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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太华又进入了寒冬,天也黑得很快,我坐在办公室看着窗外,白皑皑的一片,寂静得像一个垂死的老人,让人感到一丝丝的不安。可能是因为我讨厌冬天吧,也可能是因为我最近的精神压力很大,排山倒海的工作,让我找回了读书时候的感觉:昼夜不分,要死不死。
不知道是不是经常熬夜留下的后遗症,我后仰地靠着转椅,累得闭上眼睛试图睡一会儿,但却又睡不着,这大概叫做神经衰弱:你困到了睡不着。它的最佳解决办法就是去Shoppers买瓶褪黑素来吃,我记得以前赶paper赶due的时候,唯有靠褪黑素,才能让自己在凌晨安心入睡,以至于不影响第二天的正常学习。
不过我已经好久没吃褪黑素了,办公室里面也没有储备的,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夜晚6点,要不直接去买一瓶得了,买完就回家。不过,在那准备动身的几秒钟,我又犹豫了,因为我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广告图没画完,网站的UI也没有修改好,唉,还是接着搞吧。我伸手把窗帘拉上,然后坐回到桌子旁边,重新打开手提电脑和显示屏,拿起鼠标又开始工作了。
“雨果,雨果,雨果。”
我怎么听到有人喊了我三声呢,大家应该都下班了呀。我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可能是因为我的房间比较偏僻,在公司的最角落,大家下班的时候都以为我早走了,他们把全公司的灯都关了。于是,从我的角度往前看,是漆黑的一条长廊。
因为无法判断是谁叫我,所以我大声地回答:“嗨!是Billy吗?还是Kevin?”
过了好几秒,我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复,我想着一直往前走吧,走到公司前台那里去开灯。不过,因为感觉到略微有点诡异,我的脚步是很快的。我穿过好几个房间,边走就边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突然,在我走到一半路的时候,我被绊倒了,随之而来的是肘部剧烈的疼痛。
幸好下巴没有磕到,因为磕到下巴的话,舌头也有可能被咬断了。我在地面上挣扎了一下,身体骨头和地面的碰撞算是硬伤,痛觉只要缓过来就没什么事了,我重新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看着地面,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绊倒了我。
依旧是漆黑的一片,我想用手机来照亮,但我在裤袋里面找了一下,没有发现手机,草,手机放哪里了。
“雨果,雨果,雨果。”
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是那短促的三声,而且就在我后背方面,于是我立刻又转过身子,然后承受着那正剧烈加速的心跳,继续往前走着。不过这回,我是慢慢一步步地往前走。
为了壮胆,我大声地又喊了一句:“嗨!是Todd吗?”
还是没有回应,我再喊:“那是Louis吗?”
“是黄智杰。”
我顿时停住了脚步,声音就在走廊前方拐角处传来。黄智杰?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忽然之间,背部变得凉飕飕了。我好害怕,但我在害怕什么呢?黄智杰?黄智杰?黄智杰?黄智杰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呢?
在那一刻,我唯一想到的就是赶紧跑回自己房间找手机。正当我拔腿想冲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除了头部以外,别的地方都无法动弹了,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整个视觉和整个场景突然变换成我躺在了床上。
原来,我在梦境里面,我意识到胸口特别闷慌,而心跳也在继续加速,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我必须得醒过来。我开始尝试挪身子,但无论尝试身体哪个部分,就是无法有轻微的动作,就好像有东西重重地压着自己。我越来越急了,最后我想到要张开口,其实有的时候张开口也喊不出声音,但我是比较幸运的,我张口喊了很多声,每一声都很大,同时,我依旧试图挣扎地挪动身体,我知道只要手指稍微一动,便会立刻醒过来了。
最后,我还是醒过来了,因为有人帮了我一把。
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把我拍醒了,睁开眼睛的那瞬间,我立刻惊恐地蹦了起来,我回头一看,是Billy站在了我面前,而我们也身处于我的办公室房间。
“Billy?”我疑惑地看着Billy说道。
Billy看着我回答道:“是啊,是我啊,你没事吧,这么大反应。”
“没有没有,我没事。”我一边深呼吸,一边试图用目光寻找我的手机,然后发现它就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Billy继续说道:“你刚刚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所以想着要叫醒你。其实,我本来早走了,但是落了手套,就回来取,整个办公室都黑乎乎了,就发现你这房灯还亮着。”
因为还没回过神来,我其实没怎么用心在听Billy的说话,我弯下身子,伸手去捡自己的手机,然后摁了一下待机键,屏幕立刻显示了时间:6点05分。
才过了五分钟?我怎么感觉过了好久似得。
我便重新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办公桌,手提电脑是闭上的,而大的显示屏也是关着的。我的思绪乱了,这是怎么了,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时睡着的了,我唯一记得很清楚的就是黄智杰这个人。
“那个,”我连忙重新看着Billy,然后问道,“黄智杰呢?在哪?”
