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末的南方进入酷暑,在离家不远处就有海滩便早已酷热难忍,海浪如鱼鳞般透彻澄亮,步履不停地挨近岸边,太阳与月亮争相辉映。阿华欢喜一个人慢悠悠地在砂岩上休息,把所有的挣脱脱身于此,随着大海的进发和消退,逐渐融汇于大自然。一切静默时,大海会时常轻轻呼唤你,他渴望着与它陷入一场猝手不及的恋爱之中。
在家乡念书时,阿华始终表现出惊为天人的艺术天分。小时候父亲也并未刻意培育他对艺术的敏感程度,但如普遍天才的惊讶,他一直跟着村里一位落魄的老画家学习,老画家带他领略西方古典和浪漫时期的画作,并教会他绘画的技巧。父亲贪图这天上掉下馅饼,不需要自己花一分钱便可以把孩子给人照顾。
有时候最优的选择就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所搅得一塌糊涂。阿华所报的专业是土木工程,阿华并未奋起反抗,所有的支出都被掌控父亲手上,似乎孩子听从家庭安排成为理所当然,他不能再就自我意识进行选择。阿华慢慢从自我的小圈子里跳出来,在一种无声反抗中,他变得愈加不可控制,即便他仍然保有善良和良知。
大学毕业后,阿华一直处于失业待家状态。而父亲在海边经营着一家海产店,生意愈加火爆,得益于人们渐渐爱上了此地。可海产店一直靠贩卖着不属于此地出产的水产盈利。阿华一直以来不屑于打理这门虚伪的生意。他也曾经试图进入职场,却在数次职场竞争中,却怯于相互不择手段的出卖和诋毁。他难以想象人为了欲望膨胀而选择互相伤害,这和野兽又何区别。阿华从工作地回到家的那天,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冲着在吃饭的父亲说道:“我这辈子再也不干这行,你不知道我为了讨好一个人而喝了多少白酒。”从那天起,父亲知道眼前的男生已经不可控,只能由他自己抉择。
“终究是一个社交白痴。”周遭的人一直这样谈论他,他却从未就此表达过不满与不悦,仍然微笑面对。阿华终日在大海附近溜达,因为大海带给他的不仅是宁静,还有无休止的灵感,对于一名怀有才阿华的人而言,灵感不总是随时随地的拾掇,终究一天是会消耗殆尽。于是在此之前,他始终在尽情地磨灭生活,让其变得如此痛苦和孤独,直至生活变为一件真正具有生命力的艺术品。
“白痴来了。”树头下小孩子尽情地取笑他,因为本地人视为出路大学毕业的他,却如同乞丐般死皮赖活,一只蛀米大虫贪婪吞噬着他的父亲。他却丝毫不在意,他认为尽管使用不正当手段夺回的金钱就该被诅咒似的掠夺。他一直不认为与父亲有丝毫瓜葛,仅存在金钱上的来往,对于往事父亲也绝口不提,在他内心下始终不把父亲当作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存在,尽管两人一直赖以为生。他把终有一日能够断绝父子关系视为上帝的恩宠。
“我不想帮你打理生意,哪怕我一分钱也没有。”在最后一次的见面中,他向父亲说出最后决定,他坚定地说出口,不带有丝毫的犹豫。
“为什么?”父亲脸上充满失望,凝视着屋里神台。“那你搬走,我也不强留你。”他们同时把碗筷放下,两目对视,一股仇恨由然而起。
但当父亲说出这句话时,他眼睛从未带有的惊喜在那刻彻底迸发,此刻意味着自由,对自己人生的负责,而无需对他人负责。况且这是一位陌生的父亲。当天他搬离了家,他在老画家的祖屋里生活,至于钱的问题他打算先找一份工作。活下去比活的好在现在更具有代表性,让欲望先行放开一边,至于父亲更不多言,他在自己身上仅仅投入的是金钱,而却从不具备爱。父亲使他灵魂缺少一部分,那是爱人的能力。人毕竟是爱的生物,他接受完整的教育,唯独在爱上屡屡碰壁,你不可以称他为白痴,白痴是失去智力的说法。他比一般人更具有良知和勇气,却爱不上一个人,甚至产生疑问和困惑。
离家的阿华偶尔能碰上父亲,却互相打个照面,从不言语半句。村里人不禁开始疑惑这对奇怪的父子,一个是见钱眼开的老父亲,一个是正直无知的大学生。老父亲始终放不下脸面去哀求一个败坏家声的人。可心底下却一直放不下他,也不知道如何委婉地把钱交到他手上。恰恰那天遇上村长,问道海边的灯塔缺一个守塔人。他父亲希望村长能把守塔人的职位暂时交托给阿华,尽力能帮助他渡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到底还是一家人。
“我看行,就看他能不能委屈,毕竟是个大学生。”村长说道。
他父亲似是妥协,却又拿不定主意,还是想到把决定留给村长罢了。
阿华就这样,拿到一份仅仅能维持生计的闲活。灯塔守塔人是一份孤独的职业,那座灯塔曾经承载着数辈人的期望,直至最后一位守塔人死于孤独没有后代,再也没人能承受得了这份孤独的守候。阿华或许适合守塔,孤独地望着浩瀚的大海,孤寂,凶狠,纯洁......
