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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哗啦啦……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力,奴才罪该万死,这就立刻、马上……继续派人去找,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
“滚出去!”
小李子顾不得擦额头上的血迹,诚惶诚恐地退出养心殿,还不忘嘱咐手下小太监们快去清理地上残留的尸体。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倒霉的青花瓷茶盏了,即使是被玩味后破败成碎片掉落尘埃,它们还是保持着高贵冷艳的美。
他也记不清是第几次,用自己额头上的血祭祀这些高贵的尸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奴才是没有父母的。父母们早已把他们的灵魂出卖给了阉割房的刽子手,死了的倒还干净,苟活的便是驱壳。
那些残败的驱壳活得连这些尸体都不如。至少在成为尸体前,它们光洁如玉的身躯,曾享受过至高无上的圣手抚摸与圣唇的亲吻,被珍惜过爱抚过,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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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好,呦,您额头上冒血啦,我帮您擦擦。”
“李公公疼不?我帮您吹吹,是不是又惹皇上生气啦?”
“去去去,别拍马屁!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让你们去找个人,怎么就这么费力呢?”
“公公,您息怒。我给您捶捶腿,奴才们可真是尽力啦,把金陵城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没去抽干秦淮河的水,可外甥打灯笼照旧,没找到皇上画里的女人啊!”
“找了大半年,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没人认识呢?我也是奇了怪了,难道凭空消失了?”
“哎哟,别啰嗦啦,都给我滚!小兔崽子们,这回皇上可是动了真心那,再找不着你们就等着和我一起脑袋搬家吧!”
“喳,奴才们告退,这就去找。”
呼啦啦,太监们鱼贯而出做鸟兽散。只剩下大总管李国柱一人躺倒在床榻,冷冷清清。
他挤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女人到底有啥好?两只眼睛一张嘴,吃你的,用你的,除了个别有用的会生出儿子,那些没用的长得再漂亮关了灯还不都一样?
可自从去年陪皇上下江南微服私访,回来后皇上整个人都变了模样。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整大半年冷落后宫娘娘。
游秦淮河的那一天,李公公远远瞅着那女子的一颦一笑,竟然会让阅女无数的皇上鬼迷了心窍?论漂亮,后宫哪一个不是天姿国色?论才艺和琴棋书画,各宫娘娘们也都各有千秋。
难道真是遇上了狐狸精?就这么一笑间让皇上弄丢了三魂六魄?就这么一笑间把后宫三千佳丽灰飞烟灭?
最不可思议的是,皇上还先斩后奏自作主张,废了先皇后——太后娘娘亲侄女,把太后气得大病一场,娘俩半年没好好说过一句贴心话。
眼瞅着年关将至气氛缓和,皇上为尽孝道又答应了太后请求东宫再立新主,可皇上的心不在焉让太后看出了端倪,几次召见李公公去慈宁宫问话。
虽然李公公守口如瓶心存侥幸,他想着什么都得输给时间,时间久了再深的感情也就淡了,忘了。更何况皇家本无情,那只是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而已。
明天,只要过了明天,年轻漂亮的新皇后入主东宫,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皇上定会慢慢把那女人忘得一干二净。到那时万事大吉,李公公那颗悬在脖子上,准备时刻搬家的脑袋便有了暂时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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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皇上第二次大婚盛典,京城内外焕然一新,一派祥和喜庆。厚厚的红毡毯和高挂的红灯笼,把宫廷里里外外辉映成一片红色的海,如新娘子的脸一般妩媚娇艳。
然而皇上的心却没有丝毫喜气,相反却被这盛大繁琐的礼仪弄得身心疲惫。他成了整个皇城里最不快乐的新郎。尽管天色已晚,他还耗在养心殿,看着那副自己凭记忆亲手描绘的女子画卷。
画中人女扮男装,娇小玲珑,肌肤盛雪;蛮腰玉带,英姿飒爽。脸上荡漾着的酒窝,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皇上抬手轻抚画中人的脸庞,思绪飞往九霄……
“好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能否上岸一叙?”
琴音断,思绪止。抚琴“男子”缓缓回眸循声而望,但见沿岸一锦衣公子迎风而立,面如冠玉,清新俊逸。
目光相对,恍若隔世。岸上的他微微一滞:“在下闻琴音而来,甚是钦慕公子琴艺,特略备薄酒,能否请尊驾移步上岸,到柳烟亭小聚?”
