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东煎饼铺前站定,对老板喊。老板,来个煎饼果子,多加肉松、海带,不要葱叶。胖老板答应一声。好嘞,他在烧热的烙锅上浇一点油,摊开面糊,吱啦一声,打了个鸡蛋上去。
我打开手机,准备接着看出门时没来得及看完的那篇文章—《如何在十年赚到一千万》。我百无聊赖划动着,胖老板开始朝已经成型的煎饼上刷酱,豆瓣酱。老板,多刷点酱。我眼睛并没有脱离屏幕。这时候,屏幕上跳出个广告。澳门赌场的,一个女孩来回晃着腰。我想把界面关掉,却强行点了进去,不得已下,只得退出app再进去。我在想要不要点恢复已关闭的网页,继续看那篇文章时。一个裹着大衣的瘦瘦年轻人凑近我。兄弟,我这有些好东西,要不要看看。
我瞥了眼,这人似乎有些营养不良,宽大衣裹得紧紧,露在外边的手很枯瘦,头上有缕黄毛,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会卖碟片的吧。我也不办卡,不管是信用卡、手机卡还是什么的,也不买理财,更不会买保险,说到底,就是两个字,没钱,肯定不买,你还想让我看?
这人年纪应该不大,他说。哥,看,为什么不看,看看又不打紧。
你别叫我哥,我年纪不大的,你肯定比我大,我只是看起来比较,成熟。
哦,行,兄弟,看看也不打紧,不过,这里人多,不方便。
胖老板将煎饼装进塑料袋,一拉扣上。好了,五块钱。
我接过煎饼,扫了五块钱过去,狐疑看着旁边黄毛。在这还不行?大哥,你不会卖的是违禁物品吧,犯法的事我可不做,我看你这人,不靠谱。
别,兄弟,我可真心实意做生意,肯定不违法,我也惜命着呢。
那你到底卖什么的?身上没带着?
带着带着了,只不过,有些那个啥,神秘,人多看去了不好,你看,那边有棵树,我们到树底下怎么样?
我有些不耐烦。你到底卖什么的?
别着急,兄弟,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快点,我还要上班呢,上班迟到要罚两百块呢。
好好。
到了树底下,我说。这下好了吧,你到底卖什么的。
黄毛嘿嘿一笑。哥,我这玩意,神秘,简单一点说,诅咒。
啥玩意?我有些不相信我听到的。
诅咒。
靠,你这人神经病吧,浪费时间。
我转身要走,黄毛一把拉住我。兄弟,兄弟,别急,你听我说。黄毛手伸进大衣,摸索一下,掏出一张符。兄弟,你可以试试,你肯定有看不惯的人吧,你对着这张符说,诅咒他一下,看灵不灵,这第一次权当给你试验了,好用的话,我就在这里,你可以来找我?
不要钱?我拿着符。真假的。
真的真的。第一次什么都不要。不过,等到你下次想要用,可就要来交换了。
哦。我拿着符,装进口袋。心里默默骂了句,傻叉。
我在一家网上媒体工作,做编辑,就是每天到网上收集素材,专门挑些猎奇的、重口的、灵异的,修修改改,然后挪到我们门户上。
我一天至少能赶出七八十篇稿子,反正又不用脑子。我的上司,谭卓,油腻的胖子,是我们小组组长。我工资的构成是底薪加提成,一篇文章给的钱按照评级来,评级的生杀大权握在小组组长手上。中级文章一篇一块,良级文章一篇两块,优级文章一篇三块。很不幸,我跟谭胖子关系不算好,谭胖子绝大多数给我的都是中,一天能有个三四篇良就不错了。
这可就涉及到金钱问题了,涉及到金钱的问题都是大问题。按照我每天八十篇文章算,要都评优,一天就两百四十,就算没优,都是良,那也一天一百六,但谭胖子只给中,偶尔给良,马马虎虎一天一百来块。我们组最近新来了个二十岁的漂亮妹子,谭胖子一直给优,妈的,这油腻胖子的居心,别说是个人,是个鬼都知道。妹子刚来,没经验,速度慢,一天三十多篇,但一天下来,也跟我提成差不多。我好歹也是个工作两年的老员工,不是我做得不好,实在是谭胖子,太不是个东西。但没办法,得忍,生活嘛,就得忍。
敲了一天键盘,我打开后台,靠,谭胖子今天更过分,我累死累活出了一百二十一篇,全是中,一个良都没。我脑子里将谭胖子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一遍。深吸一口气,我,忍。靠,我还真不大敢跟谭胖子吵,没办法,谭胖子有护身符,谁让他是老板亲戚呢,打狗还得看主人。
我一边咒骂着谭胖子,一边关掉电脑,掏出手机时,早上那张符掉了出来。我本也没打算捡起来,但想起谭胖子那张油腻的脸,我立即弯腰将符捡起来,心里默默念叨,让那该死的谭胖子,哦,不,谭卓。能诅咒什么呢?我一时倒没想起来,想半天,靠,让他十天拉不出屎,本就一肚子草包,现在变成一肚子屎吧。这么想,我突然觉得有点轻松起来,看着那张符,我将其压在茶杯底,哼着小曲下班了。
第二天早上,我刚到办公室,便觉得嗡嗡吵。我放下煎饼,问了下他们聊什么呢。坐我前头的范姐告诉我。小高,你听说没有,我们组长今天请假了。
请假就请假呗,关我鸟事,范姐,你们就聊这?
