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解读（二）

枉凝眉--“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解读（二）

第三支•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
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这一支《枉凝眉》专讲黛玉与宝玉，“枉”字为空，黛玉与宝玉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却无缘婚姻，“凝眉”是愁眉难解，宝玉送黛玉“颦颦”为字，说她“眉尖若蹙”，黛玉性格又最是多愁善感。

“阆苑仙葩”指黛玉，“葩”字是花草，黛玉的本身即是绛珠草；“美玉无瑕”言宝玉，宝玉是神瑛侍者转世，“瑛”即美玉，况他又口含女娲补天所遗之石。“奇缘”是二人前世今生为纠葛“冤家”的概括。神瑛侍者灌溉了绛珠仙草，这仙草化了仙子，又以一生之泪作为还恩，两人在红尘中又是表兄妹关系，同得史老太君钟爱，相处条件得天独厚，从小彼此熟悉，互相引为知音。

“心事终虚化”，是宝黛二人有缘无分，未能结为夫妻、守候终生，甚至黛玉青春早夭、宝玉后半生潦倒失落，都算不得安好。

“枉自嗟”是黛玉，黛玉少小离家，老父又病逝，一介孤女寄身外祖家，寄人篱下之感与孤高自傲之性两相交叠，难免自怜自艾、嗟叹不止，且黛玉灵性又足，所嗟所叹，也不限于身世、归宿、情感。“空劳牵挂”讲宝玉对黛玉的念念不忘，宝玉与宝钗结婚，却终究“意难平”，那陪伴他长大的林妹妹，早已印在心里，怎能不思量牵挂？

“水月镜花”都是虚空，其美可赏却抓不住，宝玉与黛玉都只是来着红尘走一遭，黛玉美得柔弱，“风一吹就倒了”，自会吃饭便吃药，哪里能长久呢？宝玉自是闺阁知己，博爱无双，但是他眼睁睁看着他所珍爱的都一一逝去，美好的女儿都一一被摧毁，他对这富贵温柔乡又谈得上有几多贪恋呢？

最后一句“想眼中有多少泪珠儿”，点黛玉与宝玉“还泪”的凄美神话，“恩情山海债，唯有泪堪还”，黛玉之死是泪尽的结果，泪尽却是为宝玉担忧，而非为自己终身无着。

陈晓旭饰演黛玉，凝眉之态令人怜煞爱煞

第四支•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
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告：
儿今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这一则为元春写照。“恨”在古语中指遗憾，“无常”是佛家用语，有因缘而生、渐次败坏和死去两层意思。“喜荣华正好”应是指元春封妃，为贾府带来一度繁华，“恨无常又到”，该是指元妃死去、贾府每况愈下。“眼睁睁”句写元春性格，她的无奈，她的身不由己，“把芳魂消耗”为元春洒一把同情泪，元春之死显然并非寿终，而是人为操控的结果。

“望家乡路远山高”，元春的家与皇宫同在都中，所谓“山高路远”，当不是指建有大观园的荣国府，而是指具有隐喻意味的十二正钗所出之地“金陵”，或者直是大荒山青梗峰。不管是指哪里，“家乡”总是美好、理想化的，值得身处宫廷深处的元春“望”。对理想化归宿的想望，另一方面也是对目前所处之地的不满和无声谴责。

“儿今命已向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元春命向黄泉因原文遗失变得扑朔迷离，当是死于宫廷斗争，但应不是宫廷索谜所得之结果，而是突出元春贵为贤德妃庇护家族却也身不由己，她的这种悲剧与大观园众金钗又不一样。后半句体现的却是元春的一生伤痛以及价值观所在，元春在宝钗大小的年纪既已入宫当女史，即将出宫婚嫁的年龄却又被封皇妃，从此一生在宫廷。

父母相见，竟是在省亲那般场合，何来“天伦”可言？元春在贾母膝下长大，从小待宝玉又格外不同，入宫些许年，贾母老去宝玉长大，家里的变化也大。身份的变化更让“天伦之乐”成了元春的一厢情愿，就算她把自己看作贾府的大小姐，却不能让她身后的女官不提醒她“礼”字。“退步抽身”，恰合着贾雨村在智通寺门口所见的那幅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哪里还抽得了身呢？

第五支•分骨肉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牵连。

脂批道：“探卿声口如闻”，是为探春。这一则曲子与十二钗图册“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的判词之不同在于，判词是用旁观者视角慨叹探春命运不济、生不逢时使得才志无法施展，而曲子则是从探春所感出发，刻画出乱世女儿心情的凄切悲壮。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这显然不是一般的远嫁，而是作为和亲的筹码，从此家园亦难再回，何况亲人再见！南安太妃的出现以及她对探春的赏识，为远嫁之悲剧埋下伏笔。破落贵族的女儿，命运哪里能够自主，不过一样任人利用而已！

“恐哭损残年”句，与黛玉之呜咽缠绵又不一样，而是撕心裂肺，探春才志可比男子，性格刚强，轻易不洒泪，赵姨娘无理取闹那一回是委屈极了，但姿态也保持得极好，“哭损残年”四字却一并连后路也言尽了，这是英雄末路的悲壮之声！“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身难保，尚心系爹娘，这是探春与湘云宽宏阔量之人的共同做法，与迎春嫁后归家啼哭不休又不相同。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这是探春的才学与眼光，凡有才干者目光必不短浅，就连理家那短短数日，探春考虑的也是长久之计，恰如宝钗所说，“凡事用学问提着”。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想探春生平，光风霁月、胸襟开阔、志趣脱俗，凡讲话均掷地有声，凡行动均自尊自重，兼元春、宝钗与湘云之长，无王熙凤之刚愎自用、飞扬跋扈，又另有一种刚气，如今这般哭诉，似透着无情，却恰合木心的话：“悲观是一种远见”，探春的悲剧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个人之悲、女性之悲，成为了家国之悲！

偶然见到《胤禛十二美人图》，画面精美，意境清远，品味再四，甚爱之，故此每篇文章后附一幅，与读者共赏。也有人将“十二美人图”与“金陵十二钗”对应来看，此问题容后解答。此为第2幅：

观书沉吟

【图片色彩淡雅，却意境悠远。图中女子书卷半展，眉眼低垂，思绪游离，所思所想令人遐思。画面虽简洁，每一件物品却都用心良苦，具有隐喻意味。背景图上的绿叶题诗、书卷上的字，都是体现闺怨的诗，而“闺怨”又是士子不得志之自比，其中透露的寂寥清愁引人哀叹。】

   无戒90天挑战营第3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