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你我还是七八岁的年纪。我做为插班生,成为你的同桌。你抬起头,望向陌生的我,微微一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你干净俊秀的面庞上,像蒙了一层纱。那一瞬间,你像个小王子。后来,才知道你真的是个王子呀,家境殷实,一身的名牌,还会乐器,在那个小城活得恣肆耀眼。
我挨着你坐下,初来乍到的惊慌,融了一半。
二十五年后,一所学校旁边的咖啡馆内。你坐在我对面,有点局促和沉默。像极了当年初见你时的我。
昏暗的灯光下,我还是看到了岁月的沧桑。昨日白衣飘飘的少年,如今已是风尘仆仆的中年人,曾经放肆的青春在你温暖的眼神中沉睡。
最终,还是你先开口:“岁月待你不薄,越发漂亮。”
我陷在过去的记忆里,不知如何接话。
以前,我们不是这样的。从小学到中学,从同桌到前后位,“厮混”多年,在一起就说个没完。别人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兄妹。
直到有一天。高二晚自习,教室忽然停电,老师不在。大家点起备用蜡烛。坐在后面的你,忽然用笔戳我,说要蜡烛。你习惯了把一切琐碎的东西丢我这保管,我说,你当我是你妈呀。
我头也不回,右手把蜡烛递过去。没成想,你捉住我的手不放,你旁边的几个兄弟吃吃笑成一团。
我有点懵,咱俩虽熟,但你从没拉过我的手。我左手顺势抄起一本书,朝你头上猛拍过去。
你跳起来,不顾教室的安静,朝我发飙:“你有毛病啊,不就拉你一下手么。告诉你,我从来没把你当女生。”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伤害一个青春期的女孩。
没几天,你有了女朋友,邻班的绘画艺术生,是个妖艳贱货。每到大课间便跑过来找你,两人坐在一起腻味,有时还嚣张地坐在我桌上。
你我从此视同陌路。你对那女孩的宠溺,让我嫉妒得几乎要发疯。你拂去她脸边乱发的动作是那么轻柔。
原来,你真没把我当女生看,那么多年对我从来都是“使唤”,有时还装病让我帮你背书包。
原来,我就是你的一个笑话。
那阵子,嫉妒、痛苦和自卑的情绪缠成一团,令我窒息,成绩一度下降到中下游。
多年来,情愫早已暗生,我无法容忍你身边出现另一个女孩。
我换到教室第一排角落,这样就不用看到你。
高考后,你去了北京名校。我窝在山东小城读一所普通大学。
大一那年,北京非典。我担心你染病死了,那样,你那已离婚的母亲可就真没了指望。
我试着电话过去,你舍友接的,他嘻皮笑脸:“找秦二?我是老三,你是小雯嫂子吧?”
这贱人果然又换女友了,我仓皇挂断电话,黯然神伤。你死不死关我屁事,我突然有些恨意。
同学聚会我从不参加,也再没见过你。
我们彼此都有对方的手机号,平时却从不联系。
不过,每年春节会收到你的祝福短信,看得出是群发的。
我并不回复。你眼里,我只是一个普通同学而已,回不回你也不会在意。
四年后,鬼使神差,我考上你们学校的研究生。但你已离京赴欧读书,后来又留在那工作。
很多次,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在你们系的教室走廊里,期待你有天会突然出现,像小时那样在身后大声地唤我。
那个少年真的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不见了。可是,我们连再见都没有好好说呢。
再后来,我结婚生子。同学群里也没有你的消息,只是偶尔听说,你还没结婚,女友换了几个。
几乎每年我都会做一个梦。我走在小学教学楼长长的走廊里,一个一个教室寻过去,就是找不到你。醒来后,枕边湿湿的。
有次,被老公看到,我搪塞:“梦见老家洪水,一切被淹没了。”
2015年春节期间,又想起你。
十多年没见了,不知变成啥德行了。我按原来的手机号,试探着编了一条短信,以群发的口气发给你。你几乎是秒回,吓我一跳。抓起手机打开信息:我正在京转机回家,打算逗留一天,见下吧。
再见,已是恍若隔世。对面坐着的,仿佛是个陌生人。
我想问你,当年为何那样损我,甚至不顾多年的友谊。
终于,没有说出口。
你望着窗外,神情怅然。雾霾锁京,白昼如黑夜。我们对坐着沉默,隔着十多年的时空。记忆中的你,似乎永远有一张飞扬又嬉皮的脸,不像今日这般。
“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就放心了。回头发我一张全家福,我转给老妈,省得她还惦记你做儿媳。”
我一惊,故作平静:“哪轮得上我呀。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个耀眼的存在,又是学霸又是暴发户的儿子。身边的狂蜂浪蝶赶都赶不走。”
你脸上突然浮现出儿时狡黠的笑容:“你就没想着做个蜂后?对了,你是母老虎,抓你一下手,追着我打,甚至与我绝交。就那样讨厌我么?”
没成想,你还记得,我总算有了问话的机会:“你那样戏弄我,能不打你?”
“一哥们要追你,我觉得他配不上你,就说你是我的,想证明下嘛,可是你不给面子。当年你就像个小太阳,我怎么舍得你去温暖别人。”你嬉笑着,接着静默,然后望向别处“我就是个浪子,跟我那老爹一个德行,不长情。可是,我希望你有现世安稳的幸福。”
电话响起,儿子在那头甜甜地叫妈妈:“爸爸问你,啥时回来吃饭?”
我应着:“妈妈这就回去,宝贝。”
你依靠在椅子上,伸着懒腰:“快回去吧!过会,我还有一堆狂蜂浪蝶要见呢。”
好吧,让我们正式再见,从此再无牵念。
我起身闪进浓灰的雾里。旁边的大排档,炭火烧得明晃晃的,三五个男女中学生,坐在那里啃着串,吃得热气腾腾。
过去的一小时,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炭火味真浓,呛得我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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