阿华的父亲是一个奇怪势利的商人,奇怪的是他不属于海边,海仅仅是谋生,活下去的理由。至于他为何定居于此,没有人知道,包括儿子。他闭口不提往事种种,仿佛伤疤就横竖搁在那,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缝,紧紧地被地心引力所吸住。他终究有回忆,而回忆恰恰是一个人致命的弱点,不分正邪的回忆终究被人加以利用,伤害的人究竟是自己。人的面纱终有一日会被揭开,是你所爱的人,还是刑事犯罪机构,我们只能祈求上帝原谅我们不可饶恕的恐惧。
村子流行几个说法。有一个从镇上打工回到村生活的中年人,他曾经与政府打交道时,在警察局见过他,说他是办案民警。他只不过是和人打口水仗时说的,却没有辩证过真假。再有人反驳说,你看他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大家都知道他是走私回来的海味,再套上一个本地,就能骗骗外地人。于是乎有人说,他曾经在一些走私贩群里见到他,还说他是走私贩的头目。因为这几年政府追得严而逃躲经商。一开始七嘴八舌纷纷议论,后来就开始风声慢慢淡下来,因为几乎每家人都学着点买海货,纷纷尝到甜头,后又称他为始祖。
据说,他刚住下时,阿华一岁,没有妈的孩子,阿华是被东拉西扯养活的,在他养成独立意识前,阿华尚对父亲言听计从,即使邻居胡说的话,作为孩子,首要目的是天真,他从不放心上。直至他开始意识,父亲的言行与他所察觉的其他人完全不一致。父亲有个写日记的习惯,但他把日记紧锁在保险柜里,秘密始终被隐藏起来见不得光。长大后,他甚少与阿华说话,稍微说出点问题就害怕露馅,一句话绝不说两次,也不作解释。要是事情出现偏差,父亲的变脸比四川变脸还快。可小孩子内心敏感,总能察觉异乎常人之事,为什么别人有妈妈,而自己却对她的事一无所知,只有零星一句话,死了,再也甭想见。
2.
“南天岛的生活不好,生活也枯燥乏陈,要没点决心还真不好说。”村长强调说,“可是岛上缺一个守塔人几年,没有人愿意担这苦活。有足够的时间给你支配,你可以继续画画,没人阻止你。”
“我可以,不得不说,是一份我由衷已久的工作。”阿华安静地说,脸上微微一笑,在稍暗的房间里,犹如阳光般存在。他确实有这份工作的热情,既不需处理人情世故,又能安排好时间绘画。更重要能让父亲主动远离他,谁希望踏上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生活片刻。他能远离现代化带来的苦痛,旅游业所破坏的大自然环境,在那里只需要做好自己。
“什么时候我可以出发?”
“尽快,渔期快开始了。”
“那我收拾下行李就明天出发。”
海边的黄昏一如淡淡的奶黄色,最后的太阳洋洋洒洒的被波浪反射出去,阿华望着远处的南天岛,似一只翱翔在远方的海鸥,凝固在海上,他尽情享受最后的热量。此刻,没有是静止,远方似是有风在推动太阳落下。
突然附近响起吵杂的人声,阿华注意到一家新开的便利店。远处望去,一个男人正和一个女子在争吵,而旁边站着几个男子的朋友。阿华想起要买点日用品便走了过去。阿华听说,男子正在便利店买水果,然后一条狗突然站在他面前,一惊一乍下他把便利店的水果摊打翻在地。不难怪一地是烂掉的水果,且旁边不是男子的朋友,而是狗的主人。
阿华站在人群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她,前阵子也未曾见过,有点脸生,莫不然是刚搬到这里。她站在一堆男人中丝毫不怯场,猜是较为之强硬的女子。三个人打着各自的算盘,女人最是无辜的,便利店第一天开业便遭此打击,更是不知该以何表情示人,只一直绷紧脸,让人不得放松下,但心底下异常紧张。只因两男人一碰面就丝毫不讲道理,互不礼让。养狗的男子是本地人,打翻水果则是外地人,尽管狗惹下祸,已然成为面子活。女人则渴望着能够尽快拿到赔偿,眼看两男子说不完一句话便被对方吼叫打断。女子清楚拖的时间愈久两人面子更不可能放下,动手可能越大,而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好不容易拖着一个孩子把便利店开业,却第一天便要面临被砸的可能,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
不耐烦的人们渐渐从这出闹剧中抽身离去,三个人不明就里地站在人行道中央。“消停下能不能别再骚扰到别人。”阿华竟无意识地脱口而出,直至安静下去时,他才告诉自己,可能是为了那个女人。“你他妈是谁。”“到你说话吗?”两个男人即便相互怨恨,但竟然有人同意成为两人共同敌人,实在不可思议。两人的怨气也都集中在此人身上,一时间阿华不知所措,丝毫不在乎两人甚至会动手,只是纯粹想帮忙。正当阿华陷入围困时,民警的出现无疑解救他。
最后是由狗负担责任,自然也是由狗的主人负责损失。“是你吗,你可真不顾后果。”女店主跟阿华说,或许是过于紧张,抑或是仍疑惑究竟事情是如何被解决,他心神不宁地站在原地。他害怕不谙人事,会破坏目前的美好。夜色渐浓,眼前的女人如日暮时闪耀,总是让人猝不及防的美丽。是他未知的感觉,一如春风般柔软轻浮,也如海风般刺烈刚劲,站在原地上似被炸裂。他从未感觉此刻即是永恒,此刻比时间还遥远,他渴望退回至未发生那刻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他站在店门前,“可能因为我想买点东西,着急起来就瞎说。”他边走向便利店去,径直走向想买的东西那。试着躲开女店主的眼神,但在闭塞的环境里是不能躲开一个人所带来的影响,好比他在台风中心试图躲过一场雨,痴人说梦话,但只说他对感情毫无经验,一张纯洁的白纸,而旁人未必敢于去涂绘他。他还是能嗅出一股沁人心扉淡香,至少说明他的嗅觉出卖了他的大脑,爱情就是一场雨,撑伞的人也始终被淋湿。
“那你确实勇气可嘉,路人这么多也不敢出声,你看上去这般瘦弱却肯帮我。”她的怜悯兮兮的怪眼神里,似是生命中没有遇上好事般,要是深究语气和动作,你才能明白眼前的女人站在两人面前是着实硬着头皮。“你是本地人吗?”
