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各自一方
时间仿若被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直到女子嘶声力竭的嘶喊破空响起,这才打破了那道结界。
一声“任冰”回荡于天际久久不散。
重云心中蓦然一凛,震惊的回头,一种恐惧自心底升起,凉意瞬间沾满全身。他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若一块巨石像。
红色的衣裙宛如一朵妖艳盛放的曼陀罗花,在风中招展,临风摆动。
“任冰!”明月姬疯了似的冲到任冰身边,扶住他即将跌落的身体。
鲜血不断的从伤口涌出,染红了紫色衣衫。
“你怎么样?”明月姬难掩焦急之色,颤抖的手艰难的捂住那个手腕大小的伤口。
“明月…”任冰眼中此时只剩了死寂,毫无焦距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明月姬。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眼中似有不舍:“我替你扛下所有罪责。你要好好活下去....”
“任冰!”明月姬摇头,泪花在眼中积聚:“不会的,不会的!”
“是...羽族欺骗了我们...你....你要......小心!”任冰无力的附在明月姬耳边小声耳语。
羽族!
明月姬心惊,手一滑再也扛不住任冰沉重的身躯。
任冰重重的滑倒在地上。
明月姬怆然跪下,紧紧抱着任冰。
一滴泪,终是忍不住的滚落,从那双眼眸中流出。
任冰艰难的抬起手,冰凉的手指抚过魅亮的眼眸,温柔的替她拂去泪水,仿佛要将这绝世容颜牢牢印刻在心底。
明月姬悲痛,拥他入怀,紧握住他越来越冷的手掌。
“明月,你会记得我吗?”任冰抬头,吃力的仰望明月姬,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会。”明月姬轻点头,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滴落在紫色衣衫上,如一朵朵绽开的紫色梅蕊。
“那就好…”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天空的昏黄黯哑之色,没有了一丝清亮和光明。任冰展颜微笑,轻轻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完成……”
“完成…对你的诺言……”苍白的手掌从明月姬手中脱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凉的弧线,无力的坠下。
“任冰!”明月姬吼的撕心裂肺,她紧紧的抱着任冰的尸身,仿若要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鲜血交换在他身上,以换取他的重生。
“明月……”
一双黑色战靴走到她跟前。
明月姬猛然抬头,顺着他的盔甲向上看去,愤恨的眼中有怒火,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凄然。
她冷言道:“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重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明月姬会如此冷淡疏离,仿如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一声明月生生咽在喉间,重云无奈却也只剩了一句轻叹:“公主殿下,你……”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明月姬轻笑,笑的很苦很涩。她轻抚过任冰早已无生息的脸颊:“是子纯带我来的。”
涂有红色丹蔻的手指划过任冰最后凝结的那个微笑,最后停栖在那儿。
重云全身猛然一震,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的眼中满是惊愕,定定的看向那袭徐徐而来的白衣。
子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重云怒吼,用力抓过白色衣襟,将子纯拉近身前。
揪住衣襟的指节也因用力过度,泛出同样的白。
子纯神情冷漠,他看着重云淡淡说道:“我也料不到你竟然杀死了任冰。”
“你!”重云哑口,泛红的眼睛仿佛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一声讥笑。
“你们还要做戏给谁看?”明月姬冰冷的眼眸没有丝毫温度。
重云一震,手也不经意间松了几分。
子纯淡然从他手中抽出衣襟,理了理,看向明月姬。
“明月…”重云语塞,即将跨出的脚硬生生的收回。
“我说过,你要叫我什么!”明月姬冷言横看。
“公主殿下…”重云心中艰涩无比,只觉得心中有一把利刃在狠狠的剐着。
突然的,明月姬笑了,她的笑声苍凉悲戚响彻九天。
凤凰泣血。
悲凉而落寞。
原来这不是展翅高飞,而是凤凰最后的泣血鸣啼。
红色的衣影踉跄的从地上站起,径直走过他们二人中间,头也不回。
重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月姬逐渐远去的身影,恐怕这一生,再也无法靠近了。
一种无力感顿时席卷全身,突然间重云竟觉得是从未有过的孤寂。
即使是三年前,远赴沙之塔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脚下意识的往回走,不知要去往何方。
前路茫茫,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抬头仰望天际,日暮已经西沉,正如他的一颗心逐渐沉沦。
“重云,你要去哪?”
