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笼包

作者: 刘坏水儿 | 来源:发表于2016-09-23 17:33 被阅读0次

    【一】

    5点多,北京。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对堪培拉来说可能不算,但对常见雾霾的北京来说,已是难得。说到这,你以为我去过澳洲?不,这么说只是为了装逼。

    这也是一个清冷的早晨。大年初五的北京,打工仔们还在老家点着或是“迎财神”,或是“破五儿”的鞭炮。略显宽敞的四九城,更让人感觉清冷。

    一阵凉风拂面,我耸起肩膀,把风衣的领子往上送,堵住直往脖子根儿钻的凉气。把风衣领子支起来的那种穿法,这种80年代的新潮,放在今天会直接为我招来“屌丝”这俩字儿。我不喜欢这俩字儿,所以现在我得把脖子根儿豁出去。

    不由自主地,我把手伸进衣兜。摸到一把零钱——4张一块的,确切地说,是3张半。

    这是前两天跟哥们一块出门时的事儿。小卖部里,老板娘是个60来岁的老太太,但一双三角眼泛着精光,看着还挺有精神。我一边跟哥们聊着闲篇儿,一边转到货架的另一边。因为,这一边的货架子上,摆着的矿泉水是1块1瓶儿的。瞎侃闲聊,是为了不让哥们发现我故意挑便宜货。没办法,年关将至,还是省点是点的好。以前听说“年关”这个词,是指劳动人民生活艰辛,债主过年讨债,逼的劳动人民没办法,过年如同过一个“难关”。当时还不理解,毕业这两年,算是深有体会了。

    心里胡琢磨着,我拿起一瓶矿泉水,跟身进步赶在哥们之前,来到柜台,直接把5块钱递给老太太,然后冲她晃了晃手里的水。这是技巧!一定得先给钱,后让老板看你买的啥东西。不然,你先把矿泉水放柜台上,老板肯定大声告诉你,“一块!”

    得!那我这小面子就算是全栽了。

    小心眼儿得逞,我们又接着去办事儿了。直到当天晚上回到家,我才发现那老太太找我的4块零钱,裹在最里面的一张,是个半张的残币!

    现在,手在风衣的口袋里摸到这几张钱,我心里又浮现出老太太的那双三角眼。想来,那眼神中泛着的精光,分明就是在说:“猎物已进坑,随时准备收网!”

    简直太无良了,居然坑我这无毒无害的好青年。而且还是因为这区区1块钱。1块钱就让人愿意出卖自己的诚实,现在这人品、公德,道德、良心,简直太不值钱了!这社会是咋的了!

    被骗的气愤,混合着冻得发抖的郁闷,夹杂着对老太太家人的问候,化作一口浓痰吐在了旁边落着干枝枯叶的花池中。

    到了,领导住的小区。

    我掏出手机,僵着手指划开图形锁。用微信给领导发了一条,“牛哥,我已经进您小区啦!刚好准时,嘿嘿~您有行李要拿吧~我在楼下候着您!”

    发完,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手已经被风抽的没感觉了。早知道就多花点钱,买那种支持触屏的手套了。一时糊涂啊。

    【二】

    在小区里走了五分钟,已经到领导家楼下了,微信还没回。

    我找了个背风的地儿站着,不停地来回踱步,让自己的身体多产生一点热度。我没有吃早饭,准备等领导一块吃,不为别的,大过年的拉我出差,又这么早,怎么着这顿早点领导得请客。不是我抠,年前那个月的工资到现在都没发,年终奖还要等放假回来正式开工。我之前存的一点钱,回老家这几天看看长辈,打发小辈,基本上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被办法,现在只能多算计算计了。

    就这么磨叽了半个钟头,天已经基本上全亮了,早班的清洁工也已经上工,这时,手机终于响了。

    “小刘,我刚没听见手机,你先等我一会。”

    “你还没吃早饭吧?我这还得一会儿,要不你先去吃吧!”

    得!人算不如天算!等会还是自己去吃早点吧。

    我赶紧伸出手,颤颤巍巍地给领导回:“我早就吃完啦,您放心,我在楼下坐着呢,我穿得厚,也不算冷。您慢慢准备着,不着急~”

    我跟领导说吃完饭了,您别奇怪。您琢磨,要跟领导说“没吃呢,现在去吃”,那不给领导带几个包子油条什么合适吗?

