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长我三岁,同一个镇子的人。
小时候老喜欢跟在青荷后面转,没有理由。总感觉青荷对我最好,时不时就会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来逗我开心。大概是因为两家住得比较近。
青荷很漂亮,从小就是。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记住了那双眉眼,并且在心里想长大了要娶个这样的媳妇。当青荷在鱼塘边跟我说,小白,长大了我嫁给你做媳妇的时候,我怂了。因为我内心害怕,她那么漂亮,是不是会被别人拐跑……那年,我二年级,青荷都五年级了,还开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几年,我总跟在她后面,看她在春风夏日里如一只骄傲的孔雀,尽情张扬着自己的美丽尾翼。感觉天天都那么开心,天天都能开屏!
青荷家每晚都有打闹声和哭声,隔着老远,在我的小阁楼里都能听到。每天早上我问她你家昨晚怎么了,她总牵着我手说,姐带你读书去,你快点长大娶我吧!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我便不问了,也在心里认了真。
青荷初二某一天,池塘边围着一群人,那么多年,青荷第一次迟到,毫无征兆的,我有些失落,那么多年觉得失去了什么我说不出来的东西。晚上放学回家,妈告诉我青荷的爸爸死了,他妈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为什么?
他爸天天喝酒赌博,欠了不少债。昨天晚上喝醉了,路过鱼塘,被他妈推下去了。
这不是谋杀,可谁看到的?
杜青荷!
……
我有很长时间没看到青荷,莫名其妙的消失,临近升学考,看她从班主任的办公室走出来,我俩擦肩而过,我没问所以,她不解释当然,若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从那以后,有两三年,只在无数胡思乱想搅我清梦的时候会突然间想起来,想起很长一段时间她牵着我手,一起上学。那段时间,是我记忆里没有忧伤难过的日子。
高三底,收到一封省城来的信,信上就写着一句话,小白,我都快要忘记你的样子了?下面是一串数字,我知道那是一个QQ号。
青荷十几年,第一次逃课去网吧上通宵。开了视频,说了很多话,下半夜没话说了,就那么看着彼此。后来班主任发现我到网吧通宵,又是一顿思想教育,将我的美好前途发挥得淋漓尽致,彷佛他自己当年,不过我内心是欢喜的,至少觉得这些年丢了的东西找回来了。
我考进了省城的大学,父母没有送,青荷来接我,一副城里人的打扮,美得一发不可收拾。高跟丝袜短裙,这些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装扮站在我面前,笑意吟吟,顾盼生辉。长发披肩,偏着头质问我是不是高三太苦太累,又黑了瘦了。有没有想她之类的话?其实我内心想着,我想你了,就因为你我才来了这个城市,可终究没说出口。最后变成了简简单单一句,没那么累,我都大男人了。
青荷一下子凑到我面前,近在咫尺,呼吸打在我胸口,我才发现我真不是小孩子了,已经高处她一头,只是自己年少的青涩和书生气还没有褪去,甚至是一身的乡土味。
果然,比我都高了一头。小白长大了。
青荷笑着,用额头碰我胸口。有隐隐的疼。
我说,等我毕业了我娶你吧!
青荷退开,抬头看我,想吃姐姐豆腐,那时你还小,姐逗你开心呢,当真了?
我很认真的!
你还从来没叫过我姐吧。
姐,我毕业了娶你。
青荷哈哈一笑,银铃般的笑声流进省城的小巷。她不牵我手了,挽着我!
姐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青荷会隔三差五来找我,带我去吃饭,从来不要我买单。也不进我学校,到校门口打电话叫我出去,偶尔还非得扭着我去帮我挑身衣服,这些都是我没有办法拒绝的。俨然我自己媳妇,感觉她养着我一般。
十九岁生日,我走出教室,青荷站在教室外面,一袭白衣。我们班的男生看着这个女子都惊为天人,都以为她走错了地方,青荷看见我。
小白。
我走过去,她上来挽着我手。班上和寝室熟络的几个走上来问我,小白,谁啊?
我姐。
哈,同学,小白今天生日,你们是他兄弟,今天姐请你们,凑个热闹。青荷说。
同学当然不客气,一股子全去了校外的饭馆。
好像每人都敬了青荷酒,一口一个姐,一杯一个姐。青荷一一碰杯,喝了,依旧笑靥如花,反而我自己生出些嫉妒来。后来,青荷攀着我肩膀,小白,姐不行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我们都喝多了,我们都没喝多。浑身酒气,青荷说要洗澡,我躺在床上,青荷在浴室叫我,小白,浴巾在外面,你递给我。
我隔着门缝递给她,刚一转身,被一只手拉过去。
小白,我给你吧。
青荷一丝不挂,浑身透着水汽,散着光芒。我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赶紧扯起床上的床单,将青荷裹成一个粽子丢到了床上。
青荷我们又说了很多话,她爸的家暴,她妈的报复。她说她去监狱里看过几次她妈,她问她妈,后悔么?
她妈说,不后悔!
她妈问她后悔不?
