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十年

作者: 清和qinghe | 来源:发表于2017-03-06 11:37 被阅读148次
    一梦十年

    费了不少周折。终于在堂哥手里买回卖给他近二十年之久的老宅子。它用去翻了二十翻的价钱。

    不管怎么说,如今它又成为我丢失多年的家。

    那年,母亲对弟弟说,老家的房子眼看要坏掉了,屋顶疯长了茅草,土坯墙皮大块大块脱落,院子里青草埋没了人。那几棵枣树,结一串一串的枣,虫吃鸟啄,风吹一地。不如卖给堂哥,他要买了挨着他原有的院子接起来修盖。留着也是没用,过几年房子塌了,什么都没了。

    弟弟照办。我心中委实是不舍得。老房子是爷爷奶奶带我住了十几年,我又照料陪伴他们好几年的老房子,角角落落里都是我成长的身影。窗棱上几时能照进冬天的太阳;出屋门要走十八步到茅厕;房门后的木头门拴我闭着眼都能准确无误的插进铁鼻子里。

    但我是个嫁了的女儿,在老家的问题上没有任何发言权。

    此后我对于老家的回忆便没了路可走。即便是七拐八拐找到好几个落脚点才回到那个院落,心也没处安放了。堂哥拆掉土坯的旧屋,盖起崭崭新的大房子。我再也不认识老家了。

    一梦十年

    所有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春日午后窝在阳光下椅子上短而迅疾的梦。短到怀疑是否曾经睡着而且做起梦来。一梦十年。

    此刻,你读到这一段话的此刻,我坐在重新修整过的小小院子里,喝茶。近晚的风微微拂动茶香,仿佛若干年前一壶清香穿越时空而来。我在院子里枣树下放了三把木制圈椅,模样如同旧物,但我知道,这仅仅是模仿而己。我一把,另外两把是供不在院子住的亲人或者来访的朋友坐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两把椅子早有归属。假若知道,他们心底或许会生出些许的不自然。这是给爷爷奶奶准备的。当然,他们一次也没有坐过。

    我在心里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眉目慈爱。

    人人都说着渴望回到过去的话,人人都明白那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实现的鬼话。回不去的故乡,谁说回不去?只是你不想回不愿回压根儿不努力回而己。像我,不是回了吗?

    丢掉你认为重要的不能丢掉的东西。好多东西并不如你想的珍贵,有也可无也可。比如其些突如而来的灾难在毫无防备时夺去生命,谁,还有放不下么。

    好在我失落故乡多年之后,用我不胜多的银钱,买到一张返回的车票。

    一梦十年

    我找来村子里最好的建筑队,荣爷爷是头儿。我说要拆掉堂哥盖起来还很新的房子,按照老房子的位置再依次盖回去。这些痕迹刻在脑子里最深的地方,岁月越深,它越清晰。

    但是他们都笑我,老房子有什么好,又窄又矮。他们说想回老家,盖了大房子也一样是老家。可是我不愿意改变十八步到茅厕的距离,在黑夜里会不习惯。某些根深蒂固的记忆如同顽固的野草,拔了还长拔了还长。索性依了它为妙。

    房子按照我的意愿回复原样。其实仅仅是墙壁位置依旧在原位,样貌总是回不去的,再说要盖成土坯的的确不怎么好看。窗口开的很大,小木花格子装上玻璃,可以关合。阳光是最不能少的。五间房,两明一暗,两间独立,同旧屋一模一样。两明待客,摆了常绿植物,沙发,茶几。电视机备给客人看,我一向不看电视。一暗是我的书屋。墙壁上摆满书籍,宽大的书桌,自窗透进来的阳光中浮荡着细尘。这是我梦想中的样子。清晨或者雨后,我便到房子后面的田野上去,随便就可以采来河岸沟渠边盛开的野花,蒲公英,兔耳花,小野菊,花瓣上露珠滚来滚去。把它们插进硕大的玻璃花瓶,放在木书桌上。城里人要去花店买来鲜艳花朵,加入阿斯匹林以推迟花期。我从不担心花朵败落,田地是最忠实的奉献者,只要你喜欢,随便去取就好。

