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福逃亡计划的最后一天,从半年前开始它就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我真心为它祈祷。但是它一直自以为比人类聪明,这一点让我们这些团友为它充满担忧。
大福是一只猕猴,和它同品种的猴子在“向阳马戏团”里一共八只。大福的表演内容是,在马背上做“驾驭”状,骑着或者站在马背上表演各种动作,大有“驯马”之势,所以它也被人叫做“马猴”。它的表演堪称猴子表演里的压轴戏,每每大福出场都能掀起一浪接一浪的叫好。
其他猕猴则表演骑单车、踩高跷、荡秋千、转呼啦圈、在山羊头上倒立等。新来的小猴子比较轻松,主要负责卖萌耍宝,集体表演时,它们只需在台上嗑瓜子,就能博得满堂彩。这点是那些靠自己苦力生存的动物望尘莫及的。
也许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慢慢都接受了现在的生活,可是大福永远不会忘记,当初训练的那段日子里,它们面对比自己大几倍、十几倍的动物,害怕得缩到墙角或者攀在屋顶不敢下来的情景。害怕又怎样?训兽师用锁链把它们拖到大马面前,它们害怕的不停踱步、嘶叫,甚至啃咬自己的手指和四肢。咒骂、鞭打、禁食……无不摧残着它们的身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被关在马圈里“练胆”。每每坐在马背上,由于惊恐过度被打的次数数不胜数,可是为了吃食,大家不得不屈服。惊恐、饥饿和疼痛交织的训练让猴子们痛不欲生。在一次次的“教训”后,它们“飞速”成长起来。大福在这个训练里表现得最为淡定从容,所以最终得到这个项目的表演权。
至此,其他猕猴也得以“逃离”马圈,到别的地方去学习各自的新项目。
大福如今可谓是“身怀绝技”,除了最拿手的“驯马”,它还配合其他同伴表演“抬轿子”、“抢龙珠”等表演。人类喜欢看热闹的节目,但是他们越开心,大福越难过。它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它,喜欢的、羡慕的、惊奇的表情只是人类需要的,它不需要。它不喜欢这么多人围着它,笑得忘乎所以。
半年前,大福开始谋划这场“越狱”,它早就住腻了这个生锈的铁笼,也不想再伸手乞食。它想回到森林去,去找它的亲人。
最初的一个月,大福发现反抗是极为愚蠢的做法,动物们越抗拒,只会被虐待得越惨。所以大福开始学乖,对驯兽师毕恭毕敬,唯唯诺诺,这招屡试不爽。它以此低姿态获得更多的吃食和表扬。更重要的是,大福得到了驯兽师的信任,在表演时候可以取下套在脖子上的绳索。这是逃脱的必要条件。
第二个月,大福开始勘察地形,马戏团在郊区,不远处就能看到山丘,但遗憾的是,这个马戏团外围的墙壁极高极光滑,唯一的一道栅栏门也是铁锁紧闭,只有迎客时候才打开。运输饲料的侧门倒是低矮,但是门楣上缠了三道铁丝,铁丝上密密麻麻挂满了锋利的铁丝结。所以从这里逃离比登天还难。大福只能等待外出表演时候再寻找机会。
第三个月,大福开始团结马戏团内部的动物们,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成员。
六月龄的猴子是最佳训练对象,但是向阳马戏团急需“上马”猴子表演,匆忙找了一些成年的猴子。大福到马戏团时刚满两岁,模仿能力很强,所以往常需要训练一年的项目,它在八个月的速成训练后就面见观众了。
和它一道进来的还有两只成年狒狒,一只熊,大福决定先从“熟人”下手,但它们似乎都不愿意离开这里,一来它们已经熟悉了这个环境,如今表演规定动作对于它们而言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二来它们不想再挣扎,因为它们已经为逃离付出过太多惨痛的代价;三来它们不愿像以前一样拼命猎食,在这里,到时间了自有充足的食物送到嘴边,没有什么比这更惬意了。
当然,大福更清楚,狒狒聪明过自己,它们更懂得如何和人类周旋,谋求轻松的项目。大熊的表演也比较单一,独轮车骑个几圈就谢幕了,和森林里“谍战”般的生活相比,前期的苦头算不得什么。
没有动物愿意和它一起“冒险”,这让大福有些沮丧。和它搭档的大马倒是爱听它说这个有趣的计划,但是大福觉得大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它不愿意选择一个不会变通的同伴。它觉得对于这个“计划”,大马帮不上任何忙。所以只当说个故事给它听。