她说,不后悔。
第二天我和青荷的故事变成各种版本在班上传,我说那是我姐。
上铺的兄弟说,要不把你姐介绍给我。
你不会有戏。上铺的兄弟白我一眼,你真的叫小白。
后来又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到青荷,我给她打过电话,她接起来问我最近怎么样,还不到我问她电话就挂了,再打过去就另一个男人告诉我别烦她。每次都是这样,有几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打了,只是暗自嘲笑自己幼稚。
大四临近毕业,我边找实习单位边准备论文,忙得一头雾水,偶尔也想这么个神出鬼没的女子现在在做啥。班上的男男女女都恋爱了,为临近毕业的在一起和分手到处一片鬼哭狼嚎,而我一个单身狗反而自在。我正准备去网吧写点毕业论文的东西,走到校门口就看见青荷提着一个箱子。
这么多年也没给你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笔记本,送给你,你也不用天天还是耗在网吧。
后来吃了一顿饭,本想聊聊她近况,不想他却只字未提。
七月如约而至,我拿了毕业证搬出学校,父母来电话让我找不到工作就先回镇上准备考公务员,我最后还是决定在校外租房子,找工作。这次我下定决心想带青荷一起回去,我主动打电话给她,说我想见她。
青荷来了。还拿着一张B超单子。
我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她怀孕了,要去做人流。
我问为什么,她说我给你,你不要,我就给了别人。明天你陪我到医院去吧。
那晚在我出租屋的床上,两个人抱在一起,像刺猬,彼此不能近身,她试图抱紧我,老说冷,可我想到有个人每天这么抱着她,心里堵得慌。折腾了半宿,她沉沉睡去,我坐在他送我的笔记本前抽完整整一盒烟还是没有睡意。我不知道谁变了还是我一直都那么幼稚。
青荷没呆几天就走了,临走说,小白,我们已经隔了一条河,回不去了。
姐,我娶你吧,跟我回去。我想了好多天,终于说出口来,没想到青荷笑笑说,你看你,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我独自回了小镇,按着父母的意思考公务员,在小镇的信用社领着固定薪水,朝九晚五,别人羡慕得不得了,父母天天笑得合不拢嘴,儿子在乡里面出人头地了。安排我各种相亲,却始终没有合适的。我心里装着一个人,不过这人走散了多年。
两年过去了,我还单着,父母开始着急,我到省城进修,一个号码存了好几年。在华灯初上的省城拨通,我希望听到的是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之类的,响了几声后有人接起来,还是她。
我们见一面吧,我说。那时的我已经胡须浓密。
她来了,依旧明艳动人,像个贵妇,开着保时捷,她说是她老公的,我暗想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
我们像十九岁我生日,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话,我忘了我说了什么,内心里面我已经厌倦,我告诉自己很多遍,这样的女子大概不值得我藏在心里那么多年。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换号?
我怕想我的人找不到我。
我呵呵笑笑,喝了余下的酒。青荷说喝酒了不开车,找个地方住,却依旧只开一间房。
再开一间吧,我来付。
我想开保时捷不会付不起房钱,再说喝酒了青荷已经有了家室,我们也不能苟且。
说说话。
进了房,还是老规矩,洗澡,不过这次没让我递浴巾。
第二次,青荷现在我面前,转过身,后背一条长长的疤,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去年出了一次车祸,留下的。
我遗憾她没告知我,却也没表现得那般肝肠寸断。
那天晚上,我近乎报复的索取,两个人就那么折腾了一宿,头昏脑涨,天亮沉沉睡去,醒来早没了青荷的影子。
我回镇上,遇到母亲安排的相亲,见了女孩,很精致的女子,跟青荷有七八分相像。我试着恋爱,不到半年就结了婚。
一年后,孩子出世,母亲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清白,母亲不置可否,却道,取个名字莫名其妙,你高兴就好。妻子也顺我意,说清白好,做人至少不糊涂,不含糊。
我跟青荷,算是就这样划成两条河,流到尽头也不是终点,我是自私的,甚至用孩子的名字来断了我之前的糊涂账,对妻子更不公平。
年后青荷的母亲居然回来了,小镇西山墓地也凭空多出一座新坟来。
母亲上了年纪,最善搬弄是非,东家长西家短。我刚进门就跟我絮叨,这么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我说谁。
跟你一起长大那个,就是以前隔壁那个叫青荷的丫头,你肯定记得。
你们经常牵手上学呢,母亲忙摘菜。
怎么了。
他妈送了骨灰回来,安葬了。说不走了。
那我得去问候一声。
应该的,现在去?
对
你还是吃了饭去吧,他家房子都快塌了。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去吃不上饭。
我出了门,母亲还在屋内絮叨,妻子抱着孩子从房间走出来问,妈,小白去哪,不吃饭么?
他一个旧友不在了,他去看看。
青荷母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在监狱查出尿毒症,晚期。必须换肾,一大笔手术费和合适的肾源,她想死了,青荷说她劝她,一定会医好她,不知道那想的法子,她们家没个像样的亲戚,一个人却凑了几十万医药费,还匹配了肾,硬是将自己的换了一个给她。
那她怎么了?
宫颈癌。
她老公呢,不管她么,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她哪来的老公,青荷没结婚啊。
那她的车呢?
她也没车。她母亲拿出病历,我看看,大概是我进修那段的事。
……
我昏昏沉沉回去。
今年清明,我说去墓地走走,妻子说我们家有我不认识的谁么,你们怎么都没提起过?
我姐,杜青荷。
妻子纳闷,杜青荷怎会是你顾小白的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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