“本地人?本地人可能说不上,在本地长大,我也不清楚我是哪里人。”阿华呆滞地望着她,在她面前仿佛连小孩子也不如。
“妈,我饿了。”突然间里头传来稚嫩声音,一小孩从店里隔间走出来,向她走去。
“这个是我的儿子,叫哥哥。”她这般解释,“也算是我最后的牵挂。”小孩没有搭理他,只是拖着一辆玩具车走向妈妈。
阿华此刻脑子更如浆糊般混乱,他听见有数千只蜜蜂一直在脑海的低鸣。当他挑好日用品后,便急忙忙付钱。“再见。”一声再见里隐瞒多少未知感情,恰如夜色笼罩下大海般神秘。
“拜拜,今天真的感谢你。”她真挚温和地向他望去。“你可以叫我,阿如。”她知道单亲母亲的痛苦在于,她不能随心所欲地碰触感情,但是她不能因为一段爱情就此失去对于自身命运把控。她一直生活在大城市,出生伊始不愁穿不愁吃,受到最好的教育。而使她沦落至此,是她把爱情置于一切之上,她不能放弃一段使她依然回味的恋情。她的男朋友意外去世留下她和一个孩子,她决心把小孩抚养成人。与父母决裂也是在两者中选择男朋友和孩子,她决定在一个陌生安静的地方开始,用最后的存款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卖部。
阿华离开后,如一直想到这个男人,尽管她较之以往能够克制住感情,且不能随心所欲地与人交往,这会打破她对过往爱情的信仰,也会否认自己感情的底线。只是她的男朋友已经去世两年多,在这期间她始终为他保持纯真,而不让任何人肆意侵入她的内心,但此时她觉得是时候勇敢踏出一步,不能在退缩在围城里,况且得让孩子有个满意的家庭,不可置否单亲家庭始终不可给予过多的爱。她也曾在一段时间内,试图与说服自己与父母讲和,但是当回忆开始弥漫时,一切毁灭即是消失,他们选择自己的名誉和身份,而拒绝她的请求,她从此把父母当成外人。这点她和阿华倒是有几分相似,更像有相同话题。
当天,她收拾好,已深夜,孩子也正在童年的不明安稳下入睡。她却还在想着今天的一切。并下决心,她要重新开始一段恋情,她不是对过往诺言背叛,而是对未来的再次承诺。
3.
远方早已翻起乌云,蜻蜓在低空扎堆盘旋,一股雨水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使人感到不妥与浮躁。海滩早已升起红旗,渔船纷纷整齐地停靠在码头边上。没有人想领略此刻的威严,每个人只求祈祷海神能饶恕他们对大海的伤害。
阿华早早就踏上征程,接近南天岛,而船在大风大浪冲击下如被肆意揉狞的叶子,让阿华在清早便晕船。船主的老婆一直对着神台祈祷,能平安靠岸躲过这场暴雨。大雨也开始它的破坏,幸好船靠在南天岛的小型码头上,他们赶紧向灯塔跑去。阿华并未曾踏足于此,老船主也只在灯塔维修时仅上岛一次。海岛南面是一片小沙滩,因为远离人群,沙滩极少污染,离岸十多米仍透明锃亮,而北面则是一大片亚热带树林。灯塔坐落在南面,高约四层楼,再经维修后仅需每天上塔控制灯光设备即可。灯塔下修着一栋两层高的房,阿华住在二楼。暴风雨愈加猛烈,雨夹风一阵又一阵打在窗户上,这栋房子快要拔根而起,阿华透过玻璃望向远方,仍然一副黑云压城恐怖景色,此刻仅仅有三个人于此。阿华安静地坐在房子里,时而闪电划破天穹,时而大浪铺盖至灯塔脚下。
可有那么一刻,他想起那对母子,昨夜亦如此,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以为早已丢掉爱人的能力,是他内心笃定,在以往他面对一个人从来不会因此紧张,他不再开始怀疑自己,他苦苦思索十多年未曾得出答案,仅仅在离开父亲枷锁短时间内,喜欢上一个人。也因此而选择一份自我流放的职业,既然无法得到,那就使它变成永恒。
“海上的风雨来凶猛,溜得也快。”船家在旁自言自语,丝毫不会妻子和阿华。
天空渐裂开一条细缝微露出阳光,雨渐停,能从海浪里看出风小了不少。再稍微待几个小时后,船家和他妻子就向阿华道别,祈求风调雨顺。向阿华说道:“以往南天塔还有人管理时,我们从海上回家,一直能看见塔上的灯光。它告诉我们快回到家,对于我们长时间在海上航行的人而言,它无疑能使我们平静下来走完最后一段路,南天塔就是走船人的家,好好保重身体。”
