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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看着怀里熟睡的儿子,我思绪万千。
想着这七年来的生活,心里五味杂陈,时而满腔怒火,时而后悔莫及,时而万念俱灰。
看看院子里尽兴玩耍的几个侄子侄女,他们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再低头看看怀里这个不足周岁的宝宝,心里更是一番绞痛。
这种数月前勉强愈合的剖腹产刀口,又开始隐痛。
我,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离婚了。确切地说,我是被离婚了,而且是第二次被离婚了。
02
七年前的元旦,是我跟我的第一任丈夫的结婚纪念日。
我们俩是高中同学+前后桌,开朗活泼的我,豪爽憨厚的他,曾是我们高中同学圈子里“不败的神话”。
我们曾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就像所有年轻的情侣一样,我们彼此关心着、呵护着。
他许我一生幸福,我许他一世温柔。
03
我自幼家境优渥,父亲经营童装多年,积累起深厚的家底。
我有三个哥哥,在父母眼中,我这个小女儿是上天赐予他们的宝贝。我在父母和哥哥们的精心呵护下,幸福地长大。
每每看到被宠上天的贝小七,以及贝克汉姆和维多利亚的家庭合照时,我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对,就是这种感觉,我就是父母和哥哥们眼中的“贝小七”,那种被浓浓幸福包裹的感觉,我再熟悉不过了。
04
我与他在同一个镇子上生活,父辈也是相识的。
他家里兄弟四个,他是老大。家里也有生意,只是不大景气。
我们见家长、订婚、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了他。
婚后一年,我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
在我们这个重男轻女的南方小镇,家添男丁,意味着一个家族的开枝散叶。
长子长孙,在他跟他的父母眼中,高于一切。
我也因此得到了婆家更多的肯定,婆家对女人的认可,在我生活的那个小镇,仿佛珠宝的品质鉴定书,它标的着你的价值,所以我格外珍惜。
自我我嫁到婆家,我的父亲就开始利用自己经营多年的客户关系,主动地帮婆家拉拢客户,甚至在婆家生意一度陷入僵局的危难时刻,主动拿出了近百万元,帮婆家渡过难关。
就这样,婆家的日子,可以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在当时的我看来,婆家人也应该像娘家人那样,一直宠爱我。
然而,当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的时候,我跟他的有效沟通却越来越少了,我开始发脾气、乱猜疑,试图通过争吵,来获得更多的关注。
就这样,磕磕绊绊的,结婚三年后,我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
小儿子的出生,曾一度弥合了我们之间的分歧,尤其是他父母的欢天喜地,也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我们对彼此的失望。
两个孩子的陆续降生,带给我暂时的快乐,也占去了我所有的时间,我常常会陷入无尽的烦躁和疲累中。
我与他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
邻居碰面都会追捧婆婆:自从娶了大儿媳妇,你家里的日子真是坐上了飞机,飞上了天啊。大儿媳妇一来就生了俩小子,瞧瞧这旺夫运啊。
听的婆婆乐开了花。
妯娌们也陆续进了家门,大家庭里的勾心斗角,也让我这个在娇宠中长大的人,举足无措。
我对公婆的抱怨,以及对生活的不满,一股脑倾泻到他的世界里。
争吵过后,他摔门而去。
生活却还要继续下去。
05
我生活的这个地方,大多都是以生产童装为营生。
因为经济危机的冲击,内地市场实在是不景气。
为了盈利,很多厂商打起了价格战,为了占领市场,大家拼命降低价格,借以提高成交额,很多时候就是亏本赚吆喝。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头脑灵光的商人。
在大家都埋头苦干,想着怎么压低价格,获得市场的时候,他把目光转向了外贸。
因为我们国内的商品物美价廉,在国际市场的中低链条上,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06
只有高中学历的他,头脑虽然活络,但是语言是个关卡。
他在网络上查询了做外贸生意的种种注意事项。
翻译,是打败拦路虎的一把利剑。
雷厉风行是他最大的优势。
当然,在后来与我离婚的事情上,再次得到了验证。
他在招聘网站上录用了一名翻译,薪资5000,在当年就业形势惨淡的时期,这个薪资待遇还是跟有吸引力的。
就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女翻译,进入了我们的家族生意。
一面是我与他因为琐事,不停地争吵;一面是他带着翻译,走南闯北地跑市场,拉外贸原单生意。
生意越做做大。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猜到了,我被翻译挖了墙角。
他要与我离婚。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原则性冲突。
我只是没有顺利调整好状态,没有做好一个骄纵小公主到完美人妻人母的华丽变身。
我在婚后五年的时间里,为他生育了两个儿子,我在繁琐的家务中盘桓着,试图通过撒娇任性来博得他更多的关心与呵护。
难道我真的是不可原谅吗?
