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上班的地方叫道班房,是个类似村公所的地方,只因那里建有一所道路维修工的办公用房,故名道班房。即使离开十多年了,道班房门口那颗大大的红星仍令我记忆犹新,它仿佛在告诉人们这是守护道路交通的一级机构。
只要有机构的地方就一定就会形成居民区,哪怕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道班房。一栋栋小房子建起来了,有了小商铺,小诊所,小餐馆,杀猪的黄屠夫也在路旁支起了架子卖猪肉。
一条马路将居民区从中间分割开来,这段路笔直,宽阔,几乎没有一个坑凼,只是夏日里汽车驶过会卷起一阵黄沙,路旁的草木叶上常常附着厚厚的尘土。
一班精壮的道路维修工负责养护这条马路。上下班途中,我常见他们用斗车运来大块的石头,用铁锤将其砸成碎石,填补在路面的坑凼里。他们赤裸着上身,汗涔涔的,每挥动一锤,手臂、肩背、腰腹上的肌肉便绷得紧紧的,比健身房里的那些肌肉更坚实,更有力量。沿途的居民都很尊重这帮道班工,说他们将路维护得很好。
我工作的学校就在这段马路拐弯的地方,与道班房一头一尾,遥相呼应。
我在那里工作了十一年。十一年里,石子路变成了水泥路。新路修得很好,路的两边用一根根条石砌起了马路牙子,既增加了马路的宽度,又能保护水泥路面,使之不会变形。二十多年了,周边好多路都重修过了,但这条路仍在负重前行。道班房一直存在,只是道班工老了。道路维修变少了,他们就扛起了大扫帚,清扫马路,难怪这条马路一直是干净的。
我有时会想,他们的工作与我这个教书匠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修路护路,方便了人们出行。人们沿着他们修好的道路,走向繁华的城市,走到海角天涯,去找寻梦之所在。我,一个小学老师,领着一群小小的孩子,铺着一条小小的路,引着他们向前走。我甚至都无法像道班工那样铺一条宽宽大大的马路。伴着他们走完这一段,我便又回到起点,像道班工一样养护这条小小的路,等待下一波上路的孩子。
所谓师道,不就像一位铺路护路的道班工。
近来,愈加推崇尚菩提祖师的为师之道。悟空学成,归去之时,言及师恩,菩提祖师却叮嘱其出山后不可言及师名。做老师的,哪有不渴望桃李满天下的?孔子就以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成了万世师表。难道是菩提祖师知道悟空生性顽劣,恐祸及师门吗?又或者是他太过清高,不屑于人前炫耀此等高徒?我想都不是,菩提祖师此等圣人怎会有这般世俗之顾念。
佛家云:缘起则聚,缘尽则散,随缘而至。所谓师徒不过是一场缘分,一个愿教,一个愿学而已。想必菩提祖师正是看破了师徒关系的根本,才叮嘱悟空出山后不可言及师名的。为师要带你走的路已走完,你能学会的都是你自己学会的,师徒便缘尽了。
与之相比,儒家所建立的师道体系就显得格局小了。每年中高考后,教育机构简报频出,言辞灼灼,竞相贴金。更有甚者,将学生姓名、照片、考分制成广告大肆宣扬。我想:哪怕我只是那些高分学生的幼儿园老师,看了之后,也会因孩子曾师出于我而炫耀一番的。诚然。在学生的成长之道路上,每个阶段的老师都是有功绩的,这是毋庸质疑,但如果要把这种功绩放大来宣传的话,那么那些更多的,没有学好的孩子是否也有我的“功绩”呢?
有人说,这里有资本的因素,但我认为更多的来自于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我念”,凡我经手之物,凡我见过、听过之物均会沾上“我”,这样一种念头使得人人趋利避害。于我有利,便宣传,于我无利便避之。
放大的宣传,助长了教育的功利化。我们的教育既可以说是成功者的教育,也可以说是失败者的教育,把成功者教得成功,把失败者教得更失败。而且拔尖教育,使得失败者永远是最多的。
多年后,我们会发现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守护这个国家的多数,竟然是曾经的失败者。我们曾经打击过他们,说他们不行,现在我们却要依赖他们,可他们已被我们伤得体无完肤。我们何曾让他们站上过舞台,让他们大声地喊出:“我只是不擅长读书而已!”
反思多年的教育,我觉得自己曾经有过诸多恶业。
我,一个小学老师,我能做的就是努力用鲜花来装点我看护的这段小小的路,吸引尽可能多的孩子跟着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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