子纯魅惑清冽的声音响起在身后。
“宰相大人,我已经替你完成了任务。就此别过吧。”
是时候该离开了。
重云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红色身影,起身往远处走去。
夕阳落下帷幕,最后的那点残阳中是一黑一红两个背道而行的身影,他们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见。
正如他们的各自的心,已经都无法挽回了,只能各安一方,从此再无交集。
暮色沉沉,一天即将过去,而肆虐了黄昏城整整三天三夜的沙暴也好似累了般彻底停歇了下来。
子纯凝视眼前被遗弃的龙纹枪,嘴角翘起。
那把龙纹枪,染尽了鲜血,孤零零的横躺在沙地中,被人所遗弃。
晚风吹拂,扬起地上的黄沙将那把曾经名动一时的龙纹枪覆盖掩埋在漫漫沙土中。
日升月落,日月更迭。
崭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刺目的日光破出云层,将黑夜撕开一个裂口,重新带回光的温热。
荒芜稀疏的芒草参差不齐的沐浴在晨光熹微里,白色的芒草如被点上了一层金黄。
一双湛蓝色的眼眸迎着日光点映出茫茫赤河源的瑰丽风景。
红色河原如血,辽阔壮美。传闻此处曾是一处美丽湖泊,可是在美丽的湖波也终是抵不过时间的改变,河水逐渐退化,慢慢形成了平原。
此时,晨光斜照,将那些红显得加艳丽。
他微抬起头,看向了远方——那处于满天光华之中的羽族军营。
纯白色的军营像极了这生长在赤河原的特有芒草,一团团一簇簇的圈围在一起。
他足不停歇,坚定的朝着那处移去。
营帐中,翼天行眉头深锁,面露难色的看着并排在桌案上的两封密信。
一模一样的封口,一模一样的字迹,难辨真伪。
翼天行知道,其中有一封却是伪造的。
“唉,仿的可真像啊!”翼天行伸出手指在信封上摩擦摸索。
一阵吵杂,随后又马上归于平静。
翼天行抬眼瞄了一眼营外,讳莫如深的勾起嘴角。
他知道,是有人来了。
“唉——!”翼天行故意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装的满脸愁容:“公主啊公主,你这两封信是什么意思呢?你在黄昏国是不是受到什么威胁了?”说着,不着痕迹的偷偷瞄了眼营帐的某个角落,暗自发笑。
气息流动,原本平稳如流的气息忽然在一瞬间变得急促。
翼天行抿着嘴生怕笑出声来,灵光一现眼眸闪动。他装作沉痛万分的样子,叹着气:“看您信上的内容,是不是被逼迫了?那些人有没有伤害您?”
又是一阵长叹,翼天行眉间深锁。
涌动的气流霎那间变得更加急促,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她到底如何?”
蓝色身姿闪现,只一瞬便现身在翼天行身前。
翼天行装成很吃惊的样子,睁着大眼,指着他:“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怎么样!”深邃如海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紧盯着翼天行。
其实,他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是想来打探为什么羽族会停滞不前,不在继续攻打黄昏军。从没想过会现身在此,现身在翼天行面前。
但是.....
终还是忍不住,在听到她受苦之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那份触痛。
翼天行知道自己的小计谋得逞了,偷偷在心底笑了好一阵。
“到底如何?!”沙漓急的不禁踏出一步。
翼天行轻咳,抬手掩饰住自己的笑意指着桌案,正色道:“这里有两封信,你来辨认一下吧。”挑眉看向沙漓。
沙漓一愣,没想到他会怎么说。可最终脚还是不受控制的走到了桌案前。
他顺着翼天行的手指向下看去——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属于羽夕鸾的字迹。
“这——?”举目疑惑的看向翼天行。
翼天行没说话,用眼神示意沙漓继续。
沙漓轻轻拿起那两封密信细看,那样熟悉的字迹已经有多久未曾见过了?心中不禁茫然。而眼前的字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这一封是夕鸾写的。”沙漓喃喃,伸出右手递出。
“何以见得?”翼天行看了眼密信,问道。
沙漓看着那封信,道:“她有个习惯…”
话嘎然而止,沙漓忽的意识到了什么,他举目警惕的打量翼天行。
翼天行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挠挠脑袋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沙漓撇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善:“其实你早就已经区分出来了不是吗?”