一个人是否意味着孤独,海上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如果他能够活下去的理由,将是能在此享受到无与伦比的美的享受。一个人预示着生活必须以谨小慎微,不能再随心所欲自以为是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打发时间工具,而在此时间似乎愈加漫长而强烈,你不会对时间流逝而感到愤愤不平,你看见太阳从尽头缓慢升起,当天空出现星星时并未预示着进入黑夜。而黑夜开始是独身的你开始感到疲倦,你对自我过于熟悉以至于有时会忘记自己存在,并对一切出现怀疑。怀疑自我,怀疑生命是否有尽头,因为你除开大海,你就看不清世界虚实,社会于你而言更像是天堂,你对人情世故不仅近乎冷淡,更像是消失,往事的种种变得陌生,因为未曾说出一句话,仅仅大脑在转,身体在动,你像进入虚无世界。
岛上有电视,可是,尽是随着天气而不稳定。他也不会刻意去了解世俗世界,他宁愿沉醉对她的思念,和对绘画矢志不渝的兴趣。他每天早上都会出现在海边,尽量多地记住这个大自然,其一如既往地支撑他孤独的个性。他重复每天机械式的生活,看海,绘画,读书,工作。两天三天过去后,他渴望着要去找寻生活的新鲜,他开始做以往未试图尝试的事,比如,从网上学来钓鱼,在仅有食物里尝试不同搭配和制作,甚于考虑开辟一块农地耕种食材。
直至那天船家在喊门时,他仍未察觉是人声,竟把他当作海风吹拂下的声音。以至于他在开门透气时才发现船家在。船家把补给物品拿进房后,问他要不要上岸,毕竟是村长嘱托的。阿华此刻犹豫着,他已经在岛上生活六天,她会不会因此而忘记他,但他还是随着船回到镇上。
4.
人只要经历重大变故,就试图着逃离,直至重新跌入世界,方才醒来。但从伊始我们便决心依靠自我,我们是不是能够避免更糟糕的事。旁人自此看来却是简单又轻松一步,我们失误终究源于身上巨大压力。
面临决定时,如也是托付着压力,但在旁人劝说下她留下孩子,并离开保护伞。而今旁人观之,总不免认定是后悔决定。她从来不管闲人眼光,现代社会重要的不是科技所带来愉悦,而是每个生命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她的选择,她从不后悔。在往后几天日子,除去第一天仍有所期待见面后,此去几天便失去耐心等待的机会。尽是一路平凡日子,方能从突变中惊醒,察觉出生活不只有风平浪静。
镇上空气依旧干燥,偶尔海风能带去清凉,却不能完全消去酷暑下高温。阿华不知去向地打磨一天时间,答应船家在下午五点前到码头。他紧张地在海滩上徘徊,海滩上气温急剧升高,海边仍人满为患。他试图拖着沉重肉体走向便利店,却始终被另一个自己打败,敦促他放弃。他有所欠缺的是勇气与言语,他打从内心底下告诉自己,一个人生活也就那样。他一直试图尝试被爱的感觉,却屡遭打击,而每个人都不是冰冷如水,总有温情与渴求时候。他想用几种方法进入店铺里,但较为踏实的还是直接了当地大步前进。
当他碰见店上没有顾客时,他紧张忐忑,发觉背后突然热起来,而走进店里空调时,心早已拔凉拔凉。他进店边径直走向冰柜,丝毫没把她放在视线范围内,仅仅偷偷从冰柜玻璃上偷偷瞧她一眼。付款时,如终于发现他,他一副难为情的眼神,也不会说出一句话,而闭塞着千言万语放在心里。从她发信那刻起,她便察觉他眼神里的异样,他颤抖着双手,不时往脸上擦汗,而脸上却一滴汗水也不存在。
“不用给钱。”她一脸歉意夹着微笑说道,“那天便不应该收你的钱,饮料就当请你喝。”
“不行。”他从钱包里掏出五元就放在桌上,便匆匆转过身。而如却一手紧紧捉住他手臂,“我收起来,可是,你要放开我。”他慌张地收起钞票,他感到她手心的汗沁出掌心时缓慢渗透进他皮肤里。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抓紧你,可能也就。”她说话有点零散,摸不着头脑地感觉。
“我在外面坐坐,如果你有空可以聊聊,我今天放假。”他终于说道,事后回想起他不知何来勇气。他旋即转身离开,打开幕布,坐在离店面最近的太阳伞下。快午后时间,沙滩的人少了不少。
如把玻璃门上提示牌“休息中”翻开,随即坐到阿华对面。“好像自从那天后,就没有再见过你,我在这里也没认识几个人。”
“我这几天在南天岛上工作,你从这望去很像海鸥。”他边说边指向南天岛,“我在那里守灯塔,一个星期就会来镇上一次。”
“岛上就你一个人吗?”她诧异地问道,她第一次了解守塔人是从报纸上看见,却是第一次遇见。“那你岂不是非常,怎么说...孤独?”她有点不明了为何年轻人会选择一份离群索居工作,她无法离开社会,人群的存在是她感受到活着的证据。
“不能说孤独,无聊会产生。我尽力不闲下去,当然每天我会用时间去感受下这片大海。我会画画,所以守塔能够给我充分时间去支配生活。孤独是失去信心的人,自我抛弃的结果。我从不怨恨生活。”他格外平静地说道,“你呢,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生活?”