Billy迷惑地回答道:“什么黄智杰啊?雨果,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太累了?”
“你不认识黄智杰吗?”我再和Billy确认了一遍。
“我不认识这个人,这是什么人啊,哎呀,雨果,你跟我车走吧,看你精神状态不对啊。”
是的,Billy确实不认识黄智杰,但我认识,只是我没想到他又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好啊,我跟你车吧,”然后我一边摇头,一边低声自语道,“我感觉我刚睡觉的时候鬼压床了,动也动不了。”
Billy还是听到了,他便立刻和我说:“草,你别那么迷信,你那是睡眠瘫痪证,英文学名叫‘sleep paralysis’,渥太华大学有一门叫生物医疗的研究生课就是说这个的,你平时睡眠质量太差了,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我向Billy点了点头,和他一起慢慢走过了漆黑的长廊,走到了前台,走出了办公室,最后来到了楼底户外停车场的门口。
我最讨厌的就是渥太华这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尤其当呼啸大风吹过我的脸,我真的感觉鼻子和嘴巴都没知觉了,幸好Billy一下子就把车开到这门口,我赶紧走过去,打开前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Billy一边把车里的音响调到了89.9频道,一边问我:“你直接回家是吧?”
说实话,我还没回过神来,我的思绪还是很乱,当然,没等到我的回答,Billy还是把车开动了,我看着窗外的不断退后的景色,想起了一件我原以为已经封尘的事情,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大概是这样的月份,大概也是这样的寒冷。
* * *
我是一个读工科的人,在国内混了本科那几年,到国外后就变得很吃力了,因为这里的教育比较严格,也比较不水,我每日忙碌于各种实验、各种编程以及各种论文,基本上不到凌晨三四点都无法入睡。有一天晚上,当我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我收到了舅舅发来的扣扣信息,因为吃了褪黑素,得赶紧去睡觉,所以舅舅的信息我没仔细看,但大概的内容就是,他长春的一位同事,那同事的儿子也在加拿大上学,但是最近一个月联系不上了,也没去学校上课,于是想让我亲自去找找看。扼要地说,就是要帮他们找儿子吧,我大概心中有数了,然后我就安心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没有课,所以我是打算起床吃个早饭就去找人,在我出门前,我和刚起床的室友说起了要去找人的这件事情,他问我知道“林俊案”吗?就是那阵子特别骇人的凶杀案,我点了点头,然后说没那么严重吧,可能这个小孩天天呆在家里打LOL,然后自闭起来不和外人接触吧,然后室友向我摇了摇头,最后叮嘱我要小心点。
其实,我个人感觉真的还好,一个月没和家里联系?我经常两个月不和家里联系,一个月没去学校,我想很多学生的愿望就是一整个学期不去学校。我在坐电梯的时候,拿出手机重新看了看昨晚舅舅发来的扣扣信息,因为我得知道那人的家住哪嘛:
(雨果,舅舅要麻烦你一件事情,我有一个同事,长春的,他儿子也在渥太华读书,但是这一个月嘛不接电话,我同事联系了一下学校,也发现他已经旷课了一个月,所以他们作为父母,就非常担心,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走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什么时候,那小孩叫黄智杰,19岁,住Baseline Road上的XX号House,电话是613-252-XXXX。)
Baseline Road?那就是亚岗昆学院那边咯,我从AltaVista出发的话,就是得先去Hurdman,然后再换118路去baseline。我设置好了谷歌地图的定位,以免我到时候走错了。