第四个月,大福开始随马戏团的车到外地“巡回演出”。淡季客人不来,马戏团只能主动去人多的地方表演。大福一路找寻机会却始终逃不出去。有一次,大福趁表演结束的空档钻进观众席,它使劲往前跑,无奈人群太密集,它竟然被观众给抓了。再次被套上绳索,关进铁笼的大福,在一顿胖揍后被驯兽师拿走了“饭碗”。
它看着笼子外面,人类自由自在地来来去去,它看着远处的田野和山丘,这么近又那么远。它看看立在看守员门口的电棍,一阵寒颤,但是它还没有放弃逃离的念头。
第五个月,冬天来了,大福有了一件厚实的袄子,它觉得人类真多余,猴子有毛,自己可以御寒。但是管理员不让它脱衣服,人类不想看到动物被虐待,所以他们必须展示人道主义精神。人类总是能用一些手段,让观众以为这是一个有爱的集体。
第六个月,已是年末,马戏团表演愈发频繁。动物们和看管动物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精疲力尽,这是一个好机会。距离最后逃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它莫名兴奋起来。
这天,马戏团来到团山县,就是这里,大福当时是从这里被卖给马戏团的。大福决定从这里逃出去。很多人出门“跨年”,马戏团的门票从早上九点场次排到夜里。这样一来,管理人员就无暇顾及到每个细节,这是一个好时机。
为了表演能更好衔接,大福干脆被关在马圈里,大福有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和大马叨叨起来:“我出去后,要回到我小时候住过那片森林,那里有很多猕猴,很多很多……”
“那你知道怎么回去吗?”大马依然对它的故事充满好奇,“你能走到那里吗?”
大福乐呵呵地说:“有一条公路,很长的公路,有一座桥,跨过一个葫芦形状的湖泊,有很多农田,很多房屋。我记得来时的那路,我会回到那地方。”
说话间,又一场表演开始了,工作人员早早把马猴和大马拉到后台,马猴已经坐在马背上,大马突然“受惊”,一个劲儿带着大福往外飞奔。大福有点吓到了,拼命喊叫,但是大马依旧没有减速,径直冲出了马戏团的大门,朝无人的荒地跑去。大福似乎明白了什么,瞬间血脉喷张,它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的山丘。
马戏团的车很快尾随上来,大马机敏地转到小道,它们在做最后的挣扎。半晌的逃亡以套马绳逼停大马终结。
大马止步了,但是大福还有机会,它跃上一棵大树,借着生存的本能从树梢跃到第二棵树……好在树的尽头是一片芦苇荡。大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人高的草木里,再也看不见踪迹。
马戏团的人牵着大马回去了。没能带大马逃走,大福有点自责,同时又有点羞愧。曾经它看不起的大马,其实比自己更有胆识和谋略,要不是它,大福如今还在台上表演。其实从一开始它就知道自己没有把握可以逃脱,它只是臆想了一个美好的日子,它从马戏团逃离,寻到亲人。如今,是大马帮它做了决定。
大福如今五岁了,在马戏团的三年是失去自由的三年,如今它解放了。它感觉到幸福,就好象小时候妈妈将它抱在怀里一样,它感觉无比轻松、安全。
它顺着山脊走了很久,山脚有很多路,但都不是它来时的路,路过很多房屋但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葫芦形的湖泊。大福嗅不到同类的味道。
它陷入了茫然,它不知道家在哪里,爸妈在哪里,那片树林在哪里?现在它连一个说话的伴都没有了,不知道该去问谁怎么办。走了一年光景,大福的幸福感渐渐消磨殆尽。
它有时会想,也许待在马戏团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吧,至少,还有那么多老伙计,至少它们的一技之长让它们还有被“收养”价值,不至于被杀。
大福甚至有些后悔,但又实在惧怕有人类的地方。算了,不去想了,那个世界已经和自己无关了。它迟疑了一秒又继续往深山里走去。
终于,大福在第一场雪到来前找到一个住处,这是一间建在树上的房子,大福太困了,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梦里,它回到了小时候,兄弟姐妹跑来和它打闹,爸爸妈妈在旁边看着它们,它感觉到心窝暖暖的,寒冷的冬天悄悄离开了。
这天夜里真安静啊,一颗不被察觉的流星滑过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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