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看不见

你说什么  我看不见

纵我有惊世容颜，你也看不见。人生路，不过你我站在路的两端，看彼此渐行渐远，而你可以躲过这劫，不用为我容颜苍老肝肠寸断。

这是苏婉写在说说里面的文字。可是林墨阳看不见的。

苏婉的母亲说苏婉这孩子，跟别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生下来就是不哭不闹的，甚至吃奶都要把奶嘴塞进她嘴里她才会吧唧几口。后来满月再去医院体检，医生告诉苏婉父母，你的孩子眼睛有点问题，先天失明的。

苏婉的父亲一度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这罪孽，是前生也可能是来世，至少这一世，他这位小情人就需要一根拐，而这根拐无出其右就只能是自己了。

苏婉一直在家接受幼儿园到小学的教育，父母执意送她到特殊学校，苏婉也执意要去普通中学，最后苏父实在心疼女儿，便在一个学期楼旁多花了几十万买了一套学期房，学校就在家旁边，还没上学苏父就天天带着苏婉在几百米的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几百遍，苏婉说她想做得更像一个普通人，不想手中随时捏着一根拐杖。苏父心疼女儿，不过怎么可能做到，一个盲人失去拐杖是件多危险的事情。

开学如期而至，所有孩子都像放出笼的鸟，一片咋呼飞进校园，而站在校门口捏着苏父手的苏婉却手心透出一层一层的冷汗。虽然以前他也跟家里弟弟妹妹玩耍，都是用双手判断物体，现在如果真放开父亲的手，随便踏出一步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苏父也着实担心，确实不该放任苏婉来这样一个普通中学。

林墨阳看着站在校门口的父女，上前跟苏婉父亲打招呼。林墨阳刚刚大学毕业，刚刚考进这所学校，苏婉的名是他报的，而且校方要求他教初一，现在看着花名册上的苏婉，林墨阳觉得好笑。

苏父看见林墨阳，林老师。

苏婉，你好啊。林墨阳笑笑，跟苏婉打招呼。

苏婉第二次听见这声音，他都能听出林墨阳声音里的笑意来。一个盲人对声音的敏锐程度在林墨阳看来大概跟刚睡醒时正午的阳光刺进眼里那般，他看见苏婉稚嫩的脸上舒展开来的笑意。

你把她交给我可好。林墨阳对苏父说。

苏父点点头将苏婉的手递给林墨阳。苏婉牵着那只手，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光，这么多年第一次牵了一只陌生人的手。而且脑海里五彩斑斓。

苏婉每天早上都会在校门口等到一只手，也有人问林墨阳为什么老是拉着一个小女孩上学，林墨阳说我妹妹。

班上的孩子都知道苏婉总是静静的坐在角落，上课从来不记笔记也不写作业，而且有个特权就是连课堂考试都不用参加。而这特权是林老师给的，苏婉没参加中考却读了高中，林墨阳也跟着苏婉调到了苏婉的高中，还是那只手，牵了六年，风雨无阻。

苏婉考上大学，在高考完的一段时间苏婉一直闭门不出。苏婉觉得自己似乎又走进了另一种生活境地，其实这几年苏婉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心境自然而然就跟着变了，她也知道这种境地就是没有林墨阳再牵她手。她知道这只手也许就这么结束了。接下来的路，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苏父跟苏婉提过几次眼角膜移植，总是差点什么最后都没移植成，苏父是个商人，会倾尽一切为自己的女儿。高考结束，苏父单独约了一次林墨阳。

这些年，真亏了林老师帮助苏婉，真是大恩不言谢，你看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略表谢意，希望林老师不要介意才是。苏父推过来一个包裹。林墨阳隔着厚厚的袋子都闻到了油墨味道。

苏父太见外，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这是职责。林墨阳很少抽烟，还是将手里的烟放在嘴边，使劲吸了两口。

苏父哑然失笑，不知道小林还会吸烟。

是啊，很多老师都不吸烟，又是讲课又是抽烟，嗓子肯定坏的快。

林墨阳眼睛眯成一条缝。

林墨阳接着说，我也是耿直人，今天要不收了你的礼我觉得你心里肯定过意不去，那这礼我就收了

苏婉问苏父，林老师收了礼么。

苏父点头，又嗯了一声。苏父突然觉得林墨阳的道德高尚不过如此，原来还是可以衡量的。苏婉的脸上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笑意。逻辑上的苏婉应该会为这个师长叹息，毕竟知识和大德被父亲用钱亵渎了。

苏父在国外买到了一样很神奇的东西，据说是一个外国团队专门为盲人开发的盲人眼睛，这种眼睛戴上能将外界的东西通过信息处理传感给大脑，还只是一个初步模型，挑了些试用者，苏父莫名其妙搞到一副。