我的言行举止,在他看来就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是原则性问题。
而我们当年你侬我侬的感情,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相较之下,女翻译虽然相貌平平,姿色不及我的一半,但是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最关键的是,在她的帮助下,家里的生意走上了外贸的通天大道。
他跟他的父母,对我的指责越来越多,对女翻译的评价越来越高。
加上妯娌们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变得越来越烦躁。
07
直到有一天,他又要带着女翻译去国外拉订单。在孩子们的屎尿屁中挣扎的我,再次崩溃了。
我跟他说,我是你老婆,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他用鄙夷不屑的眼神看着我,说道:“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摔门而去。
在小儿子的哭闹声中,我站在大大的穿衣镜前,看着不修边幅的自己,环顾杂乱无序的房间,泪如雨下。
我坐在客厅的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吓得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08
后来,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外贸订单越来越多,连妯娌们的眼神里都释放出奇怪的信息。
原来,他已经跟女翻译好上了,而我,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妯娌们看热闹也就罢了,他的父母竟然也默许了。
至于他跟女翻译是怎么好上的,我无从得知。
有人说,是日久生情;有人说,是喜新厌旧;有人说,是权衡利弊。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女翻译给他们这个家族的生意带来了巨大的助力。
就像当年我父亲帮助他们家拉拢生意一样,他们的生意不断跃升,不断壮大。
09
我的吵闹和指责,我的哀求和退让,都没有留得住我的婚姻。
就这样,我被离婚了。
在我生活的这个小镇,女人离婚一般是不带孩子的,在孩子的问题上,女人通常是要净身出户的。
为了“答谢”我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他给了我50万,当做补偿。
想想真是可笑,我的青春最后只化作了50万元的钞票,要知道,钱在我眼里什么不算,我从来不晓得缺钱是什么滋味。
10
五年,生育两个孩子,剖腹产。
回到娘家。
这种感觉和当年被父母宠爱,无所顾忌的时候已然大不相同。
家里有诸多哥哥嫂子,还有侄子侄女一大堆,我这个被离婚的妹妹,在家里反倒是像个多余的。
父母虽然疼我,却也要碍于几个嫂子的面子,不愿因此开罪于她们,因此我也跟着事事小心。
被离婚的愤怒+在娘家的委屈,让我想离家出走。
我跟父母说离开家里,独自出外谋生。
父母不舍,母亲泪眼连连地把我搂在怀里,嘴里一直念叨着:我苦命的女儿。
诸多的不顺,压在我的心头,憋闷的空气,让我无处逃生。
一天凌晨,趁父母熟睡,我悄悄地坐上了通往上海的火车,我发誓要在大城市立足。
11
初到上海,我在茫茫人海中,不知所措。
当年我沉迷于爱情,早早地结婚生子,没有上大学,这一直是我的遗憾。
这次来上海,我一定要学习一技之长,自食其力,重新活过来。
凭借着我多年来耳濡目染的经商氛围,我在一个会计培训班,学起了会计。
由于常年疏于学习,刚开始学习的时候,我就像听天书的一样,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
然而,凭着刚离婚那段时间的一股劲,我愣是用三个月的时间,拿下了初级会计师资格证书。
我一面感叹上海的繁华与通达,一面独自体味离婚带给我的创伤。
拿到初级会计师资格证书以后,我没有急于找工作,而是打算在上海学习英语,试图努力成为一名翻译。
不得不承认,翻译已经成为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想要亲手拔掉它。
一天,当我正在艰难地学习音标的时候,手机响了。
母亲打来的,说是父亲病了。
因为我不听他们的话,执意孤身来到上海。
父母日夜思念,老泪纵横。
母亲说,父亲近来总是神思恍惚,这天一大早从楼梯上跌落,摔伤了右腿。
听到这里,我顿时泪如雨下,恨不得马上回到父亲身边。
12
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父亲渐渐可以下地走路了。
在家里照料父亲的这段时间,母亲一直跟我说:孩子,爸爸妈妈都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你不能在走了,家里不缺你的吃穿,安心在家住着吧。
看着母亲憔悴不堪的倦容,我心如刀绞。
后来,我真的没有再去上海。
13
在父母和哥嫂的劝说下,我嫁给了我的第二任丈夫。
他跟我一样,都是二婚。
他前妻因为意外,撇下一儿一女,离他而去。
结过婚的人对待婚姻,与初婚的人大不相同。
没有过多的激情,没有过多的奢望,甚至没有过多的心力。
有时候,再婚只是为了一席栖身之地,为了让父母安心。
他有一儿一女,所以并不介意我能否再生孩子,自然也不会介意我曾剖腹产过两次。
一结婚,他就明确告诉我,他不想再要孩子了。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当年真心经营的婚姻尚且是一塌糊涂,现在身披铠甲,又何谈幸福呢?
