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村的名字得天独厚,说出来震倒一大片:天堂!任谁听了都要确认一下真假。
村口有老式青石拱门,向两侧伸出青砖护墙,很有点徽派建筑特色。拱门望出去,河水似乎正奔大门而来,然后在拱门下转弯绕村继续流去。这在风水里叫:龙含水,以保村子平安富饶。村子有很多传说,这村口拱门也在传说里大有来头。
我们村90%的人姓李,天堂李远近闻名。听老人们说,祖上其实是江西人。古时混战,血洗村庄。祖先李应祥李应虎兄弟,从江西逃难来湖南。看这里山清水秀的就在这安营扎寨,开荒种地,繁衍生息 。
村口我们这些李姓人,便都由这两兄弟的后人衍生而来。分两支七八房人,族谱上写得很明白清楚,但我也看不懂。反正按辈分,我见谁都叫叔姑爷奶。
我们属于民风淳朴的村落,崇尚文化,讲究诗词,尊老爱幼。歪风邪气甚少,偶有苗头,也会被各长辈扼杀在萌芽期。大都三观很正,勤奋肯干。因此在国家经济飞速发展期,村里出了大批创业成功的企业家。这些成功人士,现在开始回馈村里,热衷公益。与周边好些风气不好的村落,有着明显的不同。
眼看中秋将至,不免思乡忆往昔。儿时对中秋最深刻有趣的事,便如电影一般在眼前浮现。
在那没有网络电子产品的年代,娱乐活动很单调,只能利用民俗热闹一番。中秋节是年中大节,虽不比端午有龙舟比赛的热闹,但也是要好好乐一乐的。
烧宝塔、唱太公、祭祀、祈福都在中秋节举行,但不是年年举办。具体原因不详,大约是资金问题吧。每次耗费巨大,村人承受不起。
2.
我印象中有举行过一次,我还很小,只会跟在大人屁股后头看热闹。
全村人因这事都很兴奋,毕竟难得乐呵一下。我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在家跟我爸问十万个为什么。
中秋当天,年轻人在有经验的老人指挥下,在石拱门外的空地上,用砖块围成一个圈,垒得挺高,再在砖上用瓦片一片片的摞,最后摞成一个尖尖的宝塔,塔中间是空的。
村民们都来围观,不时有人指点一二。我们小孩帮不上忙,围着转来转去,帮着递个瓦片什么的。
塔垒好后,那帮年轻人就挨家挨户搜木柴。因为我们那是产煤的地方,家家不用柴,只有一两捆用来支撑豆角苗的木棱子,一年年重复使用。
可碰上这样的盛事,什么都得拿出来。你舍不得也没关系,人家直接从你家杂物房里拖走,你还不能骂。
老人们说,中秋有传统,中秋节晚上出去偷吃的,被抓到也不用怕,主人家不能骂,因为代表被偷的人家富足。我总跃跃欲试,我爸拦着我说:那是以前没饭吃的人,想整口吃的想出来的馊主意。
那些找来的柴禾,就都堆在了那塔下。饭后,几乎全村人都来到塔前看热闹。
等到吉时开始点柴烧塔,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火苗从瓦片间隙里直往外腾,整个塔很快被烧得通红,像要透明起来。
燃烧围观的人开始高兴地议论纷纷,说来年是如何如何好的年景,村里会如何如何太平,才有这么旺的火。我才明白,原来这个是测年景测吉凶的。
火一直噼里啪啦的烧着,一帮人围着看烧火,我以为节目就此结束了。
谁知峰回路转,突然,有人大叫,快快快,塔要倒了!是朝我们这边倒啊!
顿时,大人们乱作一团,老人们大喊大叫,有人递来一根长长的杆子。一众人用杆子压住塔尖,一齐把倾向我们这边的塔,往河对岸推。全部男人都在帮忙,妇女们喳喳叫,我们兴奋的围着跑着看热闹。
在通力合作下,最后被烧得快撑不住的塔,硬是被推得冲对岸的方向倒了下去。大人们发出欢呼声,有胜利和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偷偷问我爸这什么意思,这塔朝哪倒不一样吗?
