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村路上走来一个老人,斑白的发丝被夕阳染成淡金色。路边的房屋都宽敞明亮,再不是离家时的低矮破旧。老人抬起手遮挡在额头处,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即将落到山的那一边的夕阳。夕阳红彤彤的挂在天边,没有了白日里的炙热,如同此刻的老人,平静,温和,似乎再没了锋芒,再不想什么光芒万丈!
直到眼睛发酸,夕阳已渐渐隐没在地平线老人才收回目光!“唉!老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次,不走了,不走了,奔波了大半生,也该落叶归根了。”老人喃喃自语着。
旧时光如同村子里的小溪一般缓缓流淌,却永远无法回头。村子里的小学校已经承包给了别人挪做它用,谁会想到多年前一时心血来潮过去看看,竟然成了此生最后一次走进那里!
当年的放牛娃如今早已两鬓斑白,当年梳着马尾的娇俏女孩儿早已不知成了谁的妻,谁的娘!流离半世,唯有藏在心底的那份美好在凄风冷雨中暖着人生路。
蜻蜓依旧停在香蒲尖尖上,惬意的清洁着有着两只大眼睛的小脑袋,只是再没有那个娇俏的小丫头屏息凝神的悄悄伸出手需要捕捉它。蝴蝶依旧翩翩起舞,却再没有挥舞着蛛网的小女孩追在后面。
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眸突然变得明亮,皱纹遍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旧时光如同优美的钢琴曲在心间缓缓流淌!那个娇俏的小女孩如同跳跃的音符流淌在心间。
“长大了我娶你当媳妇儿。”稚嫩的童音还回荡在耳边。“嗯——好吧。”女孩儿甚至都不知道做人家媳妇儿是怎么回事就爽快的答应了。“那,咱俩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个稚嫩的童音在懵懂无知的时候约定了一百年不许变。可是如今才过去了六十多年就都变了,我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娶了个合适结婚的女人。她,嫁了,并不幸福,却仍坚守着她的婚姻。
最初那些年,每年过年还回来陪陪父母,后来父母相继去世便再没回来过。关于她的消息都是辗转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一些,再后来忙于工作,忙着张罗孩子的婚事,忙着带孙子……便再没时间打听她的消息。去年老伴儿突发急症,没能抢救过来就这么突然走了。
突然想回故乡了,父母的老屋还在,只是年久失修,怕是要重新收拾一下儿。树高千尺叶落归根,我也七十多了,是该回去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用大半生的时间守着老伴儿,守着儿子,守着孙子,如今该回去实现自己的承诺了。若她过得幸福,我就远远的守着她,若她也是一个人,我娶她。原本想今生错过了,来生一定要娶她为妻,突然不敢相信来生了,若是没有来生,当年的承诺何时兑现!
老屋的院子里长满一人多高的杂草,斑驳的院门,生锈的大锁,钥匙已经失去了作用。砸开锁,推开大门那一刻,似乎母亲仍在院子里忙碌,父亲依旧在摆弄农具。“爸妈,我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还记得父母健在时,每次离开家母亲都偷偷抹泪,父亲都边嗔怪着母亲,边叮嘱我不要记挂家里。都说养儿能防老,不想,儿山高水远他乡留!
老屋破旧了,打开屋门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父母生前居住的屋子,斑驳的墙壁上还挂着几个老旧的相框。我伸手摘下其中一个,拆开来,抽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我跟她的毕业照。照片上她扎着马尾,马尾用红纱巾折成的头花装饰着,依旧的笑颜如花!轻轻抚摸着照片,思绪又回到数十年前“嗯——好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有些乏了,拿着照片来到火炕前,闲置的太久炕上的地板胶已经看不出颜色来。找个盆弄了些水,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些旧衣服打湿了擦干净地板胶。出去寻了些枯枝添进灶里点燃,呆呆看着灶下橘黄色的火苗,多年没回来,老屋的电已经掐了,今天先凑合一下儿明天再找人来接电吧!许是许久没有烟火气,许是匆忙间捡回的枯枝太少,火炕还是凉冰冰的。找了父母生前不舍得用的被子出来铺上,一股霉味儿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总好过睡在冰冷坚硬的炕上,我安慰着自己和衣躺下。
手机铃声响起,是儿子的电话,依旧是劝我回去之类。我说“你爷爷奶奶生前总盼我能多呆几天,我却总是来去匆匆,如今你们都生活的挺好,我也该回来好好陪陪他们了。”挂断儿子的电话,我摸索着抓起那张照片“你,还好吗?我还有机会实现诺言吗?”黑暗中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睡梦中是谁在与我拉钩,是谁在约定长大后要做我的妻。从梦中惊醒,窗外依稀露出曙光,再也没有了睡意,我想去爬后面的小山。那是童年经常去放牛的地方,许久没看过家乡的日出了,回家了索性去看看。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小时候天天牵着牛爬山,今天走走停停竟然还累得气喘吁吁。好在,终于赶在日出之前来到山顶。静静看着天空中泛起一抹鱼肚白,接着鱼肚白便从浅粉渐渐变成金黄,就在第一缕阳光映入眼帘那一刻,一个娇俏的小女孩儿从光影中向我走来。马尾一甩一甩的,红纱巾折成的头花比阳光还刺眼。“嗯——好吧。”她歪着头爽快的答应。我愣愣的看着光影中的她,直到眼睛酸涩才抬起手遮挡在额前。
微微偏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到山顶时光线不好,此刻才发现周围都是坟头。我倒是不怕这些,自己也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在乎这些。摇头苦笑,还想着拾点枯枝回去生火,不想在看清一个墓碑时笑容瞬间凝固。慈母XXX,她,她,不可能,我扑过去用力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在看清照片那一刻,如同被抽干力气一般无力的跌坐在地。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赖皮谁是小狗……”“若有来生我娶你为妻可好?”“若有来生,可有来生?”猛然惊醒,发觉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护士说我晕倒了,被人发现后送来了镇上的医院。那些都是梦吗?为什么这梦如此真实“若有来生,可有来生?”她的神情好忧伤,忧伤的我的心刀割一样的疼。
为什么,这一生没辜负过任何人,却偏偏辜负了她,我一生的挚爱。一向言而有信,唯独失信于她,若有来生,可有来生?她是不相信来生了,还是再也不肯相信我!为什么上天连个补偿她的机会都不给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勾起小指,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泪,无声滑落,这一生终究还是错过了彼此!若有来生,可有来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