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面前的小伙子,皮肤黝黑,中等个头却透出精壮敏捷的气慨,在深秋的冷天,紧身黑体裇外只罩件短的深色夹克,深蓝牛仔,黑运动鞋,浑身精神抖擞,发亮有神的眼睛令人丝毫不敢造次。
他才二十三岁,可看起来很老练的样子,不象大学生那样,单纯中有些肤浅。他姓吴,叫吴远远,四川雅安人,他在外打工已好几年了。
他左手示指根处套了个很大的多棱形的银色戒指。我反复问他戒指的含义,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看人家都这么戴,自己也跟着戴。我相信他的话。由于业务上,我经常去他们工地,与他老板很熟。他很信任我。跟风而为,是大多数年轻人的共性。
小吴没多少文化。字写得歪歪扭扭,提笔忘字。他初中未上完,虽没兄弟姊妹,可父母还是让他跟着亲戚老乡外出打工,毕竟不想让他跟老辈人一样,一辈子在田里刨食。
乡下孩子能吃苦。小吴很快适应了建筑工地上的风吹日晒。干了两年,有个在外地安装电线电杆的亲戚劝小吴父母,让他跟自己干。说那活不累人,挣钱也多。小吴父母都是乡下人,虽也出去打工,却没多少见识,就同意了。
所谓架设电线电杆,小吴说,有农网改造的,也有大线路,就是几十万伏的高压线路。他们老板手下有个施工队,经常从全国各大输电线路施工公司下面层层分包接活。公司有天津的,贵州的,山西的,等等。全国到处跑,哪有活去哪里。
我问他大线路施工,那么高,很危险吧。他说是的,一般离地80多米高,有的100多米高。他们的工作就是把粗导线,电缆与高高的塔架连接固定。我问他,有没有人掉下来。他平静地说经常看见。我对他的平静和工作的危险性很吃惊,问他怕不怕。他仍很平静地说,刚开始有点怕,后来就不怕了。只要做好自身的防护,就没有什么事。
他见我仍一副吃惊的样子,就把正刷着微信的手机退出,调出图片让我看。说,你看,这是我干活的照片。我凑近了,让他放大,他还边指点。我看见一个少年,头上蓝色安全帽,身上是紧身衣裤,有的照片背景是铁塔的粗壮的钢架。有的则是那少年骑着一根黑线,一手抓住齐肩的银灰线,头顶背景是蓝天及稀疏的云,身下是无边的变小了的黄褐色的丘陵及一片片变小的绿树,那电线随着丘陵地势起伏着,腾空绵延向远方。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哪是在打工呀,这是在玩命。少年说黑线是电缆,银灰的是直径两厘米的裸露高压线。骑在上面隔一定距离把上下间进行固定。这就要骑着电缆,扶着高压线,在百米高空一点点往前挪。少年指着照片上他腰间的橙红的绳带说,这是安全带,系在腰上,套住骑着的电缆。
我看着照片,头皮发麻。"这会不会掉下来?"我问。"不会。″他平静地说,"有时不小心,手一松,就头朝下从腰上吊在电缆上。然后自己又慢慢骑上去。"天啊,太恐怖了,要是我,一定吓晕过去。"安全带不会断吧。""不会。有的人觉得麻烦,在塔架上或离塔架很近干活时不系安全带,好多都掉下去了。最怕出机械故障。"我问是什么机械故障,他说是作业时误操作,把电缆弄断之类的。
看起来是那么惊心动魄,可照片中的小吴面容平静,有的微笑着,有的还惬意地抽烟放松的姿势。好像这一切很平常,根本沒放心上。我问他。用大腿根部来回骑着指头粗的电缆,磨得不疼吗?为什么不套在上方粗得多的高压线上,踩着电缆走呢?他却很惊讶地对我说,那样就没法干活了。只有骑着才好干活。说他们骑惯了,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干活时,两腿换着骑。听他语气,那种骑行姿态是理所应当的,自己毫无怨意。可我的心却在隐隐作痛。他才二十多岁,就冒恁大险,受恁大罪。我像他那么大,刚大学毕业呢。
小吴说天热时,早上六点就上架上线,干到十一就收工。因为太阳太毒,再干就中暑了。我说,在烈日下晒五六个小时,要喝多少水呀。他说带纯净水上去。晒久了,皮肤很黑。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他的皮肤黝黑。我开玩笑说,你像西藏人。他说,我没去过西藏。去过贵州,甘肃,山西,河南,河北。他笑着说,夏天时更黑,现在强点了。哈哈,我笑道,我看不出强多少。
他指着一张照片,上面一个人戴着厚棉帽,穿着白絮满露的厚衣,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只脚蹬着一个圆筒样东西。他笑着说,这是在山西,天冷得很,零下,公司发的棉袄磨得露棉絮,像叫花子似的。
他说,摔下来死掉的很多,老板不赔。由公司(发包方)赔。家境差的,赔七八十万对方就很满足。条件好的要赔一百多万。
我问他,你在我们这干农网改造,觉得怎样?他说,强多了,电线杆才十来米高,牵到用户家,跑线装电表,很简单。他让我看他的左手掌。靠近手腕处,我看贝一条长长的伤疤。他说是用美工刀剥线时划伤的,缝了两针。我问为什么不用剥线钳,他说指头粗的电线,外面的胶皮用剥线钳不如美工刀方便。也不知他父母见到他手上的伤口有多心疼。
我打趣问他,在我们这儿内地,比你老家雅安好吧,那都是大山,还是地震带。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那不是大山,是丘陵,交通很方便的,而且我们那离震区远。汶川地震,芦山地震离我们有一百多公里呢?我笑道,才一百多公里,多近哪。他却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小伙子挺热爱家乡的。
我问他娶媳妇儿没。因为在农村,他这么大的,小孩都几岁了。他却说,还没有。因为长年在外面跑,女孩子都不愿意。我说,那你得赶紧挣钱,回老家后干些别的生意。他说就是这样想的。他还说你们这边的彩礼太高了,就算女方不要车不要房也要十来万,我们老家要不了多少彩礼的。我只好苦笑着。
我问他这几个月在我们这儿有沒有朋友,他说跟个女孩关系挺好。我笑问是不是女朋友,他一本正经说不是,是两人合伙做生意,开了家小服装店。他投了几千元钱装修,进货什么的。看不出,这小伙子还有点生意头脑。
聊了一会,小吴又要去干活了。我叮嘱他注意安全,系好安全带。他笑着说,桥哥,谢谢你。望着他穿着反光背心,戴着安全帽的背影,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我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少年,也由衷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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