他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一直是跟随奶奶生活,我这个后妈,平时也就是帮帮忙而已。
他们本心里并不过多地指望我,我也能感觉到,与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席看不透的迷雾,影影绰绰,斑驳陆离。
14
我想念我的两个儿子,经常是夜不能寐。
我会隔三差五地去儿子们的幼儿园看望他们,买上很多孩子们爱吃的零食。
大儿子对我还有清晰的记忆,小儿子的眼神里却闪烁着迷离,对我这个亲生母亲的存在,他未必有清楚的认知,权当是从一个陌生阿姨手里接过来的零食,边吃边打量我。
每次我都会红着眼圈,强忍着泪水,看孩子们吃着我买的零食,此时,幼儿园的老师们就会知趣的把孩子们领走。
每次探望孩子回来,我都会心情低落好几天。
每当此时,我对前夫一家人,还有那个女人,都会萌生啮齿的恨意。
在索然无味的婚姻中,我竟然意外怀孕了。
孩子的去留问题成了我们的矛盾燃点。
15
腹中孩子的到来,可以说是我沉闷压抑生活里一束光,它用生命的活力,撬开了我铜墙铁壁一般的精神。
我欢喜,也有几分隐隐的忧愁。毕竟我已经两度剖腹产,腹中这个胎儿能否平安降生,我也难免担心。
想到自己此生终究是要嫁做他人妇,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婚了。
我愿意认命,将我腹中孩子当做我的绳索,此生就将我牢牢缚于此处,了此余生,也算心安。
16
然而,命运怎会如此厚待于我呢?
他不愿意我生下这个孩子。
理由很简单。
他说我已经两次剖腹产,再次生产,恐有危险。
曾几何时,他如此在意我?
他的母亲特意跑过来,劝说我打掉腹中的孩子,同样是说怕我身体承受不住。
多么完美的说辞,说的你无力辩驳。
说到底,是怕我生下自己的孩子以后,薄待了前面留下的两个孩子。
只是,我作为他现在的妻子,难道就应该拥有一个我自己的孩子吗?
我除了帮忙照顾他前面的两个孩子,就活该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吗?
我不愿面对人性的薄凉,我胆怯环绕在我身旁的密不透风的压抑,我试图冲撞,怕是要伤了自己。
无论他和他的家人怎么劝说,我都执意要生下腹中的孩子。
我与他的关系渐渐降到冰点。
我们连基本的沟通都放弃了。
论经济条件,养三四个孩子,是没有问题的;论人手,我没有工作,他父母的身体也算康健,完全有能力帮忙照顾孩子们。
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执意要我打掉孩子,这孩子难道不是他的骨肉吗?
亦或者,他的家人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我不想猜测了,我已经很累了。
加上孕早期的种种不适,我变得更加寡言少语。
17
十月怀胎,我再次产下一个儿子,六斤六两,剖腹产。
产后大出血,我被送到手术室紧急抢救,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为了调养我虚弱的身体,我的母亲专门去市里请来的金牌月嫂,照顾我们母子。
按照我们小镇上的风俗,家添男丁是要摆喜宴,宴请亲朋好友的。
令我无法接受的,我舍命生下的儿子,并未换来他和他的家人的欢喜。
因为月子里,我身体虚弱的厉害,也就无暇顾及他们的做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多月,我虽然心有不满,但是想到儿子健康可爱,心里还是很知足的。想着孩子大点了,我与他父亲的关系也会渐渐好起来的。
18
一天,我请孩子奶奶帮我照看宝宝,我去市里探望一个亲戚。刚出家门,想起自己忘了拿卡,就折返回去,听到了我至今都无法释怀的对话:
婆婆:你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咱们家的血脉啊?
老公:我也不确定,按照日子推算应该是;可是我看不出这孩子到底哪里像我。
婆婆:要不问问你敏姐(在医院工作),咱悄悄地做个亲子鉴定,免得咱给别人养娃。
……
听得我头皮发麻,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般,我仿佛丢了魂,拖着一具躯体,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他家。
原来,他们是怕我带着别人家的种,冒充他家的子孙,难怪他们都坚持让我把孩子打掉呢,真是可笑。
那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19
后来,我带着儿子离开了,没有给他们做亲子鉴定的机会。
回到娘家,父母搂着我和我襁褓中的婴孩,失声痛哭。
回到娘家,关于第一任前夫的消息不绝于耳:
听说,他娶了那个翻译,又生了一对龙凤胎,还为此大摆筵席;
听说,自从那个翻译进门,他家里的生意愈加红火,而那个翻译,更是功不可没。
听说,那个翻译为了讨好公婆,为了拉拢妯娌们,主动承揽起各种家务。
听说,那个翻译对我的两个儿子非常好,人们都说没见过那么好的后妈。
听说,知道我再次被离婚,我的前婆婆曾兴奋地对左邻右舍说道:再嫁给谁,她也生不了孩子了,剖腹产最多生仨。
听说,那个翻译把之前其他雇主的外贸客户,都挖到自己婆家了,先前的雇主被气的要死,而她的婆家人高兴的合不拢嘴。
20
“姑姑,你看什么呢?”
一抬头,大哥家的侄女,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的看着我。
我一下子从过去的回忆中惊醒过来,仿佛做了一个梦,若隐若现,恍若隔世。
低头看看怀里熟睡的儿子,想到自己还活着,觉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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