那一天,应该是我来渥太华后第一次去Baseline的附近,我从公交车下来后,便一直盯着手机屏幕走,很快,我就来到了我的目的地,XX号House。
从外表上来看,这是一座比较老的House了,然后基本上也没有翻新过,我走上House前的小台阶准备敲门,然后看到了门旁有一个小信箱,是铁皮做的,看上去也有一定历史了,里面塞满了各家快餐店的优惠卷。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我稍微大力点敲门,还是没有人应门,难道没人在家吗?那黄智杰去哪里了?他又没去学校。我有点不甘心,因为这破冬天我山长水远地来一趟没找到人,那我改天还得再来。
我从小台阶处走了下来,然后走到这屋子的旁边,看到有一条小径可以直通到屋子的后方,我便沿着它走,我知道一般来说,每个House都有一个后门的。他家的后门由一个小花园围着,但这小花园的木门是开着的,所以,我走了进去,然后我惊喜地发现,这House的后门有两层,里面是真正的门,外头是一扇玻璃门,里面的门开着,而外头的玻璃门关着,我便可以透过那个玻璃门看到屋内。
我走近了玻璃门处,看了看这House里头,确实比较破旧,但这内门是开着的,是不是意味着有人在家呢。于是,我大力地敲打我面前那玻璃门,噹噹噹地响。
过了好一会,我听到屋里有人从二楼走楼梯下来的声音,然后,一个只穿着条短裤的白人走到了我面前,他的两个耳垂塞了两个大圈,上半身全是纹身,左边的小腿也全是纹身,就剩右半腿是清白的。在白人伸手要打开玻璃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靠,他长得略微有点吓人,然后他瞪眼看着我,用很生气的语气问我:“What’s wrong with you?I am sleeping!”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他:“I’m so sorry, I am looking for, Zhijie, Zhijie, Zhijie Huang, he is your roommate?”
白人依旧是用很不愉快的语气说道:“Yep,come in!”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害怕,我一边摇头一边说:“No, could you ask him to … ”
还没等我说完,白人又怒了:“What’s wrong with you?Could you please fuck off!”
在白人准备重新把玻璃门关上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伸撑住了玻璃门,然后说道:“Wait,wait,wait!”
而就在我和白人僵持的时候,一个中国人从屋内走到了门口,站在了白人的旁边,而白人也立刻松开了要关门的手。那中国看上去就是一个学生,头发凌乱,胡子也没剃,目光也无神,我感觉他就是我要找的黄智杰,于是我在心里面默念了一句:我靠,你可是平安地出现了。
“你是?”他用中文问道。
“我叫雨果,额,我是你爸爸的同事的侄子,你没事就好,他们可担心你了。”
他向我点了点头,貌似没有想要多说话的意愿,于是我接着再说:“那个,你今晚可以给他们回个电话吗?或者回个扣扣信息,好吗?”
他又向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擦,我感觉这小孩也太不懂事了,然后这白人也太凶了,我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我想还是赶紧撤吧,既然确认黄智杰安全了。
“那好,我先回去了哈,你记得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啊,报个平安哈!”
说罢,我就转身赶紧走出这小园子,赶紧走到House的正门,再快步地过马路走回去车站那里。我想这样怪异的House来一次就好了,呼!一件事解决了。
不对,是我以为解决了。
回家后,我又和我的室友说起了我在Baseline的所见所闻,然后室友弱弱地问了我一句:“你以前见过黄智杰的真人或者照片吗?你怎么知道那个中国人,就是你要找的黄智杰呢?”
