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俺要搬到城里去了,这房卖给了一个带小孩的寡妇,你以后可得多帮衬着点啊!”
老六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碰见正在装车搬家的邻居,得知隔壁要搬来一个女人,老六叹了口气:“咋能卖给个寡妇,别有事没事的来麻烦我就成。要搬走也不提前吱一声。”
老六是村里出了名的坏脾气,他不爱跟乡里乡亲的打交道,每日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成了。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老六从城里赶集回来,提了半斤烧肉一壶二锅头,正准备开门。
“唉,大哥。”一个齐眉短发的中年女人从后面喊他,手里拿了一兜粽子。“俺是刚搬来的,就住在你这隔壁。”
老六回头瞅了一眼,“哦。”然后继续着手里开门的动作。
“大哥,俺包了点粽子,分给街坊邻居尝尝,这份是给你的。”女人将粽子递上去,一脸期待地看着老六。
老六斜楞着眼睛瞄了一眼女人手上的袋子,头也没回地推门就进去了:“你拿回去吧,俺不要。”
女人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瞅着老六“彭”地将门关上。
晚上,老六倒了一杯二锅头,炒上几个小菜就着喝。突然听见隔壁女人家里传来“哐哐”砸东西的声音。
老六歪头朝女人家的方向瞥了一眼,鼻腔里挤出个“哼”来。接着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辣得呲牙咧嘴的:“瞎折腾。”
“哐啷!哐啷!”
吃过饭,老六躺在床上准备睡下,却被“哐啷”的声音吵得心烦睡不着:“这寡妇大半夜地砸起东西来没完了?还叫不叫人睡觉!”
来回翻腾了许久,眼瞅着已经11点了,“哐啷”声仍旧断断续续的。
“咚咚”老六终于忍不住披上衣裳敲响了女人家的门。
女人穿着一身黑衣裳,带着围裙和头巾,满身的灰尘,打开门看见是老六,非常抱歉地说:“大哥,不好意思啊,吵着你休息了吧?俺这组装木床呢,总也搞不好,抱歉啊,俺小点声。”
老六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粗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憋出个“嗯”来,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一声什么东西倒塌的巨响将老六从梦中惊醒,吓了他一个激灵,骂骂咧咧地坐起来点上灯。
“咋滴啦?”老六再一次敲开了女人家的门,本是要来兴师问罪的,可看见女人领着小孩穿一身睡衣出来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竟有些心软了。
寡妇擦了擦鼻子上的灰:“大哥,真是对不住。这刚搬来想先搭个床睡一觉,没想着竟然塌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
真是个笨女人,老六心里想着。“领俺去看看!”
“恩?哎!”女人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开门将老六请了进来。
卧室里,破旧的木头床倒躺着,一条腿用几根木棍支撑,歪七扭八的,另一边则凌乱地散落着一些砖头,有几块还断裂了。枕头、被子从床上滑下来,摊了一地。
老六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拿个锤子给我。”
“哦,哦!”女人找来工具箱,给老六递了上去。
木床和铁钉碰撞发出乒乓声,叮叮当当的,没多会儿,一张板正的小床就立在了女人面前。
女人端来一杯茶水搁在一边的木桌上:“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大哥,过来喝口水吧。”
老六将工具丢回箱子里站起来,两手互相拍打着灰:“不用了。”
说罢,老六朝着门口走去。
“谢谢啦。”寡妇追出来送他,笑呵呵地说,“以后要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招呼俺。”
“恩。”
老六给寡妇帮忙并不是出于好心,对这个新邻居,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只要不碍他的事,他才懒得去管。
那一天,艳阳高照的,半个多月没有下雨,老六家的花生地都干裂了。
他拿水箱接了满满一桶水,开上他的电动三轮车载着,准备送去浇地。
下地的路不好走,尽是些上下坡,土路坑坑洼洼的,又窄又颠,老六开得很仔细,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路边的沟里去。
准备下陡坡的时候,老六远远地瞅见一辆小三轮半个脑袋已经插进了沟里,车斗还支棱在路上,也摇摇欲坠了。
老六没停,心里估么着自己的车能不能过得去。
“呲啦!”老六一个刹车停在三轮车后面。老六的车太宽,被三轮车斗挡住,根本过不去。
老六从车上下来,走到三轮车边上,准备将车尾往一边挪挪,腾出空来自己也好过去。
手刚扶到车斗上,沟底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你啊,大哥。”
是寡妇,她正在沟底抵着车头往上推:“俺推了好久了,咋也弄不上去,谢谢你啊,大哥,你稍微往后一拉就成,我这边使劲!”
