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份是提供不了的对吧？”
“不是提供不了，是没有。”小林耐心地解释着。和同事解释事情，是他每天的固定工作之一，“提供不了的东西，是指在咱们手里或者在客户手里的东西。但是你说的这个东西，这个‘下游客户对我司产品的最终使用方案及结果’，这东西根本不存在。咱们这笔业务卖的产品是镍矿，属于大宗产品，下游客户又是贸易公司，怎么使用？当然是转卖出去啊！怎么可能会有使用方案及结果呢...”
电话的那边，是公司负责对接审计人员的夏江。夏江的声音很是烦躁，为数不多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好了，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了。没人想问你为什么，你就说能不能提供就行！”
“不能。”
“知道了。下一份，上一年度有色金属期货市场分析报告，这个有吗？”
“没有。”
“怎么这个也没有？”
“这个报告至少要是期货交易所出的吧，正常应该是投资分析公司，或者金融机构出的。可以让审计的人去百度找。”
“人家不可能去百度，要是能百度还用我找你说吗？！他要的是下游客户的公司出的分析！”
“咱们这个下游公司，据我所知，今年到目前就和咱们做了这一笔业务，几千万的业务，在有色金属行业就好像沧海一粟。他们怎么可能有分析报告？这个体量还值得分析？”小林推了一下眼镜，即使隔着电话对方完全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动作。但至少现在他的声音还是很冷静。
“...”听筒中传来了一阵沉默，夏江似乎是在喘着粗气，听起来他像是把听筒拿的离嘴部远了一点，喘气声听着不是很清楚。过了十几秒钟，夏江接着说：
“最后一项，上一年度有色金属业务对应的销售利润表，这个下游客户肯定能出了吧？”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一篇童话。我当时就被吸引住了，即使多年过去，它仍是我最爱的童话故事之一。
那是王尔德写的一篇童话，叫《自私的巨人》。它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巨人，他所住的城堡中有一座巨大的花园。巨人外出去朋友家待了几年，这几年中，每天学校放学后，孩子们就偷偷跑到巨人的花园中玩耍，因为那里有着最美的鲜花。几年后巨人回到家，发现花园中充满了野孩子，便拿出大棒子，把孩子们都赶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孩子敢来他的花园中玩了。
从此之后，巨人的花园里只剩下一个季节，那就是冬天。寒风与暴雪每天侵袭着美丽的花园，花园中不再有一朵鲜花。巨人倍感寂寞，但陪伴他的也只有凛冬的嘲弄。他很奇怪为什么春天还没有到来，包括夏天和秋天，但没人会回答他。
一天，他起床后，惊讶地发现外面的风雪不见了，小鸟站在枝头歌唱，花儿又开满了树梢。他冲向花园，开心地迎接春天。原来，孩子们看到花园重新春暖花开，又偷偷地从围墙上爬了进来。但当他们看到巨人走过来，又都四散逃开了。
巨人想去追回这些孩子，告诉他们不会再赶他们走。而这时，他发现一个瘦弱的男孩躲在角落中，只有他没有跑开。巨人过去把他跑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又把他放在了一颗开满鲜花的树上。其他孩子们看到巨人这种亲和的举动，也都慢慢地走向花园。巨人用斧子把围墙统统砍到，邀请所有的孩子们来他的花园里做客，并且只要孩子们想，他愿意随时随地陪着孩子们一起玩耍。
夜幕降临时，孩子们都一一和巨人道别回家。巨人问孩子们有没有看到那个瘦弱的男孩，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孩子。可是孩子们都说没看到过。巨人很失望，只好请孩子们再看到那个男孩时，一定要邀请他来花园玩。可是一天天过去，即使每天都有孩子也花园和巨人一起玩，巨人却再也没见过那个小男孩。
许多年过去了，巨人变得年迈体弱。他已无力再与孩子们一起嬉戏，只能坐在一把巨大的扶手椅上，一边观看孩于们玩游戏，一边欣赏着自己的花园。
“我有好多美丽的鲜花，”巨人说，“但孩子们才是最美的花朵。”
一个冬天的早晨——巨人这时已不再讨厌冬天，因为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巨人在一片白雪中，又看到了那个瘦弱的小男孩。他激动地跑过去，把小男孩抱了起来。正想诉说对他的思念，却发现小男孩的手心和小脚上，分别有两道钉痕。
巨人怒不可遏，发誓要为小男孩报仇。
“不要！”小男孩回答说，“这些都是爱的印记啊。”
“你是谁？”巨人说着，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奇特的敬畏之情。他一下子跪在小男孩的面前。
小男孩面带笑容地看着巨人说道：“你让我在你的花园中玩过一次。今天我要带你去我的花园，那就是天堂。”
那天下午孩子们跑进花园的时候，他们看见巨人躺在那棵树下，已经死了，满身都盖着白花。
我当时没有看过任何关于圣经的书，当然不懂小男孩代表了谁。但是，我却明白了一件事情：爱，是要被烙上印记的。为什么要这样，我那时不懂，但是我真切地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
过了一段时间在学校的课上，我在班上给同学们讲了这个故事。讲完之后，没有一个人对我有所回应，没有人说好，也没有人说不好。没有掌声，也没有辱骂。
老师让我坐下，换了另一个同学来讲故事。这位同学讲了个小马过河的故事。讲完之后，老师带头鼓起了掌，其他同学也都纷纷开始鼓掌。
在大家的掌声和称赞声之中，我的脸涨得更红了
“喂，小林，这个利润表是可以提供的吧？”夏江的声音夹杂着急躁与无奈。
“这个是可以提供的，不过估计要有点时间，客户那边需要把有色金属业务的数据单独提取出来。”
“什么时候能给我？”
“不好说，估计要等等，我一会问一下...”