知道他为什么请假不?范姐这个中年妇女脸上竟然飞起一抹红晕。
为什么请假啊?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得搭话嘛。
那个,也是听说,听说我们组长,那个,那个没了,莫名其妙就没了。
哪个?我咬着口煎饼。
就是那个。
范姐,你这样说我哪知道是哪个?到底哪个呀。
哎呀,就是排便那个东西啦。范姐转过身,偷笑不停。
靠。我嘴里嚼烂的鸡蛋、烤肠、海带、豆皮全喷了出来。这么刺激的嘛,真假的。
当然是真的,送医院去了。
我连忙移开茶杯,拿起那张符,看了又看,暗自嘀咕,难道真有用?不会巧合吧。
我站起身,吃了一半的煎饼也不香了,我对范姐喊。范姐,今天我请假,你跟小何说一声,有急事。小何管行政考勤乱七八糟的。
我回到山东煎饼摊子那里,往四边看了看,一下就看到黄毛在之前那棵树下。我跑过去。靠,你那玩意真有用。
黄毛精神似乎好了点,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萎靡。
黄毛显然认出了我。兄弟,没骗你吧。
我说。大哥,你怎么做到的?
我就做这个生意的,童叟无欺,绝对公道。
你这里还能卖?
当然,应有尽有。
什么都能实现?
兄弟,这我可得说明白了。我卖的不是梦想成真,而是诅咒。
这有什么区别?
黄毛说。一般而言,梦想成真的对象是自己,而诅咒,是针对别人的。
哦。似乎有那么点道理。我还想再要两张,都是什么价位?
黄毛说。兄弟,这东西不是钱买的,要交换,你每次用,自己都要付出点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
对的,毕竟天上没有白掉下的馅饼。至于这代价,你要自己去发现。
我想了会。那就先来一张吧,你以后还在这?
兄弟,放心,我一直在这。
我带着第二张符回到办公室,想着这次应该搞谁。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黄毛说要付出代价。这个符只能诅咒别人,似乎只能用来泄愤。我想了会,觉得不妨这样试试。
我对符说。我诅咒黄老邪,哦,不,黄世游今晚九点掉一百万现金,就掉在公司楼下的垃圾堆旁,用黑色垃圾袋装着。黄世游是我老板,也是谭卓的二叔。
这个诅咒有点长,说完后,我本想把符装进口袋,但又把符掏出来,压在了茶杯底下。
晚上我特意加个班,好不容易熬到八点五十五,立马飞奔下楼,在离着垃圾桶有些距离的地方来回走,紧紧盯着那个垃圾桶。
八点五十九,黄世游拎着两个黑袋走了出来,经过垃圾桶时,扔了一个,带着另一个黑袋上了他的大奔走了。
我立马飞奔过去,捡起垃圾袋,飞奔到个没人地方,才打开袋子。靠,果真都是现金。看来这么搞也管用。
这个东西上瘾,我陆陆续续从黄毛那买了不少符。一开始我都问代价是什么,但黄毛什么也没说,我也没感觉出来我少了什么,后来也渐渐忘了这回事。
诅咒真他妈好用,之前对着电脑一遍遍诅咒的事,竟能成为现实,真不可思议。我变得富有,离开原来的小公司,自己做起生意。我用符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我觉得我与常人不一样,我有神奇力量,我能决定他们生死。
我又去找黄毛,还在那颗树下。黄毛依旧套着以前的大衣,脸色倒是越来越红润,精气神也越来越足。我倒是越来越累,也许是生意越做越大的缘故吧。诶,有钱人的烦恼啊。
我这次去见黄毛,是准备拿下市中心那块地,可最大的房产商,徐如龙,一直挡我的路,目前拍价已经超过了我能承受的范围。徐如龙发家早,根底厚,要只论钱,我肯定比不过。既然徐如龙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通常,解决掉人,往往也就解决掉问题了。一直以来,我都这么做的。
我说。黄毛大哥,要张符。
黄毛第一次摇头。兄弟,符,没有了。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我一把抓住黄毛大衣领子。你在骗我?有钱人当久了,脾气也渐长。
黄毛也没挣扎,他嘿嘿一笑。兄弟,我骗你干什么,真没有了。确切说,我已经收手了,做不出来那种符了。而且,你也没了交换的东西了。
交换的东西。我一怔,恍惚想起来,符是要交换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考虑过这事了。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害怕。之前都用什么东西来交换的?
黄毛挣脱开,理了理他的大衣。我仔细看着黄毛,脸色变红润的黄毛突然觉得有点眼熟,以前在电视报纸上看过,貌似是以前首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富。
黄毛将大衣解开,我发现黄毛身体上有密密麻麻的洞,通过这些洞,能看到黄毛的肝、胆、胃、肾、小肠、脾、胰、肺、心脏……体内所有器官都能看到。有些器官明显很小,似乎刚刚长出来,心脏坚定而有节奏得跳动着。
黄毛说。兄弟,你也去检查下身体吧。
我拿着检查单回来。医生说,我体内的所有内脏,全都消失不见了。他看我像怪物一样。我拿着检查单就跑,一直跑到黄毛所在的树下。
这……这,这他妈,到……到底怎……怎么回事。我问黄毛。
黄毛说。这就是代价,我也曾丢失过,现在慢慢长回来了,都是你的,所以,我要谢谢你,兄弟。
还能长回来?
是的,兄弟,现在我已经没了画符的能力,因为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这种能力,或者说诅咒,已经到你身上了。兄弟,你想重新找回内脏,就找到下一个人吧。兄弟,祝你好运。
我守着山东煎饼摊,我看到有个穿着HelloKitty的胖子买煎饼,于是,我凑了上去。大哥,哦,不,兄弟,我这里有些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你卖什么的?
诅咒。
你神经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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