她正犹豫着当他问起一切时,该坦白还是隐瞒。时间只能抹去无关痛痒的记忆,而当她深层痛苦记忆被一步一步拉出现实后,她失去下一步的主见,吱吱呜呜不说话,慢慢地只能含糊说出事实的边界。记忆就像眼前这片大海般神奇,尽是不说出真相,却总是正在发生,她只不过是大风大浪里一艘捕渔船,能捞到的只有小鱼小虾,真正大鱼始终藏在不为人知的深海。她还是决定隐瞒部分真相,阿华只知道她经历一段失败恋情后选择迁居此地重新生活。
“孩子怎么办?他知道父亲离开吗?”
“单亲妈妈能给予孩子的爱太少,我会害怕有一天他变得麻木,对生活冷漠,对世事抱怨,怕他不知道每个人内心其实是饱含着深爱。”如说道。
“失去爱人能力的确很糟糕,我从未爱过一个人,正如我父亲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他来说,我是世界上最无用的商品,要是能卖出钱倒好。世界哪有东西比得上父母的爱,爱始终是稀罕的。”阿华的确这么想,他紧锁眉毛,他深谙此道并以此教育自己,如果有下一代,决不许这么做。
“爱人能力是天生的,你不能放弃自己。倒可能是你被蒙蔽双眼没有告诉你,在我们背后总会躲藏一个爱你的人。”如听到悲伤的低鸣时,总能带着甜美笑容感化一个饱受痛苦的人走出困境,这令她惹得许多人欢心。
“你看大海多美,碧海蓝天。可你并未见过更美的海,早上到晚上,海的节奏如同被时间困住似,慢悠悠却永不停步。日出时的海,犹如一场陷入纯洁的初恋的火场,而日落时,却变为迅猛浓烈的热恋的大火,我始终有天能把海的一分一秒都定格下来。”
“你要把它画下来?挺想去看看你的画,可是,不知道怎么去你那。隔着一片海,那边却总是遥不可及。”她用手穿插在长发里头,把长发往背后拨弄。他如孩童般纯粹的眼睛,喝下一口饮料,试图镇定下去,却不能制止下跳动且奔放的心脏。
“海没有那边。”他说道,“这是我听过对海最为简洁而宏大概述,当然不会是我说的,是马尔克斯。”
“傻瓜,你听懂吗?我其实是想去你那看看你的画,我是读油画专业。我能上岛吗?”她问他,她不满意他不主动邀请,其实也不能怪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帮你联系下船家,下周他会带你和孩子一起上岛。我在那等你来。你说呢?”
“那我们就约定。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她忘记煮饭给孩子吃,单亲家庭总能找出部分重要负担缺失,衣食住行全压在一个人身上,它早就让一个人失去原有初心,她早就不会顾及自己往后的生活,而是保证现在生活不被任何变故打败。
他仍不知以何姿态面对今天的谈话,犹如一场猝不及防随即冷却的大雨般消停。他望着街边疲倦慵懒的人,他望着一路西行的车走走停停,他望着海滩正在凝固的海浪犹如一滩死水般枯竭,他望着她离开身影随距离在分裂空间,他不舍,但憧憬。他在一场猛烈旋风中心,稍有不慎即失去自我。
5.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再担心幸福事情会迟到。只因几天里头,南天岛在台风吹袭范围内。人一旦领略到与死亡无误的错觉,自身的生活便陷入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去。台风搅乱时间顺序,尽管海边一年始终经受多次台风吹袭,阿华却从未一个人在岛上抵御台风。加之,未来会有一个重要约会,他想着把几幅画给最后修饰一番。
台风持续升级,镇上来了一通电话提醒“务必做好台风预防措施”。阿华急忙忙地把灯塔设施检查,把院子里熟透的蔬菜收割。他忧心忡忡,焦虑不安地在房间徘徊,他抽着那包快过期的香烟,边埋头于窗外,边思索着台风吹袭时间与见面时间的冲突。他害怕人在自然面前所展示弱小,不断加重他焦虑。他见过海上暴雨下,脆弱的人类如何丢掉生命,生命在他看来从未占据重要地位,唯一重要是创造力,失去它比失去生命更为要紧。
似乎一切灾难前夕,都遵循人类不变的乐观。暴风雨前宁静使他陷入极具恐惧状态,他甚至一度不曾认为能渡过这次突如其来的台风,甚至他怀疑是否拥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他在精神状态极差情况下等待,却一再不曾遇见一丝台风踪迹。直到他从手机获知台风轨迹偏离原始路线,他一直提心吊胆的内心方放下警惕。他抽完最后一根香烟,烟雾从口中喷出,在体内激烈地循环,在风中温柔地消散开。亘古不变的大海,静谧如春天安然的繁殖,犹如未发生任何事情,然而已经在简单脆弱的人类上展现出无限的诧异和焦虑。人的心机即使再精密,在完美自然面前,仍犹如刚出生孩童般不成熟。
为了几幅油画上色,他当天就使劲逼迫自己,持续不断进入状态。然而创造并不同于有板有眼的工作,按部就班所能实现。一旦稍有风声打动窗框,或树林飞虫嗡鸣声,他便被此带离思考,反倒不少时候自由自在时候,尽情描绘心里所想,物体的真实。他画了不少画,却少有完成,他不断尝试找回最佳状态时,却始终迷失。他好像失去的是再也难以找回的精神。他每天对着惶惶不可终日的海洋,却试图描述大海的面貌与不实的事实。他发现已不可再进去下去时,便开始准备明天的见面。
她同样在担心受怕中度过这周,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见面会泡汤,却犹如神助般停息。她想,是不是都往好的方向去,抑或是另一种殊途她并未察觉。她担心坏运气会延续至船上,望着汹涌海浪如同战争机器般吞噬人类。命丧海上并不危言耸听,出海本身就依托于运气,当运气不常时,便寄托于祭祀活动,祈求大海息怒。这是她第一次出海,她成长在内陆,海犹如黑洞般的神秘,她并不拒绝每一次全新的生活,因为厌倦旧有的是人类天性。
