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生命,若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将我抛弃
我叫乔玉,乔是随养父母的姓,1998年的春天,一对外地的夫妻将我送到这个村里,据说他们在村口徘徊了一天,摆地摊一般等着人来将我领走。
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养条狗都嫌多,养父母生活很是拮据,最后奶奶看不下去了,想着好歹是一条命,再加上养父母生了哥哥之后就再也没有生育能力——我被收留了。
眼看着有人愿意要我,那对夫妻便火速的离开了,没有人再见过他们。
村里多了个我,小路大路都有我的脚印。
有人一定会很好奇,我怎么知道自己是被抱养来的这件事,其实大多数都是从亲戚口中得知,亲戚说这些的时候养母和奶奶就在边上坐着,亲戚们说几句,他们应和几句,没有半点想瞒着我的意思,这一点跟大多数抱养孩子的父母都不太一样。
我发自内心的感谢养父养母,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养父在工地打工,养母在村里干农活,一家人勉强维持生计,奶奶常年生病,关键的时候需要靠药物维持正常的生理机能。
奶奶常说,“以后长大了要孝顺,不能对不起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养你养的这么大,在你身上没少花心思。”
我点点头,就算是奶奶不说,我心里都明白的。
我不是养父母的孩子,在村里人尽皆知。
从小到大,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爸妈不要你,要不是养父母收养你,你早就死了!”
我知道。
若不是他们,我指不定被哪家的疯狗叼了去。
随着我渐渐地长大,我也渐渐地懂事了,哥哥比我大十岁,高中开始学习就不好了,气的养母天天以泪洗面。
物价越来越贵却不见钱包鼓起来,哥哥拿到钱就去网吧,有时候甚至整夜都不归家。
一天夜里,哥哥甚至偷了家里的铁锅卖掉,就为了满足自己在网吧的几个小时游戏瘾。
我在网吧找到了哥哥,哭着对他说家里很难,爸爸妈妈也很难。
“你个野种,管你什么事!”哥哥愤怒的训斥我。
平日里哥哥对我还好,他偶尔会帮我出头,难得听见他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不过好在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些话伤害不了我。
只有在一个人的夜里,想到这些的时候我会落泪,并不是因为他的话而落泪,而是作为一个“野种”,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村里很多像我一样大的女孩子毕了业就跟着熟人去了广州工作,每月都能为家里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虽说不过千来块,但在我的眼里却是个天文数字。
你无法想象一个从来没有赚到过钱的人,对赚钱的渴望。
养母和奶奶常常对我说,村里的谁谁去了广州赚了多少钱,每个月拿多少钱回家,帮家里减轻了多少负担。
他们没有说的很明白,我却大概可以听懂他们的意思。
养父母让我嫁给哥哥,我该怎么办*
2013年夏天,初中毕业我便跟着邻居去了广州工作,进了一家每天工作十一个小时的厂,厂里有村里的几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人,但她们自恃清高,总觉得我是捡来的,大多都瞧不起我。
我出村的时候带了两床被子,一个盆子,几件养母不知道从哪儿收拾出来的衣裳。
我走的时候,她说,“广州是大城市,出门要像样,穿的也要像样,以后本事了找个广州人嫁了,我们也好跟着享福。”
我红着脸点头,心里只想快些赚到钱,好让她开心开心。
我问邻居,买洗漱用品的路怎么走,从哪边到那边应该拐角。
她随口应几句之后便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你自己去外面问!什么都问我,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回答你的问题,出来了一切都要靠自己!”
