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个大早收了尾,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我收纳好电脑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各种文档和图片,把电脑合起来装进电脑包,拉上拉链,锁进柜子,风风火火跑到阳台上。
“天上的云可真好看啊,”我把头伸出窗外,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像软绵绵的枕头,一会儿可要好好睡个回笼觉。”
“明天又得把电脑拿出来开始新一轮工作,你还非要把它锁起来,是该说你有仪式感呢,还是该说你不热爱工作呢?”先生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边调侃我一边从屋里走过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又赶紧快走两步到我身后,扳着我的肩膀把我从窗外拽进来,“汽车尾气有什么好吸的,一会儿也别睡回笼觉了,我带你去郊外吸吸氧。”
半个小时后,城市里的人们为工作奋战正酣,我们两个人手牵手走上了登山小路。
山风一吹,神清气爽,我终于觉得自己是个自由人了。在来的路上,我能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脱离工作苦海,而脑子却还沉浸在工作所特有的疲惫感里出不来。弟弟妹妹从我这里回老家后,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拖延下来的工作和事业——我将我的公众号更新称为“事业”,以此激励自己“五天内至少一更”。于是我不得不每天早起晚睡,整日坐在电脑前头,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手腕贴着笔记本电脑的地方磨出了茧子,眼睛度数应该又上升吧,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不瞎就成。
对象也在整日地忙。“赚钱太爽了!”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这么一句,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想让我放宽心。
“都要加油啊。”我每次都这么回他。要经常相互鼓励,才能继续前行。不然我总会假设如果我选择另一条路会是怎样的舒适,比如当老师,那现在应该在开开心心过暑假。这种时候我总会短暂性地忘记自己对讲台的生理性排斥,幻想自己和其他读师范的同学一样,可以在三尺讲台上游刃有余。
悲观的时候我不发朋友圈,怕打扰朋友们的岁月静好,偶尔会发微博,像这样:
我哪里是选了一条捷径啊,我选的分明是最难的那条路,能作为梦想的路,怎么可能好走呢。只不过是来人间一趟,想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想爬一爬心中的那座高山,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无悔了。
吹着山间清风,踩着路上碎石,偶尔拨开不安分地伸到路上的一枝浓绿,什么工作啊梦想啊,就像被我锁进柜子的电脑那样,像被我们甩在身后的城市那样,短暂性地消失不见。
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先生也没有。是他开着车,我在副驾驶上扒拉手机地图扒拉出来的。
“这里好像有个山……”
“好,开导航。”
“你要不要确认一下?你知道我不太会看地图。”
“错就错了,反正就是出来散散心。”
“OK!”
还好真的有座山。仿佛得到了意外之喜,我们两个人的脚步格外轻盈,一口气爬到半山腰才停下来歇息。虽然已经立秋有段时间了,但天气还是很热,刚才太兴奋加上山风吹着,一时不觉得。这会儿停下来,瞬间大汗淋漓,我直呼“好热好热”。
先生的注意力却不在天气上,他正抻着脖子往树林深处瞅,本来就长脖子的他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裹着人类衣服的长颈鹿。
我笑着问他:“我亲爱的长颈鹿先生,你在找什么好吃的?”
“你看那边,是不是一个篮球场?”他神神秘秘地把我拉过去,指给我看。眼前一片绿色,除了树还是树,各种各样的、高矮胖瘦的树。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又看,还是没看见什么篮球场,只好有负所望地冲他摇摇头。他建议我们直接过去看看,我本来就是没什么主见的人,被他牵着就走。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篮球场呢?”通往所谓篮球场的路太窄了,夏天的草恣意生长,给人一种长期无人光顾的感觉。还没等先生回答我,打篮球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像特意给我证明什么一样。
“咦,居然是真的。”我捏了捏先生的手,轻声说。先生握紧了我的手,冲我笑了笑。
其实我俩都对篮球没什么兴趣。这也不是什么羞于说出口的事情,先生是个爱干净的,不喜欢篮球场上的汗腥味儿,我则是因为向来也没有在现实中见过偶像剧中那样帅气逼人的篮球男孩。但人迹罕至的半山腰上藏了个篮球场,很出乎我们的意料,一切就变得有趣起来,很契合我们今天逃离繁重日常的出游心情。
时间是上午十点多,我们手牵手迎着篮球场的背面走过去。
之所以说是背面,是因为走近了我们发现篮球场的门开在对面,其他三面都没有门。场地不大,有四个篮球板,两个一组成一个场地,中间另有隔断,开着一扇门。
“今天是工作日,他们怎么会在这儿打球啊。”我又捏了捏先生的手,压低声音问。先生也跟着我放低了声音:“毕竟这里离市区不远,而且像咱们一样只工作不上班的人也有不少。”也对,我们开车到这里也就半个小时,散步上来用了半个小时,实在算不得什么荒山野岭、深山老林,是我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了。
“你这小脑瓜又在想什么惊悚剧情?”