    【三】

    没几个人会赶着大年初五的,出来挣这几个辛苦钱,于是,街上的店铺大多还没开张。

    这是一家早点铺。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它门口支的招牌,一个用油漆刷着红字的木板,上面写着“24小时营业”。24小时营业的早点铺,就算你有得卖,也不会有人吃吧,谁大晚上的两三点出来吃早点啊……真是装逼装的飞起,不过,也TM挺成功,至少已经吸引了我。

    一进门,最靠近门口,是一个大蒸锅,冒着热气的笼屉叠得老高,看着都感觉胃里舒坦。稍微往里,是包着不锈钢皮的操作台,摆着一大块和好的面坯,擀好皮,包上馅,一回身就能把盛包子的笼屉放到蒸锅上,方便、合理。操作台再往里一点,是一张小方桌,放着咸菜、糖、醋,蒸好的包子也放在这,等服务员端给每桌顾客。跟北京其他的早点铺没什么分别。

    让我更加记忆犹新的是这早点铺的主人——夫妻俩,老头儿负责做饭,言语不多,看上去没有60也有50了,铁黑的脸上满脸的褶子,沟沟坎坎,如刀砍斧剁一般深邃,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小时候在麦田里睡觉,赶上秋收,脸被收割机刮了一遍呢……他媳妇到是面色红润,看着也有50来岁,负责点菜上菜,老两口到是分工明确。

    我挑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屉包子一碗紫米粥,老太太也不记菜单,只用她那一嘴京片子,冲着门口她老伴儿喊:“一屉包子,一碗紫米!”老头也不回头,低声答应了一声。

    【四】

    7点多,天已经大亮。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有刚进北京的民工,也有下楼遛弯的大爷。客人多,显然老板心情不错,手下麻利,小方桌上转眼已经放了三五屉包子,等着老伴儿给客人端。

    就在老板又往小方桌上放一屉包子的时候,他一不留神,一个小笼包淘气地从笼屉里掉了出来,仿佛插秧一样,也没打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老头儿随即弯腰伸手,想要把那个小包子捡起来,重新放进笼屉里,等着给客人端上桌。看来这事儿也是习惯了。但就在老头儿的手即将碰到小包子的时候,他突然身体一怔,手指僵直在半空,仿佛感受到了一道笔直的目光。于是他回头,看见了我。

    没错,我在直直地盯着这一切,并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假装看不见地,回避老头儿的目光,就这样看着他,同时慢慢地喝着我的粥,面无表情。老头儿铁黑的脸腾地……应该是红了,脸上的褶子也跟着挤到了一块儿,我毫不怀疑如果有苍蝇落在他脸上的褶子里,此时必定已经被挤死了。

    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让别人死,算不上爽;爽的,是让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现在就在享受这种爽,平平静静地喝着粥,看着老头儿弯着腰,伸着手,脸上的肌肉像过电似的,颤抖、痉挛。捡,尴尬;不捡,尴尬;就这样不动,更尴尬。

    于是,我准备开口。

    看我要开口,老头明显放松了一下。毕竟,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论我骂他不卫生,还是直接喊结账走人假装没看见,他都算是找到了一个台阶。但他万没想到,我面无表情地开口,用平静但不小的声音说:“没事,捡吧!”

    听我的,捡了,是坑。客人们听见我的声音,都看着他呢。

    不听我的,不捡,是坑。人家客人都不介意,让你捡你还不捡,岂不是给脸不要脸。

    【五】

    老头儿最终还是没捡,转身继续擀皮儿、和馅儿,那个小笼包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地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爽的差不多了,我决定给老头儿一个机会。于是我低头喝剩下的半碗粥,但眼睛的余光还是看着门口。

    果不出我所料,过了一小会儿,客人们的注意力从门口移开之后。老头端着新的一屉包子放在了小方桌上。但这次他放下包子后没有回去继续工作,而是站在原地,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他之后,用身子挡着,快速弯下腰,把地上的那个“淘气”的小笼包捡起来,用围裙擦了一下沾上的土之后,重新放在了笼屉里。

    这才是一出完整的戏嘛!老板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戏演完,观众也是时候退场了。于是我喊一声结账。老板娘回答我,一屉包子6块,一碗紫米粥3块,一共九块。

    把钱放在桌子上,我就出门,继续去找领导了。

    【六】

    重新走在北京的冷风中,我明白了,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人生。蛋糕就这么大,谁抢到谁吃,哪还管有人忍饥挨饿,哪还管什么为他人着想呢。

    一块钱,能让人做出欺骗他人的事;一个包子,能让人不顾他人的健康。

    不以恶小而为之。还有多少道德准绳,因为这些蝇头小利而断裂;还有多少善念良知,被一己私欲而蒙蔽?我也说不清。但我会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来惩恶扬善,来维护社会道德,比如:

    刚刚9块钱的早点,我给了1张5块的,和4张1块的。但那四张一块的当中,有一个是半张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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