2
草,我的心凉了半截,我自己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我应该在去找黄智杰之前先和他父母沟通一下,我不应该那么草率就去找他的。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我心头,大概是因为那屋里头的白人,那白人真的非常不友善,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去一次。
“他答应我今晚会给他父母打电话的,”我看着我室友说,“我觉得应该没事,等今晚我再联系一下他父母吧。”
对了,我室友的名字叫麦克。
“额,如果你再要去,我陪你一起去吧。”麦克主动请缨道。
我向他点了点头,心里头重新有了点安全感,然后我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了床上,因为我想休息一下。可惜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早上去找黄智杰的每一帧场景,那个破旧的屋子,那塞满了快餐店优惠卷的信箱,那没有关闭的后园木门,那全身纹身的白人,还有那个看上去十分颓废的中国男生。
为什么他会和一个长得这么吓人的室友住在一起?好歹是个House,他还有别的室友吗?另外,他父母具体了解多少他在这边的情况?而和他父母联系具体要问些什么呢?
我想起一件事情,便立刻伸手从床头柜拿起了手机,我重新点击进昨日舅舅给我发的扣扣信息:
(雨果,舅舅要麻烦你一件事情,我有一个同事,长春的,他儿子也在渥太华读书,但是这一个月嘛不接电话,我同事联系了一下学校,也发现他已经旷课了一个月,所以他们作为父母,就非常担心,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走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什么时候,那小孩叫黄智杰,18岁,住Baseline Road上的XX号House,电话是613-252-XXXX。)
不接电话?那是因为有来电显示,他知道是他父母打来的,所以就不接?那我打呢?我今天一大早起来,头脑发热就去找他,居然都忽略了试试给他打电话。
我手指长按地触点这号码,然后手机屏幕便弹出了对话框,问我是不是要拨打这个号码。我看着这句话好几秒,然后点击了确认,这时手机开始拨打黄智杰的号码,我还按了免提,因为我有点紧张,我想让我房间所有东西陪着我一起听那99%无疾而终的嘟嘟嘟嘟。
不过在电话开始“嘟”的那刻我就后悔了,因为响了一声后,电话的那头就接通了,我毫无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好该说些什么话。周围沉默的空间也在听着这通电话,这让人不安的电话,我只感觉到压抑无比,我把免提关了,小心翼翼地把电话放到耳旁。
有声音,但那不是人的声音,是风声,是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是沙子从指间滑落的声音,我无法准确判断,于是我试图主动说些什么:
“喂?黄智杰吗?喂?黄智杰吗?你说话啊!”
我依旧只能听到“沙沙”细碎细碎的声音,也许电话的那头并不是一个中国人,我想我应该试试英文,于是我继续说:
“Hey,who are you? Are you Zhijie Huang? Please say something!What the hell are you doing?”
我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草,什么破事啊,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了,这是哪门子的装神弄鬼,这时,我原来的不安已经有点转化成生气,我便冲口而出:
“Fuck you!”
随即,“沙沙”的声音没了,因为电话那头挂断了,而我则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我才知道,这通电话是我最接近真相的一次。
我把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然后在拿起了手机旁边的那瓶褪黑素,因为我疲倦了,我想睡觉。
那段时间也算是我人生中精神状态最差的一段时期,我有点滥用褪黑素,准确地说,我只有吃了它才睡得了,也只有吃了它,我才有精力去搞掂学习上的事情,我不介意我是白天醒来,还是夜晚醒来,我也不介意我切实是活于那个时区,只要有精神就行。
褪黑素不是处方药,更不是安眠药,它本来是用于调节时差的,或者用于减缓失眠效果的,但对于我而言,它就像治疗神经衰弱的神器,可以让我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睡眠,连梦都不作。
* * *
这个夜晚,是我室友麦克叫醒我的,准确来说是我手机的闹铃叫醒我,据他所说,他路过我房间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我手机的闹铃声,而且一直在响,我居然没有去按停,他便走了进来看看我怎么了。
“麦克,现在几点了?”我下意识地就想知道几点。
“夜晚9点,北京时间早上10点,闹铃我帮你按了。”他这样回答,应该是想提醒我要联系黄智杰的父母了。
我点了点头,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说:“我下午的时候可能吃多了,我不小心吃了一整颗。”
麦克疑惑地问道:“那你平时吃半颗的?”