“哎呀,哪有。”
“里面有椅子,咱们进去坐会儿吧。”
“好呀。”
我们从篮球场侧面走过去,进门左转,在第二个长椅上坐下来。
“这椅子还挺舒服的。”先生伸了伸腿,一边把身子往后靠,一边扭头跟我说话。椅子的材质应该就是普通材质,但很厚实很结实的样子,螺丝钉也都严丝合缝,没有松动,不会吱吱呀呀,也不会挂到人。头顶有凉棚,遮住了阳光,我们在凉荫下听着前方的打球声和后方的鸟鸣声,惬意非常。大概因为对这种地方没有期待,所以遇到一点点好的东西就觉得惊为天人。
篮球场上有5个人。两个老爷爷,一个带孩子的中年男人,一个光着上半身打球的男人和一个徒手练球的年轻人。
两个老爷爷应该是伙伴,两个人一人一个篮球,共用一个篮球板,在细细地练习投篮;带孩子的中年男人本来推着儿童车在旁边看,看了会儿一个老爷爷把球让给了他,他就把孩子放在太阳底下自己去打球了;光着上半身的男人一个人占了一个篮球板在练,看不出年龄,只看到阳光打在他满是汗水的背上,仿佛镀了一层光;徒手练球的年轻人看起来有点奇怪,大老远来这种地方,他怎么不带球呢?
我正想跟先生聊聊,先生就歪了过来,头枕在我的腿上:“有点困,我睡会儿好不好?”“好。”我脱下防晒衣,遮住他的脸。奇怪,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就整天不犯困的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连日赶工,确实是累着了吧,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靠,你终于来了!”我抬头望去,是徒手练球的年轻人等来了朋友,白衣男孩。白衣男孩把篮球高高地从外面抛进来。嚯,好帅!
白衣男孩把球抛给场内的朋友后就绕到我们旁边的门这里走进来,白色夏季运动套装,白色运动鞋,露出来的半截腿有着完美的肌肉弧线,是那种健康的、有力量的美。注意到我在看他,他扭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得以看到他的整张脸。即使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出来好看,是那种年轻态的阳光少年脸,不笑的时候很酷、笑的时候很萌的好看。
先生曾经也有一张这样帅气、好看的脸,只是日夜辛苦,脸上早已没了少年气,原来比我好上百倍的皮肤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大毛孔了。
白衣男孩的朋友是个名副其实的花孔雀,每进一个球就咋咋呼呼好大声,还装作无意往这边看,别的人都在打球,先生在睡觉,只有我一个观众,他也要开开屏。对比之下,白衣男孩就显得沉稳许多,虽然看外表他比花孔雀要小很多,但很多东西都和年龄无关。
白衣男孩只往我们这边看过一次。他进了一个很漂亮的三分球,花孔雀好大声说了一声“牛逼啊”并往我这边看过来,他也跟着看过来。我远远地接到了他的视线,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吵到你们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对不起,我来晚了。”
篮球场不见了,鸟叫声消失了,阳光一点点暗了下来。白衣男孩换了白色战甲,长矛立在身侧,战甲上有妖冶的红。他远远地看着我,声音嘶哑,透着绝望:“你等着我好吗,我很快就来找你……”
明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疼,疼得我攥紧了手,指尖划到了先生的脸。
“啊,我居然睡着了。”先生熟悉的声音传来,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先生一张好看的脸。
“你睡好久了,咱们走吧。”我拼命忍住往白衣男孩看去的冲动,拉着先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篮球场。山上的风景很好,我慢慢回了魂,感觉篮球场上的一切像做了一场梦。
没想到的是,下山的时候又路过篮球场,先生突然撒起娇来:“都怪你啊宝宝。”
“嗯?”
“你天天都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把我都给传染了?”
“胡说什么呀你。”他一说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又想起来那个梦。先生说他在篮球场睡觉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一身白色铠甲上山剿匪,下山后发现老婆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保住,后来剿匪成功,挥刀自杀。
“那梦里你的老婆……不是我吧?”好半天才回魂,先生的话又让我一阵心惊。
“怎么,跟你在一起我还可以梦到别的女人?”先生睡了一觉又看了好风景,精神大好,开始打趣我。我把头扭到一边,一言不发。
“那你是……害怕?”
“我才不是害怕。”
我怎么会害怕呢,我的铠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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