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忘言”实非“遗言”, “忘象”亦非“遗象”。考察王弼《周易注》一书,对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的注释,正是充分建立在细密分析卦象、爻象及卦辞、爻辞的基础上,把一卦一爻的象征意蕴揭示得至为明澈。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如《损》卦六三爻辞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
王弼注曰:
损之为道,损下益上,其道上行。三人,谓六三以上三阴也。三阴并行,以承于上,则上失其友,内无其主,名之曰益,其实乃损。故天地相应,乃得化醇;男女匹配,乃得化生。阴阳不对,可得生乎?故六三独行,乃得其友;二阴俱行,则必疑也。
这里指出,六三当“损”之时,居下卦兑之极,应于上九,悦而求之,但此时若偕六四、六五两阴并行以求,则有违阴阳对应之道,必损上九一阳;若六三一人独往,则与上九阴阳专情和合,故得其友朋。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注文详细剖析了六三的爻象及爻辞喻意,使人明确《损》卦之时虽以“损下益上”为主,但不适当的“益上”,反而是“损上”之举。此即该卦《彖传》所谓“损益盈虚,与时偕行”之理。
可见,王弼决非“遗言”、“遗象”以解《易》,而是从本质上挖掘“言”与“象”的内涵义旨,以达到浑然“忘象”而能“得意”的至高境界。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王弼极力提倡“忘言”以“得象”, “忘象”以“得意”,是基于对《周易》形式与内容作了全面深入的思索与考辨的前提下,把《周易》视为以“假象寓意”为特色的象征哲学,从而能够透过《周易》外在的喻象,揭明其内在的义旨。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因此,他又对“得意忘象”说进一步总结曰:
是故触类可为其象,合义可为其征。义苟在健,何必马乎?类苟在顺,何必牛乎?爻苟合顺,何必坤乃为牛?义苟应健,何必乾乃为马?而或者定马于乾,案文责卦,有马无乾,则伪说滋漫,难可纪矣。互体不足,遂及卦变;变又不足,推致五行。一失其原,巧愈弥甚。从复或值,而义无所取。盖存象忘意之由也。忘象以求其意,义斯见矣。(《周易略例·明象》)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文中所论,约含两端:
一是,揭明在《周易》哲学中发挥重大作用的八卦之象可以博取众物,而八卦的象征意义则是特定不变的。如乾为健、坤为顺,其义不可改移。但乾既可象天,又可象马、君、首等;坤既可象地,又可象牛、臣、腹等。只要符合“健”、“顺”之义,乾、坤之象不妨触类而拟取。其他诸卦亦然。
那么,研讨八卦之象在《周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中的体现,自当把握其内涵的象征意义,不可机械地执定其外象而舍本求末。这就是王弼再三强调“爻苟合顺,何必坤乃为牛;义苟应健,何必乾乃为马”之所以然。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二是,指摘两汉以来易家拘泥“象数”之学,强求卦象以牵合傅会于《周易》经义的流弊,认为出现此弊的根源是易家“存象忘意”所致。遂从反面推证:唯须“忘象以求其意”,才能阐明《周易》的本质义蕴。
值得注意的是,王弼在这里提出了“触类可为其象,合义可为其征”的命题,无意中与我们今天所用的“象征”概念不谋而合。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由此,我们不禁记起德国哲学家黑格尔(1770—1831)在《美学》中论及“象征艺术”时,对“象征”含义所作的阐析:
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观照的一种现成的外在事物,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来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较普遍的意义来看。因此,我们在象征里应分出两个因素,第一是意义,其次是这意义的表现。意义就是一种观念或对象,不管它的内容是什么;表现是一种感性存在或一种形象。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黑格尔此说的可取之处在于,把“象征”剖析为“表现”和“意义”两个因素,并明确表示:象征所“表现”的外在效果是可感知的“形象”;而这一“表现”的内在目的,却不停留于形象“本身”,乃在于“较广泛较普遍的意义”,即其本旨在于暗示形象之外的象征意义——这就是“象征”艺术所内涵的基本特质。
《周易开讲》——王弼易学的思辨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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