“是三分之一颗,用手掰呗,其实,”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麦克说,“我下午给黄智杰打了个电话,弄得我心绪不宁。”
“你打通了?”
“没有,不对,”我纠正了一下说法,“我确实是打通过了,但是对方没出声,然后挂了我。”
麦克继续问:“这么奇怪,那你有试过给他发简讯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拿起我的手机,正当我要尝试发简讯的时候,扣扣信息弹出来了,是我舅舅发来的,他把我的号码给黄智杰爸爸了,他也把黄智杰爸爸的电话给我了,让我有什么新情况就直接打个越洋电话给黄智杰爸爸。
我在扣扣里面回了舅舅一句好的,然后我抬头看着麦克问:“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先联系黄智杰爸爸呢?”
“我觉得是,你先从他爸爸那里拿点黄智杰的信息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我的椅子,我示意让麦克坐在那,陪我一起打这个电话。我打开手机Skype,输入黄智杰爸爸的电话,并打开了免提,电话在“嘟”了几声后接通了。
“叔叔您好您好,我是雨果。”
“啊,雨果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智杰的消息啦?”黄智杰爸爸语气非常兴奋。
我和麦克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我开始回答:“啊,是这样的叔叔,那个,我今天去找他了,我看见他了,还看见他的室友,是一个老外白人,他们两人站在门口和我聊了一会儿,我还让黄智杰给您打个电话报平安。”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这样看来智杰是安全的,这孩子担心死我了,我之前还担心他被控制了。”
我马上问:“什么?被什么控制?”
智杰爸爸答道:“是这样的,我们最近一次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他说有一个老外室友那天刚搬进去,他还说还挺喜欢和那个老外聊天的,但自从那通电话之后,我们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那按你这么说,老外和他之间没啥矛盾冲突吧。”
听到智杰爸爸这么一说,我又看了看麦克,麦克向我作出了一个摊开手的手势。
智杰爸爸突然变得紧张地说:“不过,智杰还有一个中国室友,也是刚搬进去的,他们应该是三个人住在一起,雨果,你今天见到的是智杰吧?是他吧?”
“额,”我有点迟疑,然后继续回答,“我觉得应该是吧,叔叔啊,要不您把智杰的照片发我邮箱,我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好啊好啊,我待会就给你发过去,不过,雨果,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再跑一趟吗?我想你面对面地拍他一张照片,发给我让我也鉴别一下是不是他。”
“额,”我又迟疑了,我想如果叔叔知道那个白人的外型和脾气,应该也不忍心叫我去跑第二次,但我又确实怕他担心和焦虑,只好连声地答应,“好的,我明日会再去的了。”
智杰爸爸继续说:“雨果,你看看明日再去的时候,能不能把他拉出那个房子,带他出去吃顿饭之类的。”
“好的,没问题,叔叔啊,您待会也把他老师的联系方式给我好吗?我明日也联系一下。”
“好的好的,你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立刻通知我,谢谢你了,雨果,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不客气,不客气,我也希望智杰尽快给您打个电话,那事情就解决了。”
挂电话后没多久,智杰爸爸就通过邮箱发来了智杰他学校学生工作老师的电话,以及智杰的几张生活照。
白净,阳光,帅气,利索,照片里面,黄智杰就是典型的一个大男孩。
“是同一个人吗?”麦克看着手机屏幕问我。
头发凌乱,胡子没剃,目光无神,这能完全是同一个人吗?我自己都不敢打保票,今早那一面之缘,我也模糊了。
我轻声地答道:“是吧,我猜。”
“那就是安全咯?”
“谁知道呢,即便他真给他爸爸打电话了,也不能确定他安全啊,万一真的被控制呢?明日必须得把他弄出来,面谈一下。”
麦克问:“咱们两个上门把他弄出来?还是直接报警?一了百了得了。”
“不,咱们再试一次,”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麦克继续说,“我给黄智杰打电话,有人接了,证明手机是有人看着的,无论看的人是不是黄智杰本人,我其实给他发个短信就足够了。”
说罢,我就打开手机的短信页面,开始输入信息,并点击发送:
(我是今天早上来找你的学长,我明日要见你,傍晚5点Rideau Center吃个饭)
十五分钟过后,没有回信,我便再发:
(或者你明日何时有空,吃个午饭,喝杯咖啡,怎么样都行)
又过了十五分钟,依旧没有回复:
(你在干什么呢?回我信息啊!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多担心你啊!)
