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泪水

疼痛的泪水

我见过一个苍苍白发父亲的泪水。

他倒在麦垛里，满脸鲜血，血从稀疏的银发间流出来，腥红与银白衬托着他的头顶。

整个打谷场寂静的只听见他的嚎啕大哭声音，双肩颤动，悲哀切切，初夏的阳光从东边的地平线才刚刚延伸过来，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些纹理如条条小虫，遍布在他沧桑的容颜上，血丝成流，静静地在风中被吹干，和着小虫一起依附，泪水却不想静止，顺颊而下，如小孩的秉性，任意而毫无拘束。

麦草在头顶一根一根地陪伴着他，村庄就在不远的后面，徐徐升起的晨烟凫凫而起。

这个生他养他，为之生活一辈子的村庄，却因为儿子的一句话，就将他抛弃在无人的野外，如一孤儿，看着那曾温暖的地方，却是一片凄凉。

老父亲生有两个儿子，老婆子一年前死了，一个人就在两个儿子之间轮流住，而他们相互之间认为老头子偏袒另一方，于是，话不投机，对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他们的老父亲动了手，就像对待他们家的一条老狗一样，随意吆斥，然后扫地出门。

老父亲不愿离开，他哪能离开啊，老婆子的牌位还在孩子家里呢，你们不要我了，我要老婆子啊。老父亲再三哭求，都无济于事，这哪是对一个含辛如苦养大的孩子哭求啊，分明是对一个欺凌霸道的陌生人跪求，陌生人还可以怜悯他可怜他，然而，这二个儿子，却手拿棍棒，满村子追赶自己的老父亲。

棍棒落在这位八十岁老者的瘦骨上，能听见脆裂的响声，纵容他们的老婆扇打老父亲的耳光，他们从容地看着这位老人的头顶和嘴角流出汩汩血水来，还在怒火攻心地痛骂，唯眼不见而心静。

老人无力反抗，眼中的凄凉让人倍感心酸，任由老泪和着血水纵横。

那是你的父亲啊，你是他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一点点顶着才长成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拿棍棒的手，是他和他老伴曾经拉着扶着，让你学会了走步；你骂出龌龊之言的嘴巴，他和他老婆子，亲了多少遍，吻过多少次；你可知道，为了你们俩兄弟有吃有穿，他和他老婆子，要受多少忍饥挨饿的苦，才能拉扯大你们，好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娶妻生子。

老婆子啊………老父亲就那样在打谷场上哭喊自己的伴啊，可老婆子都沉睡那么久了，哪能听的见。

那时我还小，一帮孩子喜欢在打谷场上捉迷藏，当我看到老人那满面血水哭泣的表情时，我站在他的对面，小小孩子的我惊慌的不知所措。

二十岁，正值青春大好年华的我，被病魔无情地拖进深渊，家境并不宽裕，而在住院期间就花去了家里全部积蓄，出院后还要定期到县城复检，我们那个村子离县城三十公里，要走二公里的泥巴路，再搭上去县城的轮船。

有一段时间，半个月便要去一次检查，父亲将我用小船送到去县城的码头，等我上了轮船后，为了节省船票钱，他又骑着家里的那辆破自行车往城里赶，我就在城里的码头上等他。 每次看到他风尘仆仆地赶来，汗水浸湿衣襟，我心里就很难过。

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父亲为了不让我等着急，只用不到二个小时就赶到了。 有一次我在码头怎么等父亲都没到，那个时候又没通讯设备，只好一个人着急地望着父亲来的方向，等到将近中午时，才看到父亲推着车，一癫一拐地向我走过来，腿上的血干了，硬硬地粘在他撕破的裤脚上。

父亲在来时的路上，由于赶路匆忙，车子冲下路基………

可他想到在城里等他的儿子，忍痛坚持着推着摔坏的车子赶来………

我强忍着泪水，父亲却拉着我的手向医院走去。

等我复查完出来时，却看到父亲坐在医院大门外的台阶一侧偷偷地抹着泪水，这个倔强的汉子终于在肉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再也没忍住，而那时正值秋天，嗖嗖凉风搅动他单薄的裤管，甚至为了省点钱，他偏偏没有去擦点药水，而等待我们的，还有漫长而难熬的冬天，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并不宽阔的肩膀，任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当时就和小时候见到的那俩个逆子一样，父亲的泪水是我造成的，无法原谅自己。

请善待他们，给他们你所有的爱，因为他们给了你他整个生命。  

疼痛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