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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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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棉提着木桶跟在莎莎身后，走到102房间。包间里只开着壁灯，光线柔而不暗，有适度的暧昧。
左边按摩床的先生斜躺着拿遥控器将电视按成静音，右边按摩床的先生正在接电话，声音低沉温柔：“好的，宝贝，我一会儿就回去，要吃宵夜吗？我回去给你捎点。”
这声音如此熟悉。陈小棉抬头，看着打电话的人，他的同伴正笑他妻管严，到点就要给老婆汇报。他放下电话，笑道：“我们那是爱。”
“哎呦，肉麻不。”同伴笑起来。他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是张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遇见。
陈小棉赶忙低下头，用手扯裙子下摆，裙子太低，跟短裤差不多。裙子扯下去了，又露出腰，衣服也短，稍微往下拉下，胸就露出大半。陈小棉尴尬地拉扯着衣服，想盖住多一些皮肤。好在张扬跟旁边的男人聊着天，视线根本没留意过她。
陈小棉低着头，压着声音，问泡脚需要什么药包。
去拿药包的当，陈小棉跟莎莎说，自己大姨妈来了，疼得厉害，让她给经理说下，给102房间换个姐妹。她说着靠着墙壁蜷缩下去，其实不是肚子疼，是心疼。她的心仿佛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往外汩汩地留着鲜血。
莎莎扶她到休息室休息，给她冲了一杯红糖水。
“你快去吧，别让客人不耐烦了投诉。我没事了。”陈小棉忍着眼泪，让莎莎赶快去忙。她此时只想一个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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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又出现在她眼前，陈小棉闭上眼睛，可是依然佛之不去。
这世界太小，她从没想过还会和张扬再见面，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
她在休息室里胡思乱想。以前的事情翻来倒去在脑海里乱闪。
她和张扬是中学同学。中学时的她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虽然成绩不好，但长得漂亮，会跳舞，是学校拉拉队的最亮眼的领队。
年轻的时候，漂亮是女孩最大的资本。
追她的男生不少，其中就有张扬。上晚自习的时候张扬总是过来给她讲题，惹得班里不少女生嫉妒：学霸张扬居然会喜欢学渣陈小棉。
为这个事情老师还专门找她谈过话，说张扬是班里的优等生，肯定能考上大学，让她不要影响张扬的学业。
“明明是张扬主动追的我，怎么成我影响他了。”陈小棉心里不服气，反而真的跟张扬谈起了恋爱。“就是要气死你们。”反正老师总是对她心存偏见。
那年的高考，张扬的成绩也受到影响，没能考上理想的一本。至于陈小棉，老师一上课她就犯困，她对学习压根提不起劲，她想当演员，想上北影或中戏，但学费家里根本承担不起。
后来看到电视上北影、中戏报考学生的报道，才发现比自己漂亮，有才艺的姑娘多了去。她们县中学就是一个小小的井，自己是那井底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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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莎来休息室找她的时候，陈小棉还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
“他们走了？这么快？”
“恩，两个人洗了脚按了肩膀就走了。有个男的说要给媳妇买宵夜，说她媳妇怀着孕，不能饿着。”莎莎叹着气：“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
莎莎怀孕的时候被男友抛弃的，这件事伤她很深。她一个人去医院做了手术，手术费是向老乡借的。对男人死了心，莎莎在足浴城找了工作，一心只想多赚点钱。
这里的姐妹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悲惨的故事。陈小棉也是如此。
13年前，复读一年后张扬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自己只勉强过了专科线。
“没那脑子就白浪费那些钱。”陈小棉的父亲听别人说大专出来很难找工作，用人单位只要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既然如此，不如早点出去打工，供弟弟上学。
