪初，唐武德年间，今成都地区名为益州。
益州地处西南，有奇山环抱，四境险要，虽历经隋末乱世，却不见民生凋敝。伍德年间，益州百姓凡两万五千户，城外有田舍星罗棋布，耕农、樵夫与猎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聚散于郊野峻岭之中，出入于烟云浩渺之处。城内往来，皆达官显贵，出则香车宝马，入则深宅豪府。市集中，货殖荟萃，热闹非凡。
益州刺史，类今之成都市长，其人名张全，祖上历代为官，是以饱读诗书，自幼立志，齐家治国平天下。然隋末乱世，硝烟四起。为避战祸，全举家南迁北移，历经颠沛流离，所到之处，但见尸骨遍野，令人触目惊心。全方知，读得几卷书，做过几行诗，也未必能立足于世间，更何况治国平天下，从此日益消沉。
父亡故后，全携母避居山中，清贫度日，年过而立却未曾娶妻。母甚忧，无奈全清心向道，不恋世间繁华，终日炼药访仙成趣，只能任其入山采石。
山道难行，偏僻处尤为艰险。一日，全喜得异石数块，却不慎迷失于归途，来到一处山涧中，但见四周奇峰峭壁，草木间魅影婆娑，四方不闻鸟啼猿鸣，只听风声肃杀。全孤身负石，疲累不堪，心中惶然，脚下稍不留神，绊住石块，趔趄一摔，折伤其腿。
全曾听闻此山中时有恶狼出没，昔日入山采石，行至荒僻处，也曾见过残尸枯骨，如今只身犯险，又遭腿伤，想必凶多吉少，顾念家中尚待奉养的老母，思及前半生壮志难酬，全幡然悔悟，只恨余日不多，发愿若大难不死，必倾尽全力，奋发图报。
天色将晚，全已获救无望，不作他想。但见天边晚霞似火，夕阳如丹，山中似有青烟袅袅升起。全之腿伤处，鲜血汩汩，疼痛难忍，正要昏厥，朦胧间，似有一匹赤色骏马缓缓而至，于全之身侧跪卧。全勉力攀上马背，顷刻已不省人事。
次日，全徐徐苏醒，已卧于家中，得老母在侧，悉心照料，伤处未几已愈。全感念救命之恩，自此痴迷于马。
***
益州多山，有奇石，但无骏马。秦时李冰为郡守，曾开渠导引汶江之水，化巴蜀谷地为一方沃土，此处又地势天险，甚少遭受外乱，是以百姓不思忧患，多溺于逸乐。至武德年间，天下初定，四方流民迁徙，其涌入益州者，或沦为豪族之奴，或上山落草为寇，更有兵败之残余旧部，择绝险之地，开山劈壤以乞活。当地豪强与之时有龃龉。是故，刺史为政，如履薄冰。
益州望族，少从宦之士，而专于趋利。有豪富者，以财物役蛮夷，雄踞山泽，权倾州县，故常有流民遭其荼毒，敢违其意者，轻则驱逐，重则沉江。
全深知颠沛流离之苦，故在刺史任上三载，于流民甚是抚恤维护，然伍德初年，天下尚未太平，朝廷平定四方，须借益州之财力，全是以长叹身不由己，哀其不能解百姓之苦，唯有退而尽心侍其母，偶以纵马为乐。
全养一骏马，赤体黑鬃。全每忆山中旧恩，常为之感怀，是以甚保惜之，独在院中辟一林地，专置马厩，令二仆晓夕饲饮。此马唯全自乘，左右皆不敢轻跨。相处日久，赤马亦通晓人情，每见全甚是亲昵。
忽一日，奄奄黄昏，狂风骤起，全闻马厩有嘶鸣声，惊往。大雨瓢泼而下，竹林瑟瑟乱颤。全行至马厩处，上前探看，已不见赤马，四下急寻，于院墙角落处，发现一年轻女子，赤身蜷缩于石栏后呜咽。全惊退，神思惶乱。
未几，有女婢上前，匆匆为其穿戴，待送往厢房时，风雨骤停。
全彻夜未眠。
次日破晓，全命人将女子带至偏厅问话。但见一美人，清丽奇绝，却不似寻常女子之柔弱，倒有几分英姿飒爽之风。问其故，女子上前顿首，凄然泪落。
“张公有所不知，妾本是燕中女子，因父患重疾，不可行兵役，故苦求代父从军，然官差宁可征马，妾万般无奈，气急攻心，忽晕厥，俄化骏马一匹，后随军征伐，九死一生，所从之将亦亡于刀剑下，妾遂奔跃出，随意南走，近将千里，被一人收之，以至于君厩中。”
女子低眉，泪眼婆娑，似有感恩之意。
全端坐不语，少顷，接过侍婢所递之茶，啜饮之。
“妾幸得张公保惜，此恩没齿难忘。”女子再拜。香炉青烟袅袅。
全闻其声切切凄婉，心下恻然，问昨日之事何故。女子沉吟良久，似有隐忧。
“妾偶见君之高堂，思及家中老父，追恨久为一畜，身不由己，是以夜夜泪入下地，有感于地神，上奏于天，遂有命再还真身。思往事，如梦觉。”
女子望张公，神色坚毅，眼中似有火光与刀戟之影。全大为惊异，深知此女非同寻常，或有隐言亦未可知，遂执意强留，安存于家。
***
经十余载，贞观盛世，天下太平。益州流民或已遣返，或造册入籍。昔日豪望之族几经波折，已现颓势，然益州城内车水马龙，繁华如故。
刺史张全励精图治，于益州拓渠修路，令蜀中百姓大获其利。全又别设学馆，命儒生讲经论史，勉励后进，益州好文之风由此而盛。世人皆传，张公有神助。全偶闻之，一笑而过。
全之赤马已化为女子。或传此女常出入刺史府，行踪诡秘。或传此女有易容之术，芳华不老。
是夜，阴云密布，星辰无光。女子忽告全，求还乡。张公沉吟不语。未允之间，有暗箭飞来，直中女子左臂。骤然狂风大作，女子奔出，仰天呼号，自扑身，顿化骏马，奔突而出，不知所之。
后半载，全奉旨入朝，擢升户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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