一个小时过后:
(如果你再不回我的短信,我就报警)
我立刻改为英文,又发了一遍:
(Please reply my message, otherwise I call the police)
这回,对方终于回了。
(好,明晚见,苹果店前。)
看到这短信,我真的大大舒了一口气,我微笑地对麦克说:“公众场所见,没什么危险,我明天一个去就行了。”
不过到了第二天,当我真正去到Rideau Center的时候,我真后悔没有让麦克陪我一起来,起码有人可以陪个聊天。
我坐在苹果店门前那张长椅将近两个半小时,都不见黄智杰的踪影。在这期间,我试过发短信,没有回复,我试过打电话,没有人接,而且去到最后,电话直接无法拨打,估计是关机了。
草,放我鸽子?唉,这小朋友真的让人既担心又纠结。在我想放弃等待,从长椅上站起来的时候,手机响了,不过是智杰他爸爸的来电。
“喂,叔叔啊。”
“雨果,你有智杰的新消息吗?”智杰他爸非常着急地说,“我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智杰的电话,你今天有去找他吗?”
“额…”
正当我想开始和智杰爸爸说说智杰放我鸽子这事的时候,我眼睛的余光扫到一只手在我右侧向我了伸了过来,我转过身子低头一看,是一只中国人的手,是想要和我握手的意思,我再立刻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冬帽的中国人走到了我的身旁。我本能地也伸出手和他一握,那一刻,我感觉他手心附了一层东西,一秒后,那一层东西已经在我手上了。
而那个人一松手,便拔腿就跑,他其实给我塞了一张小便笺,我低头一看,上面写着“RUN”,而字体的旁边用透明胶粘贴着一张Fido电话卡。而当我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背影已经快速跑到了扶梯那里,并顺着下行扶梯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从他的突然出现,再到他的消失,也就十秒的时间。
“雨果?雨果?你今天有去找他吗?”智杰爸爸继续在电话里头说道,“雨果,是不是信号不好?雨果?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 * *
“雨果,你家到了。”
Billy的话把我拉回到现实,我猛然回过神来,三年的思绪重现得太突然,也略微有点混乱,是不是我遗漏了些什么。
“雨果,你怎么了?” Billy看我这一车程的神不守舍,不免还是有点担心,“赶紧上去好好休息吧。”
“那个,”我脑海里面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我转头看着Billy说,“我先不回家了,你可以把我载去Baseline吗?”
3
是的,我要重返旧地,就在这个夜晚,我要去一趟三年前黄智杰住的地方。
不过,我们先把时光倒流三年,回到那个在Rideau 苹果店门口的夜晚。一个中国人给我塞了张便笺,上面写着“RUN”,旁边还附带着一张电话卡。“RUN”这个英文单词最直白的意思就是“跑步”,有一种解读是电影《禁闭岛》里面情节,女精神病人塞给莱昂纳多的字条“RUN”暗示他要赶紧逃离,而我想到的却是要跑起来去追那个人。
“雨果?雨果?你今天有去找他吗?”智杰爸爸继续在电话里头说道,“雨果,是不是信号不好?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叔叔,我待会再跟您说。”
我快速把Skype挂了,把便笺塞入口袋里面,然后用我最快的速度跑到扶梯那里,并顺着下行的方向往下看,但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我尝试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便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类似的黑风衣背影正往center的门口踱步走去。我便立刻带跑地走下扶梯,试图追赶上他,但也许他觉察到我的奔跑,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他超过了走在他前面几个人,抢先地推开了玻璃门,走了出去。当我也赶到门口的时候,他又一次不见踪影了。
夜晚7点多的Rideau Center人来人往的,我站在门口,无法判断他是跑进了The Bay,还是跑去了国会山那边,亦或是去了Byward Market那头,他就这样消失在Downtown的夜晚里。
这个人是谁?是黄智杰吗?我甚至连他的脸庞都没有看清楚,他为什么要跑?就是为了不让我看清他的样子吗?。我心里头骂了一句“Shit”,我无法理解整件事情是怎么了,那便笺上的电话卡是谁的?应该就是黄智杰的吧,但现在卡都落到我手上了,那还怎样联系他呢?把这电话卡给我了就是为了不让我给黄智杰打电话发短信吗?这些的事情都有什么意义和关联呢?为什么可以这么诡异和困难呢?毫无头绪的我,在那一刻真想报警,还是麦克说得对,应该要报警的,那就一了百了。