“所有事到你这就只有等，对吗！”夏江的声音从话筒中爆发了出来，小林吓了一跳，“每次我问你要东西，就是等！还不知道等多久！要不就是干脆没有，提供不了，对吧！”
“可是这个报表...”
“可是什么啊？！我说错了吗？别的部门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到你这就什么都没有，还得我求着你是吧！一嘴大道理，就你懂是吧？！就你的业务难度系数高是吧？！就你的客户最金贵！”夏江几乎是在听筒的另一边咆哮着，小林不得不把听筒远远地拿离耳边。
“你这么有理，你这么有本事，你去和审计说，行吧？审计要是也说不过你，你以后就是咱公司的贵人，咱公司的大功臣，行吗？你在这为难我有什么用呢？有意思吗？！”
“对不起，夏江”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夏江明显愣了一下，“我不是要你道歉，我是要你这几份报表！”
“对不起，是我说话态度有问题，”小林摘下了眼镜，诚恳地说道，“你别担心，客户的利润表，我马上去要，我会催他们的，告诉他们要是没有这个报表，以后业务就不用再做了。”
“行业报告我也问一下客户，如果他们有，就发给我一份。如果他们没有，我问一下他们从那里能找到这个报告，我去下载一份发给你。”
“至于商品的使用方案和结果，这个确实是没办法提供的。如果审计实在逼你要这个东西，你让他们来找我吧，我和他们解释。你别担心了，肯定没问题的。不用理审计那帮人，凡事都有个解决方法，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说完这句话，小林自己都轻轻地笑了一声。
听筒那边又传来一阵沉默，过了一小会，夏江说了句好吧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兴致大发，写了一首七言绝句：
桃花一去春不归，百蝉齐鸣夏惊雷
落叶飞舞深秋晚，寒梅傲立迎春回
写完之后，我得意至极，马上把这首诗拿给我的父母看，请他们评鉴一番。他们也都说写的很好，我父亲说虽然在对仗和押韵上多少有些做作，但对于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天到了学校，我马上把这首诗拿给了我最好的哥们去看，期待着他的赞美之词。
他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又看。接着把写着诗的那张纸递给我说：
“你这首诗是抄的。”
“为什么？你凭什么说我是抄的！”我气不打一处来。
“肯定是抄的。是，你读书是比我们多，肯定是你从我们没读过的书上抄的。”
“那你去找那本书啊！你凭什么说我是抄的！”
“我不想去找，你这诗就是抄的。这么说吧，你要是能写诗，你怎么还能和我做同学呢？”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
“咱们老师都没写过诗，哪个老师都没说过自己会写诗。写诗是李白杜甫干的事，是你能干的吗？”
我当时年幼，再想不出任何反驳他的话来。
反正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写过诗。
临近下班时，夏江来到了小林的办公室。他先是远远地望了小林两眼，然后径直向小林的同事走去，说了一些关于下个月新客户的KYC备案及之前业务应收账款的问题。说完之后，他慢慢地向小林踱来
“咳，”夏江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丝抱歉与惭愧。小林正在整理台账，听见这声咳嗽，他转了过来。
“审计那边都搞定了，就和你说的那样，”夏江脸上的惭愧没有减少，还多了一丝扭捏，“也不用你和他们解释啦，我已经都解释通了。而且我发现，这帮人好像也没那么着急。”
“哈哈，那就太好啦，我就说嘛，没问题的~”
“你这还忙着登台账呢哈，真是够忙的了，咱这都这样，快下班了才能开始做自己的活。”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也习惯了。再说我们还能有你们忙啊？”小林微笑着说。
“那啥，刚才，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啊...你也知道，审计那帮货，是吧，就那副德行...其实我也不是冲你，真的，咱哥俩这么长时间了，对吧？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夏江的语气中扭捏之情愈发明显。
“刚才？刚才啥事啊？”小林一脸茫然地看着夏江。
夏江露出一丝紧张，正要解释些什么，小林突然笑了起来，站起来拍了拍夏江的肩膀：
“夏江你可真逗！就那事啊，唉呀，你要不提我都忘了！你可真行，那还叫事吗？我怎么可能往心里去啊，咱哥俩这关系！”
夏江也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他伸展了一下肩膀，开心地说：“嘿嘿，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这段真是够忙的了，等忙完这阵，我请你喝酒！”
“好嘞，没问题！我听你招呼~”
“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想那些办法，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和审计那边回复了。”
“别说谢谢，夏江，”小林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他握了握夏江的胳膊，慢慢地说：
“要说谢谢的是我。真的，谢谢，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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