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沈园

 

风雨沈园

      绍兴的春雨，密密匝匝，缠缠绵绵，似烟雾，似幻梦，为沈园染上了世世代代有情人避不开的隐怨。雨中漫步沈园最合心境，因为雨中，那潮湿的思绪和惆怅，自然地会爬上心头，而那经久不衰凄婉爱情的一枝一蔓，都会浮现在你的眼前。

      在沈园的烟雨中，恍惚间我被牵引着，看到了八个世纪凝结成的泪水化成这春雨淹没了岁月风尘、人事变迁，看到了那个活在宋词里的温婉女子穿越八百年不堪的幽梦空灵飘逸地向我走来。

      小桥，流水。白墙，黛瓦。垂柳，清风。小家碧玉般精致的沈园仍然掩饰不住残石上“断云”二字的悲戚。原本浑然一体的磐石，竟生生地被截作两段，断口如斧劈刀斩，却依然相依相偎，须臾不离。缘已断，情相连。是人为是天意？“断云”石一语成谶。

      穿过沈园，一对孤寂的心灵就这样子搁浅。这里可曾是爱的港湾？映印的还是那双别离迷朦的泪眼，伤情蛰伏在宫墙柳的叶片上，露珠般散落在深深浅浅的芳草间。过了问梅槛，沿池岸前行，有一座极不打眼的小石桥，唤作“伤心桥”。雨打着桥面，正溅开着无数的雨点，打湿的不光是你的裤脚。怎么就取这样一个名字？友人说陆游75岁重游沈园时，触景生情，思念唐婉，写下《沈园二首》：“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也许，这小桥就是他们的邂逅之所？自从那次邂逅，陆游便跌入了伤心桥下的春波中。可是伤心桥下，“惊鸿”已成旧念，永不再现。

      过“八咏楼”登“闲云亭”观“宋井”，沿湖移步，在园子正中，见“孤鹤轩”，说是因陆游自喻“孤鹤”得名。陆游浪迹天涯数十年，倦游归来，并没淡了对唐婉的眷恋。82岁上还“孤鹤哀鸣”：“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我猜想，“孤鹤”，应该不仅是诗人自喻高洁，或者也是“孤寂”之意吧？千山苍苍，万水茫茫，是怎么样的一种孤独啊，孤鹤轩的大柱上一副长联再现了陆游内心的苦楚：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六曲栏几多倚思频抛细雨送黄昏⋯⋯

      没有知音的陆游是落寞的，寂寥之中心底对唐琬的蒹葭之思更是刻骨铭心，那就用爱情的肺腑之言去叹息良辰美景虚设吧……陆游46岁入蜀途中作《重阳》诗；63岁严州行上作《余年20时尝作菊枕诗颇传人，今秋偶复采菊缝，枕囊凄然有感》；68岁作《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颗小阕于石读之怅然》；75岁作《沈园》，77岁作《禹寺》；83岁作《禹祠》；直至84岁作《春游》。他的诗作几乎没有间断过对沈园的追忆，对唐琬的思念，其一往情深如此，让女人唏嘘男人慨叹。

      与孤鹤轩遥相呼应的是一段斑驳的墙壁，带着宋时的印迹，陆游和唐婉的两首钗头风，是记录又是影像，变幻成沈园不老的风景。

      那年春季与陆游的相遇，成了唐婉心头上的朱砂，直至抑郁而终。多情究竟有多苦？正应了晏殊那句“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残垣上那两首“钗头凤”已默默无语了多少载？当年那个泣血挥就“钗头凤”的翩翩少年呢？还有那个黯然神伤、咽泪和词的纤纤玉手在哪？同行朋友即兴诵咏了《钗头凤》，并兴趣盎然地讲述了陆游和唐婉的前世今生，我好想肃立于沈园这段残垣前激情吟唱，以慰藉九泉下那玉骨化烬相思不改的魂灵。

      今天的沈园，历经八百多年的风雨沧桑，愈发以清幽面人，无疑是因了这两首千古名篇《钗头凤》，因了陆游和唐琬的爱情往事。潇潇细雨还在下着，园角的那片竹林静默着，看的到一株株竹杆上都浸着成溜的水珠，是唐琬哀怨的眼泪么？

      或者因了这雨的缘故，零零星星的游人轻步慢行，没谁言语，是怕惊扰了那对陶醉在久别重逢后的琴瑟谐鸣？还是怕冲散了各自心中的一帘幽梦？再看周边那石山、石台、石亭、石桥叠加起来的石景，写意的是永恒与不变，海枯石烂的相守。可人人皆知，满园青翠，系不住流年；一竿风月，又怎敌的过风雨？

      遇上陆游，唐琬何其不幸？遇上陆游，唐琬又何其有幸！岁月悠悠，历经八百多年的风雨剥蚀，如今题壁依在，陆唐的爱情也演绎了一代又一代，感伤了一年又一年。迎着沈氏园门的是那满目风铃的长廊，一片片悬挂期许的竹叶上，最暖心的当是：“不要山盟，只要相伴”那枚。

      夜未央，相思无岸，向来缘浅，奈何情深。一缕微风漫过葫芦塘，一串心事挂在雨中作响。风起雨落间，谁在温柔相望，轻吟一曲思念的歌谣；谁的满心期许，让一丝青发绾成沧桑。今夜，借着春色，我种下千古的痴念，但愿有一天，能绽放出一缕心丝，去系那梦中的“钗头凤”。

风雨沈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