翼天行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只能尴尬的笑笑:“我这不是不确定吗?”
“不确定?”沙漓挑眉,扬起手中的信件:“如果你没看过,那这封口是怎么回事?”
“呃....”翼天行眨巴了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忙岔开话题,指了指信,“你不打开看看?”
沙漓怔愣,不确定的问道:“你让我看?”
“是啊,没错。”翼天行找了个地方坐下,舒舒服服的靠在座椅中。
“这可是你们的机密....”沙漓略有犹疑。
“看吧看吧。”翼天行不耐烦的摆摆手,“反正你也是不是什么外人.....”
得到许可的沙漓立马拆开信件,蓝色的眼眸扫过一行又一行的字迹。
“顺便另一封你也打开看看吧。”看着埋首在信件中的鲛人,翼天行翘起了二郎腿。
一封看完,立马又拆开了另一封。纸张翻动的声响响起在安静的营帐中。
“这是.....”沙漓从信中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翼天行。
此时,翼天行因太过无聊已经瘫在座椅中打起了瞌睡。
沙漓顿时语塞,无奈的走向翼天行,选择在他身旁的那个座椅中坐下。
湛蓝的眼,死死盯着翼天行。
迷蒙中的翼天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盯着他看,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一双蓝色如海的眼眸正在面前。
清冽的眼神如一盆凉水灌顶,彻底消散了浓重的睡意,瞬间清醒。
翼天行被吓到了,拍拍受惊的心脏:“你吓死我了。”
沙漓挑眉笑道:“这都能睡着?”
“还不是最近太累了嘛....”说着,翼天行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而后坐直了身,“好不容易能休息个几天。”
沙漓不再看他,回头看向前方:“是因为赤河原?”
“可不是嘛。”翼天行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天天早起,和他们演戏,好累啊.....还得装的像,不让人看出来.....”
这半年来,几乎天天和黄昏军演戏,为了效果逼真还真的打了好几次仗。
“那她....”
“你也看了信不是嘛。”翼天行瞄了他一眼,顺手拿过他手中的信,“黄昏国中也不太平。”
“那她为何不趁此机会逃出?”沙漓不解。
为何她还要身陷那处漩涡?即便知道任冰必败无疑,她也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趁机出逃。
为何还要待在那里?
究竟是为了什么?
沙漓脸色凝重,担忧的目光看向黄昏城的方向。
“在担心公主?”翼天行看出了他的忧虑,一语道破。
沙漓一怔,收回目光,低头停留在自己面前的三分地上:“我....”
“你什么你!”翼天行没等他支支吾吾的说完,直接打断:“你明明很担心呀,脸上都写着呢!”
沙漓没搭理他,一直静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哎!”翼天行难掩八卦的心,往沙漓边靠了靠,眼珠在眼中打着转:“你做什么做那样的决定啊!?”
沙漓身子轻轻震了一下,还是没有答话。这么些年来,翼天行是第一个问他的人,羽族中人千千万,也只有心无城府的翼天行会如此发问。
“你说给我听听啊!”翼天行用手肘怼了他几下,明亮的眼睛满怀期待。
“你怎么跟你哥哥一个样?”沙漓撇了他一眼。
一声叹息。这也是从未对人说过的往事。
沙漓思绪飘向远方,无奈轻叹:“因为沙沁。师傅他在汐族最危难的时候出现,用毕生所学解救了所有鲛人。而大长老.....”神色突然变得晦暗,湛蓝的眼眸中透出一抹忧愁,“大长老也在最后那一场战役中身负重伤,临死前委任我为下一任的长老。我的身上背负着所有鲛人的命运和未来....”