苏婉戴上眼镜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一些光明，但是一个盲人天生仅有的色域范畴，实在抽象不出更多的东西来，所以突然想起林嘉佑歌里的那句台词，你说的黑是什么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苏婉很努力想林墨阳是什么样子，努力到最后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觉得林墨阳应该高高瘦瘦的样子，干干净净的吧……想象真的是很累人的事情，苏婉放弃了，眼镜也许只解决了苏婉走路不至于碰到障碍物，不过也算解决了苏婉的心病不用拄着拐杖去上学。

苏父还是将苏婉送过去了，在路上交代苏婉，能不能毕业不重要，你就去感受这个世界吧。

苏婉的倔强性子上来，说学校已经安排了接她的学长，不需要父亲再送，其实是怕同学说她闲话。苏婉听别人说苏父的车从一个大众换到了劳斯莱斯，恶心的就在后面，很多人的仇富就把这种成功说成造孽太多，直接报应在苏婉身上来，所以很大程度，苏婉不太想让那车出现在校门口。

苏父远远坐在车里等来接苏婉的学长，他看见林墨阳。

苏婉，你好啊。

苏婉对这声音太熟。心里悬着的玻璃心哗啦就碎了一地。

林老师。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苏婉，我不是你什么林老师，我只不过是这学校的研究生，现在是你学长啊。

林墨阳看到苏婉脸上盛开的笑意一层一层漾开来，苏婉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她怕自己的心跳撞开前胸的衣衫，让林墨阳看出什么端倪来。

苏父开始担心苏婉来，林墨阳这个人是他见过最不善的善人。不过寻思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走了，林墨阳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以退为进吧。

林墨阳的本事总比苏婉想象的大。林墨阳让一个大一新生不住校，这完完全全打破了学校的规矩。苏婉也尴尬，林墨阳在校外租了个两居室，一人一间，每天会把她要穿的衣服提前放在床头。但是内衣呢，苏婉毕竟是个大女孩了。

林墨阳坐在苏婉对面，苏婉，明天我带你去公园吧。苏婉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不太想去。林墨阳笑道，你这么漂亮的女子，我一个人藏在家里看不合适吧。

苏婉脸刷的就红了，他说她是这么漂亮的女子。

你不找个女朋友么？这么多年了你打算终身不娶了。苏婉笑笑。林墨阳跟她的这种感情，谁知道。他们推心置腹过，亦师亦友，又像林墨阳说的，自己带了一个妹妹上学。来来去去六七年。

你认识我的这些年我有过女朋友么？林墨阳哈哈一笑。

学长，要不我做你女朋友可好。苏婉脱口而出。

哈哈，我读研究生呢 ，我长你十几岁，苏婉，你才19岁，我都二十九了。林墨阳笑着，可苏婉却觉得这是林墨阳笑得最难听的一次。

我觉得刚好，你未娶，我未嫁。

林墨阳沉默了。

我长什么样子？苏婉追问。

你长得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林墨阳说。

而你说的，我看不到。苏婉幽怨莫名。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你莫不是嫌弃我丑就答应我吧。

林墨阳说不行。

不行也得行，要不你就是安慰我的。

我不是安慰你，你完完全全就是个大明星，不过你不属于我。

那你女朋友是什么标准。

我女朋友的标准我都没想出来，小妞你想以身相许报恩啊，这个不行，这是封建社会的套路。林墨阳还是哈哈笑着。

苏婉想笑，除了授课外，林墨阳还是个嘻嘻哈哈的男孩子而已。

说实话哈，我不能害了别人。

什么意思。苏婉追问。

林墨阳站起来收碗筷，没意思。

苏父找了美国最好的眼科为苏婉移植。这已经是大四尾声了，算算差不多有一年多，一直呆在国外。移植，康复，苏父劝苏婉多呆一段时间，适应一下，苏婉急着回国。

比起她睁开眼看到的这些风景，也许林墨阳才是她最想看到的风景。

林墨阳的手机，所有的东西就在苏婉出国前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苏父架不住苏婉，托人东找西找，最后还是找到了林墨阳。

林老师，你见一面苏婉，就见一面，我们没别的意思。

我现在已经不做老师了。林墨阳电话里的声音弱的跟一个古稀之年的老者。

林老师身体不舒服。

没有的事，苏婉好了是好事。

林墨阳躺在床上暗笑，苏婉真正变成了白富美的样子。好不容易欠起身来，看着床边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大概快落光了吧，即便母亲多次要求说干脆剪掉，林墨阳还是觉得生命的始终总得让他顺其自然，就这样吧，看着慢慢脱落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这场风景事关生命，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也珍惜别人。

苏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林墨阳没骗自己，确实挺好看，自己一整天看着自己，都感觉能爱上自己。她甚至恍惚间想林墨阳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镜子里。

百度搜索林墨阳，什么都没找到，只看到一首蛮伤怀的诗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苏婉突然很想哭，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眼泪……

苏父给苏婉一张照片，是林墨阳的背影，就是在大学门口，苏父送苏婉的那次，苏父偷偷拍的，苏婉等学长来接她。林墨阳还牵着她。

苏婉笑出声来，林墨阳，就是她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