张扬找到陈小棉家，说陈小棉的学费他来想办法。他也是个穷学生，能有什么办法。他暑假带着陈小棉去南方打了两个月的工。上学后，张扬又是带家教，又是做促销，省着生活费给陈小棉凑学费。
他说，等他一上班就会好起来，他一定能让陈小棉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果陈小棉肯耐心等待，或许，她真的可以和张扬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她那个时候，并不了解幸福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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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省城上大专后，陈小棉以前在县一中的优势都没了。班里的女同学不乏长得漂亮，而且都多才多艺。
新生会上，有同学跳民族舞，有弹着吉他自弹自唱的，也有唱歌跳舞俱佳的，她表演什么，难道冲上去跳健美操。以前骄傲如天鹅的陈小棉在大学里成了不起眼的路人甲。
“陈小棉，你穿的这是什么啊？”
第一次跟舍友们去大澡堂洗澡，她身上十几块钱县城小摊上买的文胸成了大家笑话的对象。她才知道，同学身上穿的蕾丝边文胸要两三百，她全身的衣服加起来不敌别人一件文胸贵。
贫穷刺伤了陈小棉的自尊。家里给的生活费寥寥，张扬课余时间赚的钱也只够满足两人最基本的生活开支，同学们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对陈小棉来说都是难以触碰的奢侈品。
一个周末，舍友们都有约，张扬周末要打工，不能陪她。陈小棉在宿舍无聊，看到上铺的林妮挂在床头的裙子忍不住想试穿下。
这件裙子林妮说要一千多块钱呢，是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怕压在柜子里褶皱，她用防尘袋罩着挂在床头。
陈小棉穿着林妮的新裙子，在镜子前顾影自怜，门突然开了。陈小棉慌忙后退，但是穿在身上的裙子已来不及换下。
“陈小棉，你这个小偷。”林妮气急败坏地冲进来，要求陈小棉立刻把裙子还给她。
“我只是好奇，想试试，林妮，你别生气。求你了。”陈小棉吓得哭起来。
林妮嫌弃陈小棉腌臜了自己的新裙子，将裙子送去干洗。陈小棉求林妮原谅，出了干洗费。但是其他同学还是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在同学鄙夷的目光里，陈小棉愈发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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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棉哭着跟张扬诉说心内的委屈。张扬安慰她，以后一定给她买最漂亮的裙子，以后她一定保护着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以后，这个以后太久了，陈小棉觉得张扬口里的以后太过遥远，她现在就想逃离这里。
陈小棉的舍友很快孤立了她。上学、放学，陈小棉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有一天晚自习回来，陈小棉看见隔壁宿舍的一个女孩在宿舍楼下呕吐，路过三三两两的同学，对着女孩指指戳戳，却无人管，她走过去搀扶着她将她送回寝室。
第二日，女孩来感谢她，送了她一小瓶香水。这还是陈小棉的第一瓶香水。陈小棉推辞几次，女孩都执意给她。聊起来，那个叫李玲的女孩，跟她同病相怜，都被宿舍同学排挤，两个人虽不同班，但相似的近况让两个人很快成了好友。
李玲也来自农村，平日的花销都靠自己打零工赚取。她做酒水推销，有时去大排档，有时去KTV。
陈小棉跟着一起去了才知为何张扬不让她去打工，她看着李玲一边推销，一边躲避那些男人油腻腻的手，脸上还要挂着笑，赚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陈小棉跟着李玲推销啤酒的第二个月，就在一家KTV被一个男人拉住。她躲避，男人有些恼，一旁的年轻人站起来，挡在她身前，帮着化解了尴尬。
知道她还在上学，是周末出来打工，年轻男子塞给她几张粉色钞票，把所有的酒都买了，让她早点回去。
陈小棉捧着年轻男子递过来的名片，“王凯”她轻声念着男人的名字，看起来很年轻，居然已经是公司经理了，陈小棉不觉感叹，人与人差距真是很大。
那一晚，陈小棉躲在被窝里暗自猜想，这个男人会不会喜欢上自己了，要不，为何帮自己解围？要不为何买下所有的酒水？要不为何会给自己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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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KTV推销酒水，陈小棉总忍不住在人群里寻找，她不想主动给王凯打电话，显得轻佻，而且她也没手机。用宿舍的公用电话打工去，让宿舍同学知道了一定会嘲笑她。
