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欣的眼皮慢慢挪动,终于打开一条缝。窗口的光线像一把雪白的钢针,刺进眼里,不得已,她又把眼睛闭上。上下眼皮如此撕扯几次,关欣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两滴泪珠悄悄渗出,滑过眼角的皱纹,掉进带有几丝白发的发丛中,眼泪中掺杂着培育女儿的酸甜苦辣,而这泪水的灌溉,却无法使白发起死回生。
苏醒的关欣,惊恐地看着周围,鲜花摆了满屋,要不是右手还打着点滴,差点以为自己置身于灵堂。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努力用手肘去撑床,抬手的一瞬间,发现左臂竟然像灌了铅,抬不起来,她又试了试抬起左脚,结果还是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时,丈夫吴宇推门进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妻子关欣按在床上,一改往日的亲和,厉声说道:“还要不要命了,到现在还不消停,赶紧给我老实躺着。”
吴宇自觉失言,又安慰道:“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暂时不能下床,听医生的话,好吧!”
关欣是小学老师,连续十年被评为全市“十佳班主任”,带的班级年年全校排第一,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事业如日中天。这次关欣住院,学生和学生家长都过来探望,包括以前的和现在的,病床旁边的花都是过来探望时送的。
吴宇是一家外企的销售总监,年薪三百万,所以妻子生病,能住得起全市最好的医院的VIP病房。当然,他心中也隐含愧疚,由于没有及时纠正妻子的某些做法,才酿成了今天的苦果。
“蓓蓓找到了没?我要去找她!”关欣声嘶力竭,想翻身爬起,身体却不听使唤。
“你先别激动——别激动!听我说,”吴宇一边安慰一边按了一下床边的呼叫按钮,“蓓蓓——还没找到,你先把病养好,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在找了。”说这句话时,吴宇把脸偏向了窗外,努力让眼泪回流,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听到呼叫,主管医生和护士都进了病房,吴宇趁机用衣袖拂去了眼泪。医生当机立断,“病人太激动,给病人打一针安定。”
看到妻子慢慢归于平静,世界也随之沉寂,吴宇的眼泪泉水般的往外涌了出来,他能理解妻子,用手狠狠抽了两个巴掌,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作为公司的销售总监,吴宇应酬多,就算平时在家里休息,也是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没有消停的时候。辅导孩子做作业的重任,就全部落在妻子关欣的肩上。
吴宇依然记得,曾经在酒桌上还跟同事开玩笑地说:“你说你们家孩子做作业,立马鸡飞狗跳,你可不知道我们家关欣,陪蓓蓓做作业,那简直是地动山摇。”
当时,同事们还表示不信,还说关欣当小学老师,又是“十佳班主任”,肯定性格好,而且相当有耐心,还有无与伦比的亲和力,辅导做个作业就地动山摇,那是不可能的事。吴宇对于同事们的羡慕,一笑置之,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他的虚荣。
刚开始,对于妻子辅导孩子做作业时的异常暴躁,吴宇确实有点担心,也跟妻子沟通过。对于孩子的教育,夫妻两个产生了分歧,吴宇主张“放养”,关欣主张“圈养”,最终也没有达成共识。
妻子在学校教学生和在家里辅导孩子做作业,简直判若两人,两人为了孩子教育没少争吵。
后来,酒桌上,从同事们口中得知,辅导孩子做作业,发发脾气也正常,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是天下父母所共有的目标。
有时,关欣训斥蓓蓓,按女儿的描述,那就像发怒的母狮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如一把把钢刀刺进女儿幼小的心灵,刀刀诛心却不见血。吴宇实在不忍心了,站在孩子的角度,与关欣分辩两句,却被关欣一顿咆哮,为了避免进一步发生冲突,他只能默默地躲到卧室。
吴宇一点一滴地回忆着,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48小时里,本该美满幸福的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梦里,女儿笑着,慢慢离自己远去,女儿笑着笑着又哭了,吴宇想伸手去拉女儿,女儿却被吸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蓓蓓!蓓蓓——你回来!妈妈再也不凶你了!”关欣惊呼,满头大汗,吴宇被关欣的喊声惊醒。
吴宇握着妻子的手,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安抚道:“做梦了!没事!没事!”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老是拿蓓蓓跟别的孩子比?”关欣漠然地说道,不知是问吴宇,还是自言自语。
吴宇的眼前浮现出两天前的那一幕,妻子晕倒在地,手中拿着蓓蓓留下的字条,上面是女儿娟秀的字迹,写道:
“妈妈:每次做作业时,我都恐惧,我永远也成不了你口中别人家的优秀孩子,我也不想看到你跟爸爸为了我争吵,你对我的爱让我想到了太阳,温暖,却刺眼,我受不了了。我想我走了,你就不会看到我难受了。但是,我舍不得爸爸。”
蓓蓓留下这张纸条,离家出走了,关欣就是因为这张纸条进了医院,一激动导致中风。
“你说我是不是虚荣心太强,我傻不傻?我费尽心力去把孩子培养成别人眼里喜欢的孩子,结果适得其反,还把我自己弄到了病床上,等蓓蓓找回来,我改!”关欣抓住吴宇的手,急切地说道。
“晚了!不——不——不晚!改了就好!改了就好!”吴宇差点说漏嘴,好在关欣没有注意到。
吴宇不忍告诉关欣,蓓蓓永远不会回来了,就在离家出走的当天,在过马路时,被一辆轿车撞飞十几米,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死亡了。
蓓蓓从小就梦想变成一只蝴蝶,能自由自在地飞翔,但愿在飞起的瞬间,蓓蓓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吴宇在心里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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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得高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