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

作者: 冷年 | 来源:发表于2021-02-28 17:26 被阅读0次

            我正伏在桌上给笔友写信,不经意间朝门外看去,他缓缓走来,踩碎了一地阳光。大概是我思念成疾出现的幻觉吧。我别过头去,却听见一旁的人与他打招呼。

            “你终于出关了。”

            “这么久不来,还以为你转学了呢。”

            听到“转学”两个字,我心中一凛,这不正道破了两个月来萦绕我思绪的念头?在此期间,我听了数支曲子,读了数本书,寄了数张明信片,没有一样与他有关,却样样里都有他的影子。

            柏只是淡淡地说:“没有没有,我只是生病了。”

            他生病了。什么病?严重么?我暗暗竖起耳朵,却再没有下文。

            柏坐会了他原来的空位,我心里的空缺却无法被填满。他终有一天会消失,就像这两个月期间的他一样,渺无音讯。只不过那时候,重逢遥遥无期。

            春季樱花香气弥漫校园,我扭头注视缤纷花树,随即默默看他一眼,又埋下头去。我终究没有勇气向他表露真心。在他面前沉默的我,注定被他遗忘。

            当晚,再度失眠。独自一人坐在宿舍阳台上,看外面黑洞洞的树丛。我的肉体被囚禁在这里,灵魂已漂至异乡。我想周游世界,不需要太多行李,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一颗满怀热忱的心,足矣。

            窗外渐渐流入灰白色的光,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沉沉睡去。

            毕业那年,班里人说要聚聚,听说柏也要来,我欢欣鼓舞地化了个妆,穿上一条新的单色连衣裙,早早到了聚会地点。我们人手一杯奶茶,东游游,西逛逛。等待的时光如同被装进沙漏里的沙,缓慢流逝,任你的心怎么翻来覆去地敲打沙漏,也无法让它加快丝毫。

            终于,电话铃声划破燥热的酷暑,一位同学接了电话说了几句,便宣布:“柏说他今天有事不来了,祝我们玩得开心。”我的心瞬间降至绝对零度,烈日的炙烤与我无关,欢声和笑语无法融入。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过完一天,眼泪终于在与他人分别离开后席卷而出。

            这一刻的到来让我不得不清楚地承认,他已经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后会无期。


            电话再次响起,我翻出手机,果不其然,朋友发来消息:“宝贝你在哪儿?都迟半小时了,赶紧的。”我回道:“快啦,等我,爱你。”另一个朋友也发来差不多的催促消息,我迅速回复,加快了脚步。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约会总是迟到,大概是不想承受等人的煎熬。

            穿过灯红酒绿的酒吧街,路过或明或暗的各式招牌,走进人满为患的一家,在人群中驾轻就熟地左弯右绕,便见到了一群熟悉的面孔。

            “你终于来了!”满满两桌的人闻声抬头看我,挨个打过招呼,我坐在了那个朋友的旁边。

            酒吧里厚重的摇滚乐被鼎沸的人声覆盖,觥筹交错间,大家聊着最新潮流、热门话题。我聊了聊最近的几场旅行、新换的工作和新入手的包包,喝完了一品脱的比利时啤酒,起身去洗手间。

            温热的空气中充满啤酒香气,周围的喧闹给人温暖的安全感,每个人的脸上都热情洋溢,谈笑风生拉近着所有人之间的距离。

            炫彩灯光里,迎面走来一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喊了我的名字。有多久没有人唤我的本名了?我顷刻间愣了愣神,向那人忘去。是赫。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赫笑着说。

            “好巧,你也在这座城市?”

            “是啊,我刚搬来这里工作,今天第一次和朋友来这间酒吧。”

            赫学生时代跟我玩得还算不错,毕业后就再未联系,或者说自从他向我表白之后我们的关系就淡了。

            自然而然的,我邀请赫以及他的朋友与我们一块儿。

            赫听着我一帮朋友的言谈,问我他们都是干什么的,我转着酒杯答道:“没什么,混风光行业,用时髦单品,去潮流场所,聊流行话题,这大概就是他们这帮人的生活,或至少是表面上的生活。”

            “所以说这也是你现在的生活?”

            “嗯,或至少是和他们在一起时我的生活。”

            “年,我没想象过你有一天会这样生活,从前的你是一个文艺的姑娘。”

            我仰头大笑,说:“现在的我也还是很文艺的,品红酒,看画展,听演奏,玩收藏,都是一些所谓文艺日常吧。人生充满未知和新奇,我只是在不断探索新的爱好,发现不一样的自己。“

            赫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文而雅,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言语间如今更显俏皮与圆滑。

            酒过三巡,我们一帮人去闹吧。舞池里,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你给旁边的人一个笑脸,他也会回你一个。所有人都仿佛互相认识。这就是夜场的魅力,你不会觉得孤单,忘却前尘往事。

            然而繁华落尽,酒醒时分,一丝丝的落寞缭绕在心头。

            赫躺在我的身边,对我说,这么多年,他一直惦念着我,他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情。我轻轻吻他,秋色正浓,窗外风声飒飒。风声过后,一切重归寂静。