太阳如常升起,她很早就起床打点要带的东西。码头上吹着使人怡然的凉风,早晨的阳光犹如一双娇嫩的手指触碰你的肌肤,太阳则在远方悠然升起。海边一道漫长古老的海堤随着涨潮被淹没,渔船趁着清凉早已连夜离去。一望而去不见头的海岸线与高耸布满植被的大山构成一幅美妙的山水画。一艘渔船出现在约定地点等待着母子俩到来。
她紧紧抱着孩子坐在船舱里,船家想告诉她别太担心,碍于语言,久久不能表达如何用意。幸好去往南天岛的时间并不多,她并没有太过留神于海上景色,仅是照顾孩子,便失去应有的自由,好在孩子尚小时,便清楚自己没有父亲,稍微长大点点时便开始不再发莫须有的脾气。
阿华很早就在岛上小码头紧张地等待,在树荫底下焦急地跺脚。他终于看见不远处有一艘渔船的黑影,正慢悠悠向岛上驶来。直到两母子站在船头向他挥手时,他胆颤的心终得以喘息,他用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说道:“你们这一路可真令人提心吊胆,想起我第一次上岛遇上狂风暴雨。”
小孩对于眼前这个打过两次照面的男人不甚上心,倒是一座耸立的灯塔和一望无际外海吸引着他。阿华扶母子俩下船,问道他们有没有不舒服。
“一路上只顾着看风景,哪来得及晕船。”她边说边跟着他上岛,他们穿过一条植被繁茂的小路才来灯塔,眼前是一片令人茫然的海,“真美。”孩子已经完全掌控不住得海滩上跑。他们也只好跟着孩子跑,大声喊他慢点。小孩经已挽起裤管在水中,如只好跟着他也甭管衣服,阿华也跟着踏进水里,小孩用手向他俩泼水,俩人急忙用手挡住。他们完全忘记所有,尽情地在这无人的沙滩上享受一切,温柔的海,浩瀚的蓝天。
小孩一直在玩,而他俩则独坐在沙滩上。阿华说:“有这样的美景仿佛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
“当你感受过做父母时,生活像重新进入另外一个阶段。这一个阶段你不仅在乎的是自己,需要分身完成几个角色,我想生活负担就是从角色开始增加。每一天从醒来时,你就得做家长,妻子,员工。而一直一个人我们生活会变得无比轻松和变得麻木。”
“我从小默认为一个人一生是独自战斗过程和自我爱怜,没有过多关心,没有充分动作表示你的爱。或许是我的问题,但我们习惯于掩饰自身错误,把问题和包袱扔到别人身上。”
“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我会看手相。我爷爷小时候教我的。”如笑嘻嘻地抓起他的左手,“你看你的事业线和爱情线不长,但是生命线很长。”
“生命线?它要是能给我生命打包票,我还买保险干嘛?要相信如果是命那就一切都有安排。”
“那他的死是老天的安排吗?”突然间她用惊愕的眼光望着他,一脸严肃地非要问出真实答案不可。
“他是谁?”
“我对你隐瞒部分事实,他是孩子父亲,他死了。我和父母闹翻才决定搬家。我一直被家里人宠着,我想一无所有重新生活吗,不。我太伤心。可要不是我爱他像染上毒瘾,细节全在我脑海中涌现,我绝不留下孩子。”她之前展现的坚定在此时犹如柔软的棉花般被人任意撕扯,她流下几滴宝贵却又不信命的眼泪,告诉他,她厌恶一切命数,她容不得人摆布生活。
“小武,累了吗?”她问道,“不如我们进屋里歇歇吧。”
她的手无意识挽在他手臂上,边牵着孩子向屋里走去。他是幸福的激动的男人,旷日持久的怀疑使他失去信念,使他失去异乎常人的创造力,他说:“我知道那几幅画剩下的色该怎么调,谢谢你。来,我们走快点。”他兴奋得和小孩无异,却又不见得丢去成熟。
“我已经尽力打扫一番客厅,却见不得效果。但我打扫好房间,可以把身上衣服换去再说。”他指去客房,边拿起调色盘在挤弄颜料,现在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就是爱的颜色,他身上缺的最大一块就是爱情。
她换上一套干衣服后,看见他正弯腰认真地上色时,她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小武则在疲倦下打瞌睡。想起过去在美院的日子,认识隔壁学校的理工男方才一步步出现这样生活。她知道美院里绝大多数都只是为了考试而画画,仅有少数天才能在艺术领域存活。她也仅仅因为从小画画才选择一个无关生计的专业。她安静而甜蜜望着他,他超然于一切之外,直至他回过头望着她。他觉得眼前这个盯着他的女人很美,使人安静又波动。
“你觉得怎么样?”阿华紧张而期待地问,“我今天终于发现它少了点儿什么。”
“你比莫奈的《日出·印象》多的是对色彩把握,你的画头能够看到自然力量和活力,要比莫奈更具向上的力量,在印象画派里我总感到一阵悲观。你的海是平淡,但是色调和笔触下却给人以冲击。你的日出不仅只有印象,还有你对世界的观念,但我看不出。”
阿华从一堆杂乱废纸里搜出几个画框,同样是关于海,关于海的一切。海仿佛是他家,他最为珍贵的礼物。“我不是专业的画家,画画于我就像生命一样熟悉。我从小就生活在海边,如果有什么再熟悉不过,只能是海。”
“很多画家都不是专业学画画的,都是凭着坚持和努力,还要面对世人冷嘲热讽,死后方才收获不值钱的赞誉。可是,在他们眼里艺术是超越死亡的唯一价值。你要为你所爱坚持。”
“我想带你上灯塔看看。”
“你怎么经常不直面我对你的期望,也经常问非所答心不在焉。”
绕着旋转的楼梯,他们站在塔楼上远眺远方。她突然抬过头去,两眼亮铮铮地紧紧盯死墙上一角。“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刻着一首现代诗。”如说。