我伸手从口袋里面拿出那便笺,那个“RUN”字显得非常刺眼,我把电话卡摘了下来,然后就把这张纸条揉成了一小团,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重新给黄智杰的爸爸打了个电话,我试图去理顺这两天我遇到的事情,并尽力让智杰爸爸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其实,这通电话打到最后,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完全听懂,但我知道他真的很着急,宝贝儿子到底身处何方,到底安全与否,为什么现在连电话卡都落在我手上了。在挂电话前,我和智杰爸爸达成了共识,如果这个夜晚还没有什么进展,第二天一大早就报警。
我回到Alta Vista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我走去楼下的Tim Hortons买了杯黑咖啡,然后选择了一个靠玻璃窗的位置坐下了。我是想着静静地休息一下,舒缓一下自己的焦虑,并在脑袋里面幻想好明一大早和警察英语对话的场景,因为关于黄智杰的事情,我相信这个夜晚也不会有什么进展的了。
这时,我看到了麦克走进来了,他应该是刚从学校回来,想来买杯咖啡,他在刷卡的时候看见了我,并端着他的咖啡走到我这张桌子,并坐在了我对面。
“你也来喝咖啡?怎么样,和黄智杰见完面呢?”他主动关心起这事情。
我摇了摇头,然后又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给麦克讲了一遍。
听完后,麦克说:“要不,你把手机卡给我一下,我插我手机,你试试给我打。”
“好,给你。”我伸手把手机卡递给了麦克。
麦克接过后,便利索地拆自己手机,并把这张卡安好,而就在我准备拨打黄智杰电话号码的时候,麦克的手机“叮叮”地响了两下,我和麦克都吓了一跳,原来是短信,来自未知号码,应该是用skype发的。
麦克在手机屏幕上一滑,信息便蹦了出来,上面显示着两词:“Take Care!”麦克又操作了一下这条短信,找到这条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夜晚的7点30分,我想了一下,应该就是在回家车上我和智杰爸爸聊电话的时候。
这是什么乱遭东西,Take Care是对我说的吗?
我看了麦克一眼,我们貌似用眼神达成了共识:要不再去他家找找他,而且就是在这个夜晚。我们赶紧把没喝完的咖啡扔到垃圾桶,然后走出Tim Hortons,叫了一辆出租车,因为坐公交实在是太慢了。
出租车司机直接把我们载到了黄智杰家门口,我们在下车的时候要求司机在路边等着我们,一来为了壮胆,多一个人总感觉好点,二来为了安全起见,有什么事情我们拔腿就可以跑回车里。
我们看到黄智杰家里是开着灯的,那就是有人,我和麦克走上House前的小台阶准备敲门,我有意地看了看门旁的小信箱,里面还是塞满了各家快餐店的优惠卷。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门,然后,我稍微大力点敲门,还是没有人应门。
“Open the door please!”我开始尝试喊门。
“Hey, open the door!”麦克一边跟着我喊着,一边用手去拍门。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人理我们,我们才意识到光这样等待是不会让他们开门的。我让麦克跟着我,我迅速从小台阶处走了下来,跑到了屋子旁边的小径,我知道他家后门的小花园是可以通行的。不过,等我走到那里才发现,这小花园的木门被锁住了,幸好,这木门并不高,我和麦克费了一点点功夫就翻过去了。
和我昨日上午过来的时候有点不一样,这两层后门外头的玻璃门是关着的,而内层的门也是关着的,因此我看不到屋内的情况。我和麦克都快步地走到了这玻璃门前,正当我伸手想拍门的时候,里面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国人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这个人应该就是在Rideau Center塞给我纸条的人,并且此刻和我们只相隔一扇玻璃门。这回他没带帽子,我能看清楚他理着平头,185左右的身高,戴着黑色的圆框眼镜,左耳有个小小的水晶耳钉,他不是我昨天来这里看到的那个颓废男学生。
那他就是黄智杰和白人的室友?我看他就那样站着,也没想给我们开门,我便伸手去抓门上的手把,我这一用力,门就开了。我没想到,这玻璃门并没有锁,我也没想到,他先开了口:
“你们要找黄智杰吗?”