踌躇间,身侧书僮打扮的丫鬟莲儿发觉四月的异样,调皮地扮个鬼脸走出船舫,对着岸上男子作揖道:“这位公子,今天天色已晚,我家公子要回去了,公子说如果有缘,改日定会相见。”
四月略定心神走出船舫,老嬷嬷手捧七弦琴紧随其后。男子似乎并不死心,伸手拉起四月就走,“改日不如撞日,你我同为男子何必扭捏,兄台恕我冒昧了。”
“啊!大胆狂徒,休得无礼!”
男子被清脆悦耳的女声惊醒,惊讶而又欣喜地松开手,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你是女子?女扮男装?”
四月被那突如其来的一笑晃乱了心神,移不开眼睛。第一次近距离地和一位陌生男子凝视,让天地变色,让时空错乱,太阳和月亮瞬间滑离轨道,产生激烈地碰撞。
相传盛唐有贵妃杨氏回眸一笑百媚生,而如今,四月却是被这位男子的温情一笑失了方寸,晃得心神荡漾,耳根泛红,平静十六年的芳心激起涟漪。
“小姐,马车已备好,老爷有要事相商,吩咐老奴速速接小姐回府。”
“等等,小姐恕在下失礼,能否告知芳名?”
“ 因四月春日而生,家人都唤我四月。”四月回转心神对着男子颔首道别。
“回禀皇上,吃子孙馍馍的时辰到了,太后娘娘已经差人过来催了两次,要请您摆驾保育宫。”
“难道是我错了,这只是一个梦吗?月儿你在哪儿?你带来我的春,又把春带走,你到底在哪里啊?”沉浸在美人图诺诺自语的皇上,被总管太监李国柱的声音打断。
“行了,别催了,摆驾!”
“摆驾保育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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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育宫椒房殿内烛火辉煌,皇上坐在床沿漫不经心地看着皇后头上遮挡的喜帕,厌恶地别过脸去。
自己娶媳妇,自己却没有资格选择所爱,全要听凭母后做主。上次是亲表妹,这次是亲侄女,这样的皇帝不做也罢!
“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请用子孙馍馍。”
一位手捧托盘的红衣女子毕恭毕敬地跪地恳请,打断皇上思绪。皇上听到这一声娇柔而又熟悉的声音,惊讶地看向她:“你……月儿是你吗?快快抬起头来。”
女子浅笑盈盈抬首与皇上四目相对,瞬间让时间停止。那笑容在晕满红霞的脸庞荡开两潭深不见底的酒窝,把皇上的心卷入无底的深渊沉沦。
女子乌黑明亮的眼睛已蒙上一层雾气,手中的托盘微微地颤动。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皇上,口中喏喏低语:“皇上?您是皇上?……请……请皇上,皇后娘娘用子孙馍馍。”
皇上难掩激动和失态的表情,伸出接子孙馍馍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把握住女子柔荑。
站在一旁的李公公轻轻地掩嘴咳嗽,从容地提醒:“吉时已到,十一贝勒福晋董鄂氏恭请皇上、皇后服用子孙馍馍。”
“十一贝勒福晋?哈哈哈……好,很好……小李子摆驾养心殿。”
皇上起身一把拽起地上女子走出椒房殿,他目光坚定不容置疑,握住女子的手往怀里揣得很紧很紧。
李国柱默默地注视着喜屋里发生的一切,脸上的恐惧大过惊喜。自从看见端着托盘的女子微笑着进入喜屋,他就已经心知肚明。
难怪寻寻匿匿大半年都找不到此女子踪迹。原来她早已嫁入皇家做他人妇,让他在民间哪里还寻得到人影?
是谁定的破规矩?皇上大婚非要让内命妇入宫服侍?自己怎么就那么蠢竟然没想到在嫁做人妇的女人里找?
明天,皇后娘娘会不会成为天下笑柄?太后娘娘那里又该如何交代?皇上同父异母兄弟十一阿哥那儿要如何收场?……一切的一切任性的皇上根本不予理会,最终背黑锅倒霉的还得是自己。
去往养心殿的路已白雪皑皑,它在李公公脚下变得漫长而遥远。公公摸摸还未开花的屁股已经有了生疼生疼的感觉,他此刻心里的恨意和无奈,随着脚印一深一浅,亦步亦趋地化为人世间最苦涩的笑容印上嘴角。
网友评论
把帝王描成纯情王子是这几年皇宫戏的惯例!其实,真正皇上,要循规蹈矩因循守旧得多!皇官没有小燕子那浪漫!
接下来的故事很让人期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