            第二天,同意了赫的好友申请,点开他的主页。向下翻了翻,看见一个月前他与一个女孩子的合照。山盟海誓的话语,经典的挚爱告白。从底下同学的评论了解到,他们在一起三年多,神仙眷侣,情深意切。

            我放下手机,笑了笑,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雪在电话那头无声地哭泣,夜凉如水。心里的泪流干涸了,我说:“你明天来我家吧,我请你喝茶。”

            我取了家里最上等的六安瓜片,用紫砂壶干泡。

            雪说:“我喜欢你的渣方,设计感十足。”

            我说:“我也喜欢。茶道中,茶席的布置搭配,茶叶的冲泡品尝,茶具的洗涤收拾,都有诸多讲究。茶渣自然也要用特别的器物盛放。虽然略显繁琐,但一套完整的工序下来,你会体悟到其中禅意。有始有终,不急不徐,顺其自然,豁然贯通。我们的心也是如此,即使是内心的渣滓也要小心呵护,因为它是我们心灵的一部分,并蕴涵真意。“

            雪温柔地望着我,自从前一天的彻夜长谈过后,大概我们遭遇相仿,都受了感情的伤,变得惺惺相惜起来,不知不觉聊了一个下午。我们两个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容不迫,娓娓道来。话说到心坎上时,相视一笑。这种两个灵魂之间的交谈,烘托得平常与外人的说笑,不过像逢场作戏。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老式留声机里放着肖邦的钢琴协奏曲,我望着屋外清澈温和的阳光,内心一片淡然。雪环顾屋内,说道:“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觉得你好像什么都愿意尝试,任何时候都敢于改变,你的生活如今竟变得如此不同。”

            是啊,当年风风火火、马不停蹄的我如今独居乡间木屋,不再过问国际潮流、新闻八卦,这些曾经是我赚钱渠道的事物已是过眼云烟,锦衣玉食被棉麻丝绸、粗茶淡饭所替代。

            “其实,说起来我的人生似乎分为三个阶段。学生时代的我,文艺诚挚;工作奋斗的我,及时行乐;山栖谷隐的我,与世无争。然而这三个我不是独立的个体,她们互相融合与映照,处于其中一个阶段的我内心沉睡着其它声音,一切其来有自。”

            “那现在的你,心里是否还有爱情?“雪看着我。

            我迎上她的目光,心跳竟不自觉地加快,答道:“我不能笃定什么,但我还是相信它的,并且愿意为之灌溉。“

            我望了望花园里在寒风中对抗的簇簇腊梅,低头继续说道:“其实,虽然我住得闲适,也有狗狗的陪伴,但总感觉这房子里少了点烟火气。你愿意和我分享这里的一切么?”

            雪低下头沉默不语,寂静空间里只剩下轻柔的音乐流淌过她标致的侧脸。

            随即她抬起头:“我们都受过感情的伤,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痊愈。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在一起时会心动,见不到时会心痛。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我们何不在一起,共同治愈忧伤?”

            “我喜欢你。”我轻轻地说。


            一年后,雪的生日宴会上,大家聚在她市中心的房子里,喝酒聊天。

            这样的场面一如过往,那时我的一帮朋友每一周都能找到各种理由聚会喝酒:生日,节日,升职,加薪,搬家,换季,恋爱,分手......当时的我嬉笑言谈,微醺之间,时不时会有一丝沉溺。

            身处人群的我也时常自问:何时我能够不借助外力抵御孤独,甚至于不再需要抵御孤独?何时我能够撕下华丽的外表也从容不迫?有的美是基因赋予、金钱粉饰、物质堆砌而成的,有的美是由内而外、气质使然的;有的价值是标价哄抬、营销手段铸就的,有的价值无需评论、无关市场、根深蒂固。

            而现在,微妙又剧烈的变化发生了。举杯交谈间,我感受到的不再是趣味与热闹,而是人与人互相交会间的温情。

            几个共同好友问起我和雪的感情近况。雪笑着说:“幸福美满啊,女孩子总是知道女孩子想要的是什么。“众人听了欢笑祝福。

            正聊着,雪接到一个电话,要她下楼取东西。她对我说:“你陪我去吧。”我眨了下眼睛答应。

            下了楼,远远地就瞧见一团粉色,走近了看,是一大簇粉玫瑰。雪惊奇地接过花,脸颊被映得粉扑扑的。花束里藏着一个信封,她打开来,是一张卡片和两张机票。我知道卡片里写的内容。

    雪:

    生日快乐

    还记得我们三年前计划希腊,却一直没有成行。现在我才隐约知道只是注定的时刻还没有到来。尘埃落定,我们也该抽空去把婚结了,你愿意吗?

                                                                                                                                                  年

            “我愿意!年,谢谢你。”雪转身拥抱我,她温暖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淌,时间在那一刻静止成了永恒。

            三年前,雪对我说,希腊是她梦想中的结婚地点,结婚遥遥无期,想先和我去采采风。

            不知何时,一阵微风吹来,拨动我们缠绕在一起的发梢,弥漫丝丝缕缕的桃花香气。

            随着时光的洗礼,过去和未来、脚下和远方、相聚和离别、短暂和永恒都交织在一起,灵魂愈加从容完整,并且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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