《守望》
当寂寞如石头般坚强
我如大海般消沉地举起手
宁愿把命运掌握在手里
在巨浪里挑出一根骨头
要强的心脏不能把我击退
从一片废墟到灯塔
我目睹人类不耻的残暴
我躲藏是为一切反抗能以正义结束
我守望的不止一片海,还是人心
1975年2月
“日期是文革接近结束的年份,这里远离政治中心,镇上应该还残留着斗争运动。这岛就是完美的避风港。”阿华说话时,他手机震动起来。
他听完电话时,他无力瘫软倒在塔楼上,面如死蜡,可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诡异地微笑。让她难得心情随风而去,她也感到一阵恐怖。他低声地说了一句话,“我父亲死了。”透过那脸冷峻的笑容,她不禁察觉他的心如北极寒风般冰冷,他没有悲伤和哀伤。他接着说道:“他如同我心里所想,死于非命。”
“你要回镇上吗,我可以陪你回去。”如微弱地问他。
“你不怕?你陪我你会知道我对他的恨意,他留着的秘密或许会惹起我心里怒火。”
“我把我不想再提及的事告诉你,你不也有同样义务把你的秘密交换给我。”
“可是,我一概不知,甚至不知秘密是否随他一同死去,我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把手搭在阿华的肩膀上,轻轻地抚慰他,他像一个没有心跳冰冷的尸体,在塔楼窒息的空气里,闷热,潮湿,鱼腥味和渔船柴油味夹杂在微弱风里。
6.
阿华和她一起回到镇上,便急忙忙赶去医院殓房里确认身份。父亲此刻确实毫无气息,却丝毫不失威严,阿华只扫一眼便把白布遮上,他只需要知道他真的离开便可,其余他一概不管。医生告诉他,因为父亲涉及刑事案件,需要进行尸检确认死因,尸体需过上几天才能拿走。望着父亲最后藏身于冷血的冰柜里,与数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置身于一个地方,他不免有点难过。但瞬间他被回忆打败,接着埋头痛恨。并且,他不停警示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掉进父亲陷阱。可一经想起父亲胸部手臂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不免叹息他痛苦且孤单死去。
如还独自坐在医院的凳子上,幽暗的灯光,病人不时传来痛苦呻吟,强烈呛鼻的消毒水味。她把孩子交托给附近一户人家便跟阿华来到医院。她不害怕医院,因为孩子生下时,便只有她一人独自面对。她看见阿华从殓房走出,没有笑容没有愁容,她猜不透他真实的想法。一路上他不说一句话,呆头呆脑默默地在靠在船舱夹板上望向远方。她不由与自己得知心上人死去时,那悲恸那惨叫声相比,她扑倒在尸体上痛哭,彻夜难眠的夜晚总察觉他始终未离去。
“他被刺伤几刀,送到医院人就没呼吸,也抢救不过来。他还是和生前一脸不屑,他死得倒是挺痛快,留的破事一堆。”他没有任何表情,以至于如都不知该不该安慰他。
“你呢?你还好吗,你从回来至今只和我说了一句话。怎么不告诉我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我担心的是你。”
“我不清楚,好像心里并无波澜。从小至今,我只有这么一个冷漠疏远的家人,而他是一个从不管我死活的人,我对家世身世一无所知,他眼里只有钱,我还是一个不会赚钱的废物!听到他的死,我可以说丝毫不在意,但是却有那么一刻,我蛮有同情心地回想起他不那么讨人厌的时候。我只是会懊恼没能在他身旁,想知道他临死会不会给我一个满意回答。或许一句对不起对我而言已是极其珍贵,我不奢求他的财产,我只要一句安慰或者抱歉。”
“我能理解你被亲人抛弃的感受,我和你是同一类人。我们都被家庭所伤害,不满于现状,为了理想生活肯抛弃一切的人。但我们同样把恨意发展到极致,而忽略他们感受,走到这一步我们都无法回头,这伤口已经渗入血肉,只有割掉化脓的肉,人才能继续活下去。我们仅仅能做到的,如你所说,不能再掉进同一条河流去。我不忍心看着你为不值得回忆的往事紧紧于怀。”
一位年轻的民警来到他们面前:“你是不是周阿华,关于你父亲,还需要你到公安局一趟。希望你尽快到公安局来吧。”
“好,我会到的。”他转过身并深情地望向她,“我先送你回去,等着破事完结,我会去找你的。”
他送如回到家,便自行到公安局。他自有生之年以来从未进入公安局,不知该向谁提出请求。当他自报姓名后,一位民警便让他前去一个人的办公室。他绕着盘旋的楼梯,一地铺满水刷石,九十年代的巨大玻璃亩镜,逐渐走黄的白墙无不彰显此处悠久历史和它该有的庄严。他轻轻敲了三楼一间办公室的门,没人回应。而一位路过的警员让他先行进去等待,周局长马上就会来到。办公室一如官场正规摆布,并无多大诧异。倒是一张全家福照片吸引着他,照片上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周局长。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一幢普通的案件需要局长待见,莫不是出现特殊异常情况,而他遭到牵连。他的心跳加速,心底胡言乱语想把父亲再骂一顿,正当坐在待客沙发上时,有人扭开门锁从他身旁经过。
“你就是周阿华,是不?”男子背着他,边从办公桌整理下文件,方才坐下,直直面向他。要说相貌他倒是和他父亲有几分相似。
“是,你是周局长?”他不明就里向他问道。
“你爸死了,在医院里头,你有见过他最后一面吗?”
