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旺是桃河村的巡更员。
巡更是个闲差,每天后半夜隔个把小时在村子里转一圈就可以。桃河村这几年太平得连一只鸡都没有丢过,根本都没有必要设置这么个巡更员。但是这是上头的政策,每个村子都要有一个巡更员。所以就有了。
巡更员这个差事之所以会落在王健旺身上是因为王健旺是个光棍。四十出头的人每天和酒过日子,日子惨得跟孤寡老人一样。村里把这个闲差安排给他算是给他的一个福利。因为这个差事有一千五的工资。
王健旺酒瘾巨大,连份工作都找不到,打零工还是人家实在缺人了才让他去做一两天。没什么收入,经常有上顿没下顿。村里给他这份工作他还是很乐意干的。每天晚上都按照要求准点巡逻,没有偷工。
这天晚上,天特别冷。王健旺还是在家里喝了小半瓶二锅头,穿上大衣出去巡逻。
他拿着手电走在村道上。他的身子晃啊晃,手里的手电筒也晃啊晃。
这么冷的天,连小偷都不爱出来。他还是坚持巡逻。
今晚的月亮很圆。也不知道是不是十五。他没有看日历的习惯。他早就过糊涂了。
这么晚,大家都睡了,没有一户人家亮着灯。月光照下来一地白。王健旺干脆把手电筒挂在脖子上,双手塞进袖子里。他很后悔刚才没有把那半瓶酒带出来。
他无聊的走着,经过有养了狗的人家。那狗就会叫唤两声。就像是跟王健旺打招呼一样。王健旺有时候也会叫唤两声回应。
巡逻了一圈的王健旺准备回家,他想念他那瓶酒了。
突然,王健旺看到一个男人走在前面。王健旺喊了一声:“谁!”
那个背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是我。”
王健旺说:“你是谁?”月光下对方的脸模糊不清。王健旺举起手电筒照向他。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是一个流浪汉。
“我是陈桂。你不记得我了?”那个人说。
“陈桂?”王健旺在他那晃荡着酒精的脑海里搜索。
“陈桂?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像一叶飘萍在酒精里若隐若现。王健旺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又无法准确地定位这个名字到底是谁。他还在努力地想。
“记不起来了?也难怪,我已经离开桃河村很多年了。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呢?”
“哦。你离开这么久了啊。难怪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又记不起来。”对方的话让王健旺放弃了回忆这个名字。他那晃荡着酒精的脑袋也想不起什么来。
“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了。你是健旺。王健旺。”陈桂说。
王健旺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
陈桂说:“我认识你啊。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王健旺说:“那你的记性可真好。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呢?我还以为是村里进贼了呢。”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陈桂说。
“从哪里回来?”王健旺问。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陈桂指着自己的鞋说,“你看看我的鞋子都磨破了。”
王健旺看着陈桂的脚。他的十个脚趾头都已经露在外面。
陈桂接着说:“其实我的鞋底也早就磨穿了。我的脚底还起了很多水泡。这个我就不给你看了。”
王健旺说:“到底多远的路能把脚磨成这个样子?”
陈桂说:“很远很远。”
“难怪你会这幅模样。你为什么不坐车呢?”
“我没有钱坐车。我只能靠双脚走回来。”
“你走了多久?”
“很久。久得我都忘记了时间。久得我以为我永远都走不到了。”陈桂说。
“那你一定走得很辛苦。你快点回家吧。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干嘛。”王健旺说完以后,觉得更冷了,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陈桂说“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呢?”
王健旺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说:“我现在是村里的巡更员。在巡逻。”
“哦。原来是这样。我陪你一起巡逻吧。”陈桂说。
王健旺说:“我已经巡逻完了,要回去了。你还是回家去吧。这么冷的天。”
“不急着回去。我想在村子里转转。”陈桂说。
“那我先回去。你也早点回去吧。”说完,王健旺就回家了。他想念家里的的酒。
王健旺回到家里,赶紧喝了口酒。真舒服。喝完剩下的半瓶酒。王健旺靠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一个多小时以后,王健旺又拿起手电筒出去巡逻。
两点多了,这个时间是大家睡得最香的时候,王健旺也觉得有点困。他眯着眼,打着哈欠走在路上。
走着,走着,他又看到了陈桂,他还是没响起来这个能准确说出他名字的陈桂到底是谁。
王健旺摇摇晃晃地走上去叫住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陈桂说:“我在等你啊。”
“你等我干嘛?”王健旺说。
陈桂说:“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王健旺说:“哦,那你陪我巡逻吧。”
他们两个一起走在村道上。月光撒向他们,在地上投下了一个影子。
陈桂说:“健旺,陈小年家在哪里?”
王健旺说:“陈小年?你看到那栋别墅了吗?”
王健旺手指着路边的一栋大别墅:“那就是陈小年家。”
陈桂说:“他现在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王健旺说:“是啊。他现在可有钱了。做大生意的。大老板。住大房子,开好车。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
陈桂:“那他的弟弟妹妹现在在做什么?”
王健旺说:“陈小年的弟弟陈小日也跟陈小年一起做生意。也赚了很多钱。但是他没在村子里住。他搬到城里去了。他的妹妹陈小月嫁的也是生意人,家里也很有钱。她经常会开车来陈小年家玩。他们三兄妹关系也特别好。”
陈桂:“那样子他们都过得很好。”
王健旺说:“是啊。都过得很好。大家都说他们兄妹很能干。特别是陈小年。一个人把他们带大的爸爸去世的时候他也才二十岁。两个弟弟妹妹就更小了。那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真的很苦。如果他们的父亲能看到他们今天过得这么好一定会很开心的。对了,他们的父亲叫什么来着?叫陈……陈什么来着?你知道吗?”
“陈桂。”
“对,陈桂。你就是陈小年的父亲。”
王健旺终于想起来了,接着他被自己想到的事吓了一跳。但是,他那晃荡着酒精的脑袋很快就冷静下来了。鬼有什么好怕的。
王健旺说:“我是不是见鬼了。”
陈桂说:“健旺,你别怕。我只是回来看看。谢谢你告诉我他们都过得很好。谢谢你。现在我该走了。”
王健旺说:“陈叔,你要去哪里?”
陈桂说:“知道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我该回去了。”
王健旺说:“你不想见见他们吗?”
“不了,不了。我该回去了。回去的路还很长呢。”陈桂挥了挥手,朝村口走去。
王健旺看见他抬起的脚,鞋底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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