边上几个女人咯咯的笑,我竟觉得她们的笑一点都不刺耳。
出来了一切都要靠自己,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刚到广州的我,就像是被缰绳绑了多年突然脱缰的野马,我到处走走看看,害怕有人会注意到我,一旦有人看我一眼,我便会露出不自然的神情,脸也会不自觉的发红。
15岁那年,我穿行在不属于我的广州,显得格外的突兀。
厂区的大多数地方都开了路灯,但有的地方还是很黑,几个一边喝酒一边走路的男人,几对男女手挽手潇洒的在厂区漫步。
白日的工作已经结束,夜班人员早已顶岗。
厂区内的白夜班,像个永远闲不下来的广州。
*
教我的师傅将我带进车间随便唠叨了几句,便将我独自一人扔在车间,自己不知道哪儿去了。
我认识一些字,可关于车间内的一些设备,我并不是很清楚,我想踏踏实实的学,连着几天,我却发现我只能自学。
大多数人都有各自的工作任务,各自的产量,我贸然打扰他们都会说,找你师傅去。
但那位师傅根本就不管我。
自学很难,这天我将机台弄得失控了。
另外一名普工骂了我两句,其他普工也语气很不好。“你怎么搞得,不会弄你要说,不要瞎搞啊,这机台多少钱你知道不?!”
“家里有矿啊,搞坏了赔得起不?”
我吓得哭了起来,我出来是为了赚钱的,要是真弄坏了,怎么办才好。
“哭有什么用,小姑娘不懂事啊,下次不会你要找我们,跟我们说,又不是没人....”
很快的叫来了机修。
机修是个比我大两岁的男人,无论是比他年纪大的还是比他年纪小的,都叫他江师傅。
“没事,刚来都是这样,熟悉了就好了。”他认真的一边修机台一边看了我一眼,看出了我的担忧,他试着安慰我。
“你看,这么调试时不行的,你开始的方法本身就不符合操作说明书,该这样...”他的专业程度让我惊讶。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教我开机,教我上料,跟着他的教导,很快的我便上手了,成为车间一名实实在在的普工。
他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那种眼神很纯粹,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听其他人说,江师傅是专门学技术的,研究机械类设备,他的工作就是在设备有问题的时候才来看一眼,难道这么主动的过来教我,一定是对我有意思。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在广州这座寂寞的城市,我的生活死水一般,因为江师傅的存在,渐渐地隐出了一些曙光。
养父母让我嫁给哥哥,我该怎么办*
时间越久,人越寂寞。
小半年内,几个同村的都在厂里找了男朋友,我时常看她们很晚才回来,盯着手机笑到天亮,而后若无其事的去车间工作。
有时也喝的很醉,打开门往地上一趟,又吐又闹,见谁骂谁。
说全世界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没几天后,又照样跟男人在外面呆的很晚,像是一道死循环,绕啊绕啊,就是绕不出去。
养母极少打来电话,大多数都是在我发工资前后打电话过来,问我在广州过得是不是习惯,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
她哭诉,奶奶老毛病又犯了,哥哥又不听话了,在学校里惹了事打了人,要赔钱,家里的日子太难过了。
每次挂完电话,我都热泪盈眶,有人牵挂的感觉真好。
每月发工资,除了给自己留几百块生活费,其他的我都会分文不剩都给养母,月月如此。
工作方面,有了江师傅的教导,我再也没有将设备搞坏过,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期待,期待车间里有人能够将设备搞坏,这样我就可以看到江师傅了。
看到他一眼,我可以精神一整天。
江师傅的笑容里像是有一道魔力似的,生生的将我往他的那边拉。
满十六岁那天,我再也按捺不住对他的喜欢,蹲在他宿舍方向的小路上就为了等他回来。
等来的不仅仅是江师傅,还有和他一同有说有笑的女人。
江师傅,有女朋友了。
*
我开始将江师傅透明化,就好像生命中这个人从来未曾出现过。
由于热恋,江师傅也很配合我,很少出现在车间里,大多数都在设备间里玩手机,跟他的女友聊得不亦乐乎。
一天夜里,我看到江师傅拽着他的女友往宿舍的方向去,女人不停地挣扎,换来的却是江师傅的拳打脚踢。
女人狠狠地咬了江师傅一口,江师傅终于松手。
“你跟我说清楚!贱人!”江师傅连着朝她不停地踹了好几脚。
我就在不远处,却不敢去拉。
这不是我认识的江师傅,我认识的江师傅眼里有一片蔚蓝的大海,宁静致远。
女人疯狂的咆哮了两声,江师傅揪着她的头发,毅然的拽着她上了楼。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
我只是一个劲的告诉自己,这不是他,这一定不是他。
第二天江师傅失恋的消息在整个车间里传开了。
大家议论纷纷,说江师傅真可怜,好汉配了娼妇。
女人原来瞒着江师傅跟车间里的一位管事的好上了,瞒着江师傅跟管事的睡了觉。
没过几天管事的老婆上了车间,揪着江师傅女友的头发往设备上撞。
“你这个贱女人,敢勾引我老公,你真不是东西,你发骚啊!”