竟真的遇上了，王凯问她为何不给他打电话。她羞红了脸，说自己没手机。
“我约你吃饭会被拒绝吗？”王凯问她。
陈小棉的脸更红了。
去西餐厅，不会用刀叉的陈小棉紧张得脸通红。王凯将牛排切好了送到她面前，陈小棉羞涩地小口小口吃着，没喝红酒，心已经醉了。
第二次见面，王凯送了一款三星手机给她。电话卡已经办好，这样，她以后想他，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他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她。
这礼物太贵重了，陈小棉慌忙推辞，王凯按住她的手，将手机放进她包里。
送她这么贵重的手机，这应该是爱一个人的表现吧。陈小棉在杂志上看过，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就看他肯不肯为你花钱。陈小棉的心像小鹿一般乱撞，欣喜难耐。
张扬再来寻她，陈小棉就开始心不在焉。张扬说喜欢她，但是每个月只能给自己买几张电话卡，吃饭也都是在学校食堂，他的钱只有那么一点点，即便全部给她，也买不起一部手机。
与张扬约会，多数时间就是拉着手压马路；与王凯一起，他带她去音乐餐厅吃大餐，去KTV唱歌，去过酒吧喝酒。
与张扬约会，最多就是一起看看看电影，两个人在学校的露天电影院，坐在操场的水泥台上，蚊子就在腿边打转。跟王凯去看电影，在VIP厅，开着冷气，有爆米花有饮料。
陈小棉的心已倾向王凯，开始刻意冷落张扬，再后来就干脆说了分手。她喜欢漂亮衣服，名牌包包，喜欢西餐厅酒吧氛围，这些张扬给不了她。
那个晚上，张扬在她宿舍楼下站了许久，等宿舍熄灯了，他才离开。陈小棉躲在窗帘后，她知道自己不该伤张扬的心，但是两个穷人在一起，只有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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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棉终于穿上了漂亮衣服，背上了名牌包。
宿舍里的同学对她冷嘲热讽。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躲在被窝里偷偷啜泣，直接回击：“我男朋友有钱愿意给我买，碍着你们了，有本事，也去找愿意给你们买的男朋友啊。”
陈小棉回宿舍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干脆夜不归宿。
上课时，王凯打电话过来，她也立刻翘课，跑去跟王凯约会。一学期下来，出勤率全班最低，挂了三门课。
陈小棉开始觉得爸爸说的是对的，她就没念书那脑子，以后出去能找什么工作她也完全茫然。
所幸正直青春，颜值在线，王凯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
富二代爱上草根女孩，是电视剧最爱演的戏码。收视率高，正是有这么多跟陈小棉一样做着灰姑娘梦的小女孩。
李玲劝过陈小棉，不要对王凯的殷勤太当真。“那些有钱人身边的女孩来来往往，换得勤。张扬虽然现在穷，但是他是有是10块钱钱就恨不得全给你的人。”
“10块钱有什么用，我宁愿要一个有10万，肯给我花1万的。”
张扬和王凯就代表着不同的人生，穿过几百的内衣，陈小棉再也不愿回到穿几十块内衣的生活。
寒假将至，张扬来学校寻陈小棉，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这些年每次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都是张扬带着陈小棉一起，她迷糊不记路，虽然分了手，张扬还是牵挂她的。
“我不回去了了，我要搬去跟王凯一起。你别来寻我了。”陈小棉不想跟张扬再有过多牵连，每次看到张扬，都会内疚，当然，更不想王凯不悦。
“陈小棉，你怎么能这样，你自甘堕落。”张扬涨红了脸，沉默片刻挤出这句话。
“要你管。我堕落我的，你努力你的。”陈小棉转身跑开，一边跑一边擦眼泪。
舍友说她堕落时，她在心里冷笑，可是这话从张扬嘴里说出来，就像藤条抽着她的脸，火辣辣得刺痛。
原地站着的张扬也抹着泪，陈小棉已经跑远，消失在他视线之外，此后，恐怕也会消失在他的生活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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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毕业，陈小棉22岁生日，王凯送了她一部iphone4，当时整个校园还没几个人有。在全宿舍女生嫉妒的目光里，陈小棉得意地跟王凯视频撒娇。
新闻报道说，有人为了iphone 4卖肾，欲望真是让人疯狂。欲望也容易迷糊双眼，陈小棉的眼里，这就是王凯对自己的爱。东西越贵，爱得越深。
同学们开始为前途奔忙，陈小棉搬进王凯的公寓，成了笼里的金丝雀。
