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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新军大哥一句“你不属于这里”改变了我的想法,从此,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走出豫东那个小村庄,去到心仪的学校,爱情受阻后义无反顾去支边,在那里实现了我所有的梦想。
01
从我记事起生活中只有奶奶,奶孙两个相依为命,生产队分的口粮不至于我们挨饿,分的棉花经奶奶的手仿成棉线织成粗布、染上颜色成为了我的衣裤。母鸡下的鸡蛋换成了盐巴和火柴,不下蛋的母鸡卖掉给我交学费和购买学习用品。
最盼望的就是过年,生产队按人头分年肉,奶奶把不多的一块肉分成几块,一块和白萝卜剁成饺子馅,剩余的煮熟挂在房梁上炒菜,反正我们家也没有客人,最多就是左右邻居家的小孩过来拜年,奶奶总是慈祥地拿出几颗水果糖给那些孩子们。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一年级的时候春节就提着小竹篮去赶年集,再大一点我就学会了去队里分口粮、刨花生、切红薯片去地里晾晒、星期天再用板车拉到粮站去换钱。
跌跌撞撞小学快毕业那年,包产到户落实到位,我和奶奶分到了两亩承包地,还有六分自留地。
我们家实在无力耕种土地,邻居也就是奶奶的侄女张志英(我叫她姑姑)找到我们:“姑姑,我知道你和小云没有能力种地,要不然麦季归你,秋季庄稼归我们,自留地你们自己管理。”
没有更好的办法,奶奶便答应了。
两亩地的麦子保证了我们的口粮,再也不用吃包谷面馍馍,中午也能吃上白面面条,别提我有多开心,干自留地的活反而也不感觉到累。
02
春节刚过,姑姑家的儿子新军从部队复原回来,姑姑家破旧的小屋顿生生机,我也成了姑姑家的常客。新军哥哥对我客客气气,不像对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那么严厉,我问什么他都耐心回答我的问题,还给我分享部队里的人和事,我的天空顿觉晴朗许多。
新军哥哥在部队学得一手打算盘的技能,想让弟弟妹妹学习,他俩玩的时间都不够,哪有这个兴趣。新军哥哥把目标转移到我这里,我感觉挺好玩,他就把口诀写在一张纸上,我照着口诀练习,竟然学会打三遍九、九遍九。
新军哥哥不但会打算盘,还有好多书,他不在家的这几年一直锁在旧木箱里,看我喜欢读旧报纸啥的,索性让我挑选着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课外书,两眼放光,不知道从哪一本看起。
“你要喜欢就可以借着看,每次只能借一本,看完再来换。”新军哥哥倒是大方,我突然就成了精神的富翁。
没多久,新军哥哥开始往家门口拉土打砖坯子,我们家院子大,树木茂密,门外还有一大块空地,密密麻麻铺满排列整齐的砖坯子。
天慢慢热起来,第一天打出的砖坯子,第二天就要立起来增加受热面,第三天几块砖坯子摞起来,后来码成一大排。
放学后只要作业不多,我就过去帮忙,干活的时候还能听新军哥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03
新军哥的砖坯子运到土窑前烧砖的时候,我的小学生涯结束了,划片招生我和本村的同学被分到新庄学校,离家两公里的路程,只能住校上早晚自习。
小学阶段学校有一大快试验田,高年级学生抽空去劳动,所得费用充当学杂费,我们只需要缴纳书本费,奶奶没有任何压力,可是上初中就要交学费。
无奈之下,院子里的数目就派上了用场。
新军哥帮我们卖了一棵树,我顺利入学就不成问题。
我和同村的同学一起晚上住在学校宿舍,早饭在学校解决,午饭和晚饭都回家吃,节约两顿饭票。
第一学期结束,一个女同学辍学了,升入初二年级当初的同学只剩下了一半,当时我也恍恍惚惚,看不到读书的希望,况且奶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然也萌生了退学的想法。
新军哥知道此事,特意把我叫到一旁:“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属于这里。”
当时我满脸懵逼,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提起过我的身世,奶奶一如既往对我好:有点好吃的都给我留着;夏天的晚上在院子里睡觉担心我被月亮晒黑,特意把我移到枣树底下……
“那我属于哪里?”我嗫喏道。
“走出这个小村庄,看更美的风景。”新军哥少有的严肃口气,“走不出去就和他们一样,被定一门亲事,嫁过去生一群孩子。”
“这……这……太可怕了。”我的小伙伴已经有两个定了亲,彩礼、几套衣服和一块手表。
“咱们农村孩子没有捷径可走,考学是唯一的出路。”新军哥好像在发泄情绪,又好像自言自语,但我听懂了。
04
进入初三年级,我家院子里的数目所剩无几,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姑姑时常过来帮忙:帮我们磨面,帮奶奶洗衣服,偶尔给奶奶端饭过来。
我则玩命学习,教室的灯熄灭 后,点上蜡烛再接着学,只有周末晚上回家看看奶奶,干干家务,学校的口粮也是新军哥骑上自行车给我送过去的。
当时中村初三学生最好的选择就是考中专:护校和中师,然后才是重点高中。