我旁边的麦克回答道:“是啊,他在哪里?你是黄智杰的室友吗?”
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我是他室友,不过他今天早晨就走了,和一个白人走了,那白人也是我们的室友。”
“什么?走了?”我连忙问道。
“是啊,他们走了,他们搬走了,”黑色风衣人看着我说,“我不是已经给你他的口信了吗,黄智杰留了一张纸条,让我交给你,你怎么还来找我呢?”
这事情他解释地滴水不漏,但是总好想缺了点什么,我便略微有点激动了,我冲口而出:“你别他妈跟我胡扯,他们能去哪里啊?”
“我哪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我又不是他们。”
“那你在Rideau Center的时候把纸条递给我后,为什么要狂跑啊!?”在我想用手去抓黑色风衣人衣领的时候,麦克阻止了我。
“你可别乱来啊,你和黄志杰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报信人,况且,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你追我,我干嘛不能跑啊?”
我提高了音量说:“去你麻痹的,我要进屋看看,你走开!”
“不行,你们别仗着人多强闯进来。”
我突然变得好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无法接受又一次找不到黄智杰的结果,还是因为这两天的事情弄得我精神有点烦躁,我真的用力尝试去推开那个黑风衣人,因为我一定要走进这屋一探究竟。
而那天晚上我的记忆,也仅仅停留到了那里。第二天早晨,麦克告诉我,我推开黑色风衣人后,便晕倒在了地上,把他们俩人吓得赶紧把我送去了医院,没错,我是在病床上醒过来的,医生告诉我,因为我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血糖有点低,所以在精神过度紧张的时候晕倒了。
三年前事情的结尾就是,黄智杰和白人真的不知道去哪里了,加拿大的警察怎么找也找不到,而黄智杰的房间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线索都没有。最后,我陪着黄智杰父母在加拿大这边散心了一个月,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接受了孩子不见了的现实,
话说回来,那个黑色风衣人是一个毕业生,在我晕倒后的一周,就搬出来了,之后,我听说他去别的省工作了。
* * *
Billy把车停到了目的地的门口,然后我们都下车了,这House理而正当他想往House门口小台阶方向走去的时候,我叫住了他,并示意他咱们直接走House旁边的小径。
三年前黄智杰父母回国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但今天有种莫名的使命感让我不得不重游故地。Billy跟着我走到了这House后面的小花园,花园的小木门是开着的,于是我们一直往前走到了House的后门,这后门还是有两层,而这两层门都关着的。我伸手把玻璃门拉开了,因为我知道它没锁,然后我开始敲打里层的实心门。
Billy 在旁边小声地说:“雨果,你这样不好吧,可能人家都睡觉了,没人的话咱们就明日再来吧。”
我没有理会Billy的话,而是越来越大声地拍着门,直到我听到有脚步声快速地靠近这门另一边。
门被重重地拉开了,一个穿着短裤的白人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也许不认得我了,但看见他上半身全是纹身,两个耳垂都塞了两个大圈,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让我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正当我打算开口解释我和Billy走错路了,并表达歉意的时候,一个很高的女人从屋内走了出来,走到了这后门口,站在了白人的旁边。她只穿着一件睡裙,身材很丰满,她左耳的水晶耳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精致。
我改变了注意,我连忙转过头看着Billy大声说了句:“RUN!”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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