王凯在爸爸的公司挂名经理，平日里并不坐班，吃喝玩乐才是他的主业。有时他带着陈小棉，有时不带。
陈小棉睁只眼闭只眼。如何留住男人的心？陈小棉那点简单的恋爱史，不足以应付。眼看着王凯的心不在焉，陈小棉急了。“怀孕”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但王凯每次都会戴套。戴套的男人懂得保护自己和对方，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并不想给这女人长久。
陈小棉说：“我想给你生个孩子。”王凯就哈哈笑：“我还是孩子。”
陈小棉小心翼翼向王凯打探，可有结婚打算。毕竟那一纸婚书能给自己法律上的保护。
王凯一脸厌烦，这是自己最讨厌的话题。他也算万花丛中过，身边的莺莺燕燕，有几个不打这个主意。都是冲着他的钱来得，还想捆着一辈子。
何况，他的婚姻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一开始父亲就跟他说得明白，玩可以，结婚就必须正正经经找个对家族事业有帮助的伴侣。
有钱人的婚姻是一桩交易，彼此捆绑着权和利。
相处一年多，新鲜感渐失。书上说，爱情荷尔蒙分泌只维持18个月，激情没了，王凯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未婚妻明年回国，婚期也将提上日程，最后的单身时光，不能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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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王凯参加一个酒局，有男人对陈小棉动手动脚。王凯笑着，却并不生气不阻拦。
“你怎么可以看别人这样欺负我。”陈小棉委屈。第一次见时，王凯帮他化解老男人的骚扰，她以为这个男人与那些有钱的臭男人不同，但现在，王凯看着她被羞辱，像看热闹。
“沈总喜欢你，就陪陪他呗。”陈小棉才发现他们这个圈子有多乱，动物还会撒泡尿标记自己的领地，他们却将自己的女人交换游戏。
陈小棉愤然离开，她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王凯一直没回来，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半个月后，有人来看房子，说是已经买下了这套房子，请陈小棉搬出去。陈小棉看着别人手里的房屋买卖合同，傻了眼，王凯将她扫地出门了。
打电话，自己已被拉黑。去王凯公司闹，没进门就被保安赶了出去。24岁的陈小棉像张用过的纸被丢在马路上。
在人才市场晃了一个月，乌泱泱的人群里，陈小棉显得那么渺小。用人单位一听陈小棉不会电脑，连毕业证都没拿到，连她的简历都不肯收。
同学们上课的时候她在打瞌睡，同学们实习的时候她想着怎么栓住富二代。没经验也没能力，陈小棉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当了一个月的电话销售经理，每次打电话还没说几句，就被骂，要不直接被挂断，陈小棉一戴上耳机就头疼，每天在客户的责骂和领导的批评中度过，工资只能勉强生活，又开始穿几十块的文胸，这样下去会郁闷死吧。
她去酒店当了门迎，被喝醉了的客人摸过大腿，也被满嘴烟味的客人强行搂过腰。骂了几句，被客人投诉，连门迎的工作也丢了。
她去了KTV，刚开始只推销酒，之后就开始陪酒。
也有想过碰到差不多的男人就嫁了，却被男人的妻子叫了一帮人堵在包厢里打了半死，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额头上被酒瓶砸的疤现在依然醒目，靠长长的刘海遮掩。
这里混混，那里混混，怎么来到这家足浴城的，她已经想不起来。
在这里昼伏夜出，黑白颠倒，30岁的陈小棉脸上已有了衰老的迹象，更老的是她的内心，早已没了和命运抗争的勇气。
如果不是再遇到张扬，她会这么一直混下去吧，混沌着，慢慢等死。如果当初自己不贪慕虚荣，张扬嘴里的“宝贝”就是自己。
陈小棉借着肚子疼，在足浴店蜷了一晚，回忆着自己仓促凌乱的人生，那些曾经偷得懒，让自己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陈小棉路过家门口一家糕点店，去买面包充饥，看到门口的招聘启示，招裱花学徒。30岁了，去学个养活自己的技能希望不会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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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悠然： 曾经的媒体人，正面管教认证讲师。写情感，写育儿也写故事。用文字记录生活，在故事里看人情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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