我知道没有上高中的条件,就把目标锁定在中专上面。
终于熬到中考那天,我的考点被安排在另一所中学,背着书包和一条床单提前一天徒步到考点,女生集中入住在一间教室,黄老师成为女生的临时老师,睡在门口,晚上起夜必须两个人结伴而行,回来报备。
报完志愿不容我多想,我便日夜守护在奶奶身边,听她讲我小时候的事,给她做能吃下去的面条和糊糊。
等待是焦急的,几乎是一种煎熬。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付出得到了收获,本地中师给我抛来了橄榄枝——读了中师毕业就能包分配工作。
05
开学之际,姑姑帮我准备了一套行李,其实就是新军哥复员时带回来的一套被褥。
“我走了,奶奶怎么办?”我哭着问姑姑。
“还能怎么办?我照顾就好,你放心吧!”姑姑给我宽慰。
姑姑早就留好了院子里的两颗大杨树给奶奶准备棺木,新军哥又卖了两颗榆树便送我去报道。安顿好一切,他又给我买了一瓶雪花膏。
“给妹妹带回去,我自己买。”我欠姑姑家的太多了。
“给她买的有。”新军哥拍拍口袋。
学校有补贴,每个月三十斤饭票,30元生活补贴,已经够我的伙食了。
学校生活刚刚稳定下来,有一天正在上课,辅导员通知我到校门口说有人找,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萦绕:“莫非,莫非……”
看到新军哥我的猜想被证实了:“奶奶走了。”
从那一刻起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坐班车、转车,跌跌撞撞跑回家,奶奶已经躺在寿木中,等我到家就盖上棺木盖。
那一刻,我神经不受控制地拍打着寿木嚎啕大哭,一度昏厥不起。整个葬礼我像个提线木偶抱着一大团白布,按照管事人的指挥完成了所有仪式。
06
办完后事的当天晚上,我住在姑姑家茶饭不吃,姑姑爱怜地看着我:“这些年可能你也会对身世产生疑问吧。”
“是的,奶奶从来没有提起过。”我幽幽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姑姑像是回忆着诉说了往事,“你奶奶是童养媳,后来生过几个孩子先后夭折,后来爷爷也患病过世,奶奶就到城里做保姆,一直到六十岁那年干不动了回到这里,同时带着你回来,那时你也就几个月的样子,瘦瘦小小的。”
“奶奶用积攒的那点钱修了现在的房子,用米汤、炒面泡水喂养你,有一次你发高烧眼看着活不过去,奶奶硬是用凉毛巾给你降温,也是你命大竟然活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可能我是被抛弃的,这些年也没有人来找过我。”
“有可能,不过,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我和姑姑说话的空隙,老实巴交的姑父提议:“以后放假就回这里,有人要买你家的房子,我估摸着你将来要嫁人不可能在这里住,和那一家谈了570元的价格,够你这几年上学用了。”
“卖就卖吧,这些钱我暂时用不着,学校有补贴,我再找个活干挣点零用钱就好。”姑姑姑父这些年的付出不能用金钱衡量。
“那我们先给你留着,以后出嫁时买点嫁妆。”姑父做事稳妥。
“家里有事就用吧。”我也表明态度。
07
回到学校,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通过老乡会的联系,我找到一份家教的工作,每周末辅导一个小学生全门功课,每月20元,够我基本零用钱。
师范功课不太紧张,周一到周六我的业余时间基本都在图书馆度过,资源很丰富,有许多外国小说、诗集、杂志和故事会,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外国文学,仿佛我的世界被打开了。
整天忙忙碌碌,孤独也不再侵袭我的情绪,室友们关系还算不错。
元旦班级举行了晚会,击鼓传花传到谁出一个节目,我表演的是讲故事,别的我也不会。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我用兼职的钱给自己买了一双胶底棉鞋,又买了一件棉衣,扛过冬天就没有问题了。
每周日去当家教,在学生家吃午饭和晚饭,一个月省下几斤饭票,可以在学校的小饭馆换几顿美食当夜宵,犒劳自己的辛苦。
寒假来临,好多同学早就做好准备回家,我一直在给那个学生上课,他父母放年假我才结束这一份工作。
“老师,春节你能不能早点过来上课,我们上班后孩子没人陪。”家长和我商量。
“我没问题,大概初六就能回来。”我给家长保证。
等我回到姑姑家,新军哥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家里忙着炸果子、缝被子、煮肉、下粉条、磨豆腐,一大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我买了两条纱巾,一条姜黄色的送给堂妹,一条送给新嫂子,球鞋给了堂弟,正上高中的堂弟显然是喜欢的。
新军哥的婚房在堂屋的西间,砖瓦房、大窗户显得亮堂堂的,东间是姑姑和姑父的住房,中间算是所谓的客厅吧。
两间东厢房一间堂弟回来住,另一间是堂妹的闺房,我回来也住在那里;西厢房也是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当库房,很紧凑的四合院,在农村算是比较好的房子了。