    在一个土陶罐里插入几株含浆的麦穗儿,或者院子里刚刚吐出香味儿的枣花枝条。

    院子门口北侧有一口老井。很多年前,弟弟刚会爬,扑啦着手脚爬到井沿。井水很甜,井很深。井沿用青砖竖直着砌起,黑幽幽清冷冷。没有一个人,正午的阳光直愣愣照下来,焦躁不安。刚刚下学回邻村的苏老师偏那么巧,在弟弟小手探到湿滑滑的井沿那一刻,冲过来一把抱起。于是苏老师被一家人感念至今,容颜美若天神。

    后来,井被父亲用土填平,工程浩大。我在老井的位置上种植自网上买来的蔷薇种子,很多。我担心网购的质量,大把的种下,总有可以生根发芽的,我想。的确如我所想,三成的蔷薇种子如今早己将院门围拢起来,在春末夏初开出大片大片银红色花朵,蜂蝶飞舞。

    我种花的时候,东院的大华哥总是喘嘘嘘的靠在他家门口看我。他己经很老了。有时我问他吃饭了吗无关紧要的闲话,有时回有时不回。不看他的时候,他依旧是若干年前清瘦模样在我脑子里,还有年轻时就故去的大嫂,一双潭水般深幽的眼睛。

    院子里种下两株木槿,一株粉,一株红。还有一棵夹竹桃挨着它俩种下。一如从前。西院墙紧靠墙壁种下三棵白杨,它们长的快,几年功夫就窜过了房顶,挺拔葱郁。

    我非常纳罕的是,自小锄犁不动的我,种花种树竟轻车熟路般信手而成。这或许是人类与生而来的根性,是大地与自然赋予的最基本的能力,一用便会。

    一梦十年

    乡村的生活极其简单,并不需要多少花费。青菜与粥自然成为主食。食物跟所处的环境是有关联的,空气清朗,鸡犬相闻,心绪变得宁静平缓,对于食物的需要便会简单清淡。城市中大街小巷飘荡的各种浓厚香味的煎炒烹炸,丝毫不再有兴趣吃进胃里。隔五天村里就逢集市,青菜果蔬样样新鲜。有时去田野挖几棵灰灰菜,蓬蓬菜,曲曲芽或者婆婆丁,只捡鲜嫩的叶尖掐了,回来用清水洗净,凉拌来吃,连同田野的芳香一并吞进腹中,鲜美无比。

    假若身体健康,以一个人的退休金在乡村中生活,近乎奢侈。除去必不可少的用电,物业,水,交通等等一概没有。有时会感叹手中攥了钱没处去花。院子中的压水井保留至今,更换了上水用的胶皮,这东西没少费劲才找到卖处。其时村里己经统一修建了自来水管道,在城里的自来水公司引来日用水。我才不用,那种加入杀菌剂改头换面的水,哪有自家院里地下打上来的水好喝?清彻甘甜,放久都不会有一星一点杂质。自然中洁净的用物天地赐予,该诚肯接受。

    唯一的遗憾事,是乡村的人越来越少了。早年满胡同的人家如今荒废败落,由南到北数不出几家。年轻人有九成都去城里工作,买房,变成年轻的城里人。花费五六十万近百万住进钢筋水泥的楼房,冬冷夏热,而在乡村建一栋小别墅都花不了这么多。这笔帐大都会算,算完发顿感慨,依旧去居住空中楼阁。人的价值观基于浮躁之上,实属无奈。年老者逐渐回归土地,空出院落长满杂草。或许心智成熟以后才感知生命中哪些该珍惜,哪些该放弃,清静自然简单纯朴原是本真。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就连英雄都被岁月长河掩没,何况平凡如己。

    闲日长时会常顺田间小径散步,早晨或傍晚居多。夏天的夜晚,星星在墨色天空晶亮亮眨眼睛,夜露沾衣,草丛中虫声轻脆,听到身侧玉米拔节发出啪啪响声。万物以独有姿态在夜晚生息不止,心境透旷如广袤夜空。唯此时,彻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友人偶有来访。不是语多之人,而且越来越沉默。与友对坐,也多不说话。天气好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间或彼此一笑。我们不说话,也是温暖的,读得懂的。言语有时并不能表达出什么。小时,爷爷坐在屋里,时常有人陪他坐了,很少说话,待得阳光直射进来,便轻轻起身,拍打下衣襟,含笑离去。那时不懂,现在懂了。陪伴,无需多言。阳光融融洒落身体,一片夹竹桃花瓣静静飘下来,像飘落一个辗转了几十年的梦。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心绪,打一个盹儿最好。好吧,那就闭上眼睛,在阳光下打个小盹儿。

    2026.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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