“那你就不担心吗?”翼天行不禁发问。
“担心什么?”沙漓疑惑。
翼天行看着他,笑了笑:“当然是我家公主啊?”
沙漓定定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先王一定和你说过什么吧?”翼天行眉眼一挑。
沙漓怔愣住了,此刻方才被翼天行点醒。
是的,风帝曾找过他——就在七百年前的那天。
那还记得那日风和日丽,夕鸾高兴的走在风帝身后,走在白沙滩的海边。
风帝好不容易将爱女支走了,转头就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看的他心中发毛,不寒而栗。
“我警告你。”风帝威严的语气并随着海浪一声一声从耳朵一路击打进心底的最深处,“夕鸾的性子像我。你如若敢有负于她,到时候不必我亲自动出手,她自己就能让你追悔莫及。”
冰冷无情的眼神游走全身,沙漓只觉得入赘冰窖。
风帝的话言犹在耳。
“她不会这么做的吧?”心跳的无以复加,沙漓喃喃。
“不知道。”翼天行耸肩摊手,“但是我知道公主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沙漓没️说话,只是静默的盯着翼天行,听他述说着未曾知晓的过往。
翼天行长叹一声,抬头靠在椅背上,望向白色的帐顶。伴随着悠长深邃的眸子,时间仿若回到了过去。
“公主她,曾经三次闯进禁咒之海。”无奈的轻叹,翼天行缓缓说着那些鲜为人知的过去。
“禁咒之海?”沙漓心下倏然一紧,手不由得紧握成拳,紧紧撺着。
禁咒之海,就是当年将汐族镇压在海底深处,隔绝世间一切联系的一处结界。这道结界,蕴含着强大术法,任何人都穿越不了。
一旦有人强制穿越,结界内便会骤起电闪雷鸣大风伴随着暴雨从天空倾盆而下,顿时掀起滔天巨浪——那是神都不能抵御的骇人之力。
“前两次硬闯,都被过往的渔船所救,也没受到什么大损伤。”
随着翼天行唇间轻动,沙漓越听心越惊,只能怔愣的听他继续述说。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要不是长老和祭祀大人及时赶到,恐怕公主早就葬身在禁咒之海了.....”
心很痛,沙漓只觉得自己已经魂飞天际,久久不能回神。
“那夕鸾,她......”
翼天行嗤笑一声,笑到有点涩:“公主那次受了很重的伤,最后长老和祭祀大人决定封印公主所有有关汐族的记忆....以免她继续硬闯禁咒之海。”
怎么会这样?
沙漓委顿在竹椅中,艰涩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那后来呢?”
“后来?”翼天行短叹,“后来没了记忆的公主每天都呆愣愣的看着某一处发呆。直到.....”翼天行神色霎那间变得隐晦,变得哀伤。
“直到什么?”沙漓发现翼天行神色瞬间大变,额角倏然一跳。
“直到....”翼天行苦笑,“直到伤麟城血案.....”
——那是所有羽族的痛。
“伤麟城?”沙漓震惊。
“你大概也没发现公主手掌的伤痕吧?”翼天行看了沙漓一眼。
沙漓一怔,下意识问道:“伤?什么伤.....”
“那是所有羽族的伤.....”翼天行神色哀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沙漓着急。
当年的伤麟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无需知道。”翼天行深深的看着沙漓,撇开头,“你只要知道是人族,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族故意刺伤了公主的手!”
“这,不可能!”沙漓腾得站起,牢牢的盯着翼天行。
“怎么不可能!”翼天行回瞪,眼睛有些微微发红,“我们羽族天生擅长治疗,任何伤在羽部的治疗下都能恢复如初!可偏偏公主的伤留下了痕迹,你不想想为什么!?”
翼天行接下去的话打断了他所有的幻想。
“那样深的伤....公主的手差点就废了!是羽族的那些士兵拼死才保住了公主一条命!”话嘎然而止,翼天行突然意识到即将说出口的忌讳,于是转头别想他处,不在言语。
当然的伤麟城是所有羽族的禁忌。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谁都不在言语。
举目远眺,沙漓怔怔的望着黄昏城的方位,暗自下定决心。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定要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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