爸说,这塔倒的方向预示着灾难出现的地方,现在倒向对岸,灾难就到对岸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疑惑的问,那对面村不会来找麻烦吗?老爸没回答我。
3.
塔烧完了,接着就是看唱太公。我没见过,好奇得不得了。听说过世了几百年的太公,会通过抬着他的人,向他的族人,也就是我们,表达他的旨意和解难答疑,特神!
抬太公的人是太公通过很多的暗示或神迹指定的,叫脚夫(不知是不是这两字)不是谁都有那个荣幸。听说在唱太公的前后,这些脚夫,其中就会有人接到太公的传达,会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最高境界就是太公附身,借助脚夫的嘴来表达旨意。
那天晚上,月亮很好,密密麻麻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太公的雕像在一个木雕龛的中央端坐,宝相庄严,不怒自威 。这是族人们请专人打造,放在专门的地方供奉着。
好象是两个脚夫一前一后的抬着,我不记得当时是应祥太公与应虎太公两个太公都在,还是只抬了应祥太公。
脚夫一直这么抬着,站着,等着太公附身的神圣时刻。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脚夫的表情,生怕错过那一刻。
不知站了多久,我都能看到其中一个脚夫好象要晕过去的样子,他那时至少也有60多岁了吧。因为曾经被太公附过体,所以他被做为重点人物请来当脚夫。
时间在期待中,凝重的流过。围观的人开始不耐烦,小声议论起来。有说不信的;有说今晚太公可能不来的;有为脚夫辛苦的,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们小孩被禁言,因为声音太大,会把太公给吓跑,他就不来显灵了。
那位老脚夫开始两腿发抖,于是人们又安静下来,有人说这就是太公要来的信号。有人小声回忆上次太公附身的细节,其中就有全身发抖,满地打滚的情节。
老脚夫鼻尖的汗水开始往下流,有人过去给他擦汗。
中秋的天气,其实已是很冷了,他都抬出一身大汗来,可见多虔诚。老脚夫全身开始抖,有人就说来了来了。
就有人上去用竹片做的“卦”在地上先抛上一卦,然后问话,太公是你老人家吗?
老脚夫只是抖不出声,问了好几遍都是这样。就有很多声音说了好多原因,我也不太记得了,反正就是没来。最后有人说,老脚夫应该是累了。我觉得这是句真话,谁站那么久不两腿发抖啊!但小孩子不能这么说,那是要挨骂的。
于是有年轻点的脚夫去替下老脚夫,老脚夫面有愧色的被搀到一边坐下。他一专不吭,无论谁问都不说话。我想他可能是惭愧,在那么多的期待目光中,没能对观众有个交待。
4.
年轻脚夫站了一会儿,就很合时适的抖起来,要不大家还不得等到天亮啊!
然后就是开始低声说话。人群骚动起来,又有人跑去问,太公是你老人家来了吗?好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所有人都兴奋得不得了。
不断有人跑去问太公各种问题,基本都是一些家人吉凶、保家宅平安吧。
得到好答案的就高高兴兴走回来,否则就一直问,换着花样问,直到答案满意才退开。
打卦的老人很专业,听说与太公沟通是门学问,不是谁去太公都搭理。他一直在旁边当阴阳使者,传达太公对问卦人的嘱咐。太公没有用语言表达的,他就帮忙打卦问,看卦象给出答案。
年轻脚夫最后躺在地上抖、滚,翻,各种姿态。所有人都说你看:太公来了。
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我不记得了 ,反正记忆很深刻。觉得那是一场全村人的狂欢,比看电影有趣,后来再没看过。
直到近年,这些又兴起来。天天有人在家唱各姓的太公,场面更大,花样更多,动辄几万几十万的花费,演变成炫耀家财的一种方式。
去年村里人又烧了一次塔。但因为我没回家,也就错过现场。幸而通讯发达,通过网络倒也见识了这儿时的场面。
这些传统节日的仪式,正在慢慢消亡。一代代人对节日的记忆都不相同,新奇特的游戏,逐渐占据了大家的喜好。
如今无论什么日子,有网络就才是好日子。网络给予我们便利,也在让我们悄悄失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村头别墅群之一往期精彩:
《独爱当年旧味道》《你已远去,我的铁牛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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