08
跌跌撞撞中师毕业,分配的原则是哪里来哪里去,我被分在另一所中学当数学老师,周末可以骑自行车回家。
虽然工资不高只有60元,三分之一够伙食费,剩余的除了回家买点肉改善生活,其余的我都存在银行账户里。
工作的第二年,同事们开始报考自学考试提升学历,我也不敢耽搁。12门功课,自己安排时间,我不敢贪多,每学期两门,最快也要三年才能拿到大专文凭。
年轻老师挑大梁,业务繁重,学习的时间只好放在晚上,回家都变成了周日上午带着肉菜回家,下午便返回学校。
所幸,第一次开始两门都通过了,极大增加了我的信心。
春节来临,给姑姑和姑父每人买了一套新衣服,小侄子的压岁钱也不能少。
虽然春节依然热闹,走亲访友忙得不亦乐乎,我依然觉得不适应,找个借口初六就回学校,反正有一大推的事情要做。煤火炉烧得旺旺的,看书刚刚好。
刚刚开学,教育组就有人下来发通知:县里三八举行演讲比赛,你们学校报一个名额。
天呐,只有十几天的准备时间,老教师不感冒,校长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你准备一下,年轻人上。”
“我?我行吗?”怎么着也得谦虚一下。
“贵在参与,你是最好的参赛人选。”校长这一招还真的让我没办法拒绝。
匆忙上阵,结果可想而知,咱尽心了不是?
09
平静忙碌的日子就这么过着,没几天,我刚刚上完课,就被通知到会议室。
“这个点去会议室能有什么事?”我疑惑着走在路上还在想。
“铛铛铛!”到门口我礼貌性敲敲门。
“请进!”是校长的声音。
我刚走进门,校长就分别介绍:“这是教育组的王组长。”“这是我们的小云老师。”
“以前都叫我李老师,怎么突然叫名字?没有这么亲切吧?”内心思量着我还是礼貌性问一声,“王组长好。”
“王组长下来检查工作,了解一下年轻老师的思想状况和要求,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校长鼓励我。
“工作、生活上倒没有什么,只是学生生活过于单调,要是能把图书室开展起来就好。”我就这性格不藏着掖着。
“建议不错,我们回去讨论一下,毕竟每个学校情况不一样。”王组长倒是比较随和。
然后王组长又象征性询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
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几天一辆大卡车停在学校门口,一个年轻司机提着一个网兜直接找我,见面就自我介绍:“我叫王树军,我表妹刘玲让我给你带几本书过来。”
“刘玲?我同学?”上次演讲比赛见过一面,关系还没有好到给我带书吧,在学校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毕业就回到了县城工作,交集并不多。
既然是书,还是备考用得上书我就收下了,并且让王树军带话:“替我谢谢她,等我去县城办事再去看她。”
“没问题,我一定把话带到。”王树军点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10
更让我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没几天校长找到我语气十分平缓:“有人请我做媒了。”
“谁呀?竟然请到校长大人头上了?”我一时摸不到头脑。
“上一次来的王组长请我的,他和我是老同学。”校长还在卖关子。
“王组长的什么人?”我更疑惑。
“上次给你送书的小伙子有印象不?”校长开始引导我的思路。
“我同学的表哥路过这里给我带几本应考的资料,有印象呀!”我开始回忆当天的情形。
“那是王组长家的二公子!”校长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阴谋。”我大声质疑。
最后校长还是努力牵线成功了,一切都源于那次演讲比赛,我的自信给王组长留下了深刻印象,顺着资料找到我们校长,又让王树军以我同学的名义送书,实则考察我。
王树军在家排行老二,高中毕业就被分到县车队开大货,交往一段时间彼此感觉还不错,我俩感情稳定后,校长作为每人带着王树军父子到我姑姑家提亲,该有的礼节一点都不少。
定下结婚日子,姑姑姑父忙着给我做几件家具和被褥,风风光光把我出嫁了,新军哥亲自送亲背着我上的婚车。
11
婚后不久,我被调到县城附近的学校工作,继而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逢年过节回娘家走亲戚,礼物、红包都不缺席。
孩子长大成家立业,我也到了退休的年龄,姑姑姑父相继过世,新军哥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虽然子女们都在城里安家,他依然还在外地做工。
我曾几次劝他:“差不多就行了,劳碌半生,歇歇吧。”
“现在身体还行,再挣点养老钱,不给子女们添麻烦。”新军哥尽管满头华发,心态依然那么明朗。
我的今天因新军哥一句“你不属于这里,走出去”而改变,要不然我也和当时的小伙伴一样早早嫁人,拖儿带女半生都困在家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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