“见了一面,不过没什么大感情,全然当作一具冰冷尸体看待。”
“那也是,我那个哥是个毫无道德感,从小摊上一堆麻烦事不说,倒是把家搞得也鸡犬不宁,父母遭了秧,我只好也变相和他脱离关系。他从来不会把家里人放在眼里。竟会在十多年前收养小孩,我是乐观,认为他会在家庭下痛改前非,但他没有改变,倒是变本加厉,这么多年,我不得不和他划清界限。”
“收养?我是他收养回来?”他震惊,一阵惊悚地从座位蹦跳起来,他傻了眼,渐渐模糊想起发生的事必然是事出有因,这是为什么他绝口不提他的母亲的原因,绝不明显地表达出他的爱,因为在他眼里,你根本不配。他和父亲最后羁绊都被真相呵斥至一丝不剩,他宁愿说出自己是孤儿,也绝不承认他,哪怕吃他的饭,花他的钱。
“你确实是他收养回来,他那时是一名臭名昭著的走私贩,为了上位他不择手段地铲除不少人。至于你的来历也会随他的去世,终究埋葬在秘密中。”他边点燃香烟,递过去阿华面前,阿华的颤抖双手从盒里吃力地拿出一根。
他倒吸一口后,缓缓地问:“公安局局长也不能挖掘出我的身世吗?”
“或许你的父母就是成功路上的挡路石,早就被铲除干净。那时候这边黑社会横行,并不是公安就能控住场面。许多人都成为时代刀下的祭奠品,能够走至今日,委实是运气。你把我电话留下,以后有什么事大可找我。你现在还是好好处理下他的身后事,至于钱方面不用担心。”
“他死不要紧,他死后还毫不留情地留下秘密伤害我。我绝不会再理会他任何事。”
“你知道他有写日记习惯,或许能帮你找到家里人。至于是否尚在人间这就变得难以保证。”
他离开公安局,一步一步踏入世界纷扰中,他不知该往何处去,他终于成为孤儿。希望总是保留在对往事尚未灰心的人手上。他决定要回家整理养父的遗物,希望能从往日的追忆里找回对世界羁绊。海滩的黄昏仍旧落霞缤纷灿烂,可他没心机顾及,世上的美只会留给不再为生存奔劳的人,而他现在不再属于闲人,他想尽力找寻那些值得他奋斗的人。
陌生的家,成长在此,但曾为为之心疼,仍熟悉得要命的红木家具,壁画和家里陈放多年的陈皮香味。他并未就此而回味一番,径直走向养父的房间,他知道日记本都被锁在一个抽屉里,他找到抽屉直接用锤子把它给砸开,文件里绝大多数是店里收支单,在最底下存放着两本厚重的牛皮笔记本,他贪婪地浏览,一如快要渴死在沙漠挣扎生存的人。
1998年10月7日
国庆节最后一天,我仍希望能够摆脱年轻时的迷途而进入一种全新的生活。我满身的罪名已经不可抹去,我每天都能看见死去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一生都伴随在死亡阴影下生活。那个老农活了大半辈子,不小心碰见走私一批违禁品,就彻底了断他的生命,我已实在难以忍受那种目睹生命消逝的过程。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1998年12月13日
今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留下那个孩子。他的父母也是苦命人,船在一场大风中连同货物被吹翻在海上,可孩子却留在屋里,苦命的父母,我不该安排夫妻俩在恶劣天气走船。我现在只希望偷偷带他离开,重新生活,彻底摆脱这种犯罪重新生活。老天没夺走我的生命就为了让我重新赎罪。
流下的眼泪慢慢湿润发黄的页纸,温润发红的血丝缠绕着白皙眼球,一阵痛哭带离他以往愤怒的心绪,他父亲是凶手,他不能再原谅自己能苟且在一个凶手的怀里生活多年。如今他的死,甚至无益于解决他的重担。他想摆脱过去一切,但只能在回忆泥沼中越陷越深。
有人敲了许久门,他才慢慢醒过来。他却不再想去为世界纷纷扰扰而作出让步,他本不打算开门,却一阵敲门声渐趋激烈,犹如一阵中国鼓的嚎叫。它打乱他的思绪并生成一阵愤怒。他猛的打开门,却被她娇柔的眼神所动摇,他终于知道爱的价值,能够使他暴躁成性的父亲变成一个能为家庭挣脱一切的人,能使他此时竟会忘记仇恨,同时他坚强的拒不服从的内心在变得酥软,他能够忘乎所以地为之付出。他不禁靠在门外的如的肩膀上,此时的无言是阵痛的止痛剂。这份痛或许没有任何结果,却是我们为人经历的集合。
夜幕下的人仍在拥抱,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谁来守望我们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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