管事的在边上看着,也没上前拉人,就好像他从来都不认识江师傅的女友似的。
我看情况不对,连忙将设备关机。
犯错的明明是管事的,她老婆是不是找错对象了,我暗想。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一抬眸,只见江师傅座在设备间正往这边看。
是他。
养父母让我嫁给哥哥,我该怎么办*
事情发生的那晚,江师傅打了我的电话。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厂门口喝酒,一个人喝着,一边喝一边抽烟。
我坐在边上陪着他,什么也没说,觉得这样也挺好。
他醉的一塌糊涂,我却是清醒的。
扶着他到了宿舍,我正打算关门,他却拉着我。
“乔玉,陪我一晚上。”
我愣住了,却没有拒绝。
我喜欢江师傅,喜欢了很久了。
初来广州,是江师傅给了我灵魂的唯一寄托。
他从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瞧不起我这个外地来的乡下村姑,他不会嘲笑我土里土气,也不会笑我蠢得像个傻子。
他只会说,“慢慢的就好了。”
现在他丢了魂了,我怎么能不帮他找回属于他自己的灵魂。
那晚很疯狂,江师傅抱着我,我也抱着他,我们相互哭泣,像受到挫败的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
欠人的,总归是要还的。
从小到大我头一回这么大胆的按自己想要的活过一回,与其说是帮他,不如说是在成全自己。
那晚之后,我和江师傅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待我他不再像以前一般平静,他对我好,对我笑,饿了的时候给我吃的,出门的时候拉着我的手。
一向波澜不惊的江师傅,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
15岁到21岁,一待就是六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江师傅。
今年春天,养母说奶奶身体不好,让我无论如何回去一趟。
我回到了村里,跟江师傅告别,他依依不舍将我送到了广州车站,看着我上车,叮嘱我早些回来。
有人思念真好,就算是座在硬座上三十来个小时,我也不觉得累。
“奶奶,我回来了!”回去还没落座,养母将我带到了奶奶房间。
奶奶真的老了,五年的时间,她的脸上皱纹斑斑,眼窝也已经以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深度下陷。
一家人围在奶奶床边,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玉玉回来了,来,你也过来.....”奶奶招呼哥哥也过来。
哥哥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带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你哥三十了,还没找对象,你们结婚..结了婚我也要死的安心....”
我愕然,无法接受。
“奶奶,你说什么,我怎么能嫁给我哥呢?”
“嫁给我怎么了,我跟你又没有血缘关系!”哥哥在边上讨好般的笑着。
他早已没了当年了玩世不恭,一副本分的样子。
“是啊,家里养你这么大,现在家里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嫁给你哥怎么委屈了你?我养你这么大也没求你回报过什么,你不嫁给你哥,你哥以后怎么给乔家留后?”养母说着就捂着嘴哭了起来。
我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也知道这个年代娶媳妇需要很多钱家里根本拿不出来。
“妈,奶奶,我在广州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说道。
养母当时便扇了我一巴掌,“你跟别的男人好了?不行,不行!那你哥怎么办,我们养你这么大从没亏待过你,你现在要一个人翅膀硬了飞了,门都没有!”
我想回报他们,想一直孝顺他们,像平常人家的女儿孝敬父母一样孝敬他们,可这并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嫁给我哥哥。
奶奶哭着求我让我嫁给我哥哥,养父母也软硬皆施的为达到同一目的,他们叫来了很多亲戚,亲戚都来劝,说我哥哥这些年懂事了,有出息了,以后跟着他肯定能过好日子,希望我能留下来跟我哥结婚,给我哥生个孩子。
说是这样,才算对得起我养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
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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