听了这番话,老六的手不自觉地改变了使劲的方向,本是想往旁边挪,这会儿已经开始往后拽了。
一个推,一个拉,三轮车很快就从沟底被拖了上来。寡妇从沟底爬上来,一头的汗,她朝老六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
“快走吧。”老六也朝她昂了昂头,示意她赶紧把路让出来。
浇完地,老六回了家里,寡妇跟在他后头敲响了门。
“咋啦?”以为寡妇上门是来找他帮忙,老六没给好脸。
“大哥,这几次多谢你给俺帮忙啦。前些日子俺得了两瓶酒,这家里也没有个会喝的,俺看你好喝点,拿来给你尝尝。不是啥好酒,别嫌弃。”寡妇说着将酒拎到老六跟前。
老六这辈子啥也不在乎,唯一的乐趣就是好一口酒。寡妇手里的这两瓶酒是镇上有名的小烧,他早就想尝尝了,奈何手里一直不宽裕,没舍得买。
“这,呃,这个。”一时间老六竟不知说什么,磕磕巴巴地,伸出手又缩了回去。都说无功不受禄,老六这两口酒受之有愧。
“哎呀,拿着吧!”寡妇将酒塞进老六缩着的手里,笑嘻嘻地转身就走了。
打那以后,老六心里就总不踏实,好像欠下了天大的人情,不知道该怎么还才好。
“你这也没盖好啊?说好的一天80,干五天,怎么才干了一半就不干!”
有一日,寡妇院里传来吵架的声音,老六正在屋里喝茶,本不想掺合,却听着有摔东西的推搡声。
“怎么滴了?”门没关,老六推开门进来,看见满地的泥灰和隔壁村的张五正剑拔弩张地朝着寡妇吆喝。“老五,你小子好事不干,专欺负些老的和寡妇?”
“哼,六哥你向来不管闲事,怎么着?今天想替这寡妇出头?”张五听见老六的声音,也没说什么好话。
“大哥,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这出来干活咋还能这样!说好了给俺支棚子,一天80,干5天。这才搭了一半,顶都没封,就要去给别家干!哪有这样的事!”寡妇叭叭地说着,两手一拍,十分地恼火。
“人家都涨价了,现在80谁也给你干不着,别家叫我去都给120,我说你给涨20,一天100,五天给你干完,你不愿意!大家都是出来赚钱的,我不可能凭着钱不赚,在这跟你耗着吧?”俩人各说各的理,张五可是个一点亏都不吃的主。
“哎哎哎,老五你要干你就好好给人干,谈好的价钱中间变卦,就没有你这样的!你…”老六正说着,张五却不干了!
“徐老六,叫你一声六哥那是我敬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哥在这教训起我来了?一天差40,五天就差200,你要能你把这200补给我,我给她干完!要不能,就别在这叭叭!”张五将矛头对准老六,气势上一点也没削弱。
“大妹子,我已经给你干了两天了,80一天我也不跟你计较,钱结给我,我走人,后头的活你爱找谁干找谁干!”张五瞪着大眼,想赶紧结束这场纠纷走人。
“你给俺盖成这样,俺…”寡妇刚想争辩,老六伸出手来将她拦下,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寡妇的前面,正对着张五,接着就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了。
“一天80,你要能干就干完,不能干就麻溜离开,以后俺们村的活你一个也甭想接!我老六说到做到,你要是不信,今儿咱就打个赌!看你敢不敢试试!”老六气势逼人,张五被吓得一声不敢吭。
有顷,张五抓起挂在墙上的衣裳甩了甩尘土,一脸晦气地朝着大门走去:“哼,这百八十块的,给你留着养老吧!算我倒霉!”
张五走了,寡妇家的棚子却还得重新找人支,老六干过几天建筑工地的活,正愁没法还寡妇那两瓶酒情,便揽了下来。
那几天一直吃喝在寡妇家里,村里人都在传老六八成是看上人家了,老六自己个倒不在乎,可这事儿却被嫁在本村的姐姐听了去。
老六四十多岁的人了,也没个女人照顾。他向来脾气臭,没几个女人愿意搭理,而他自己也总是嫌女人麻烦,年轻的时候几次相亲都被人骂了回去。
姐姐听说他跟寡妇走得亲近,想必是铁树开花,终于遇上了对的人。就自作主张,去寡妇家里给弟弟说亲。
寡妇是个好相与的,几次三番地帮忙,也让她对老六产生了些好感,经姐姐这一通白活,就妥妥地应了下来。
“老六,老六啊!”寡妇那边说通了,姐姐直接上门,准备给老六个惊喜。
“姐,你咋来了?”老六正在屋里捣鼓些什么,看见姐姐突然来了,就出来问道。
“你小子还想瞒着姐姐?”姐姐一脸的坏笑,听得老六云里雾里的直挠头。“她!”
姐姐指了指隔壁,老六还是没明白,紧锁着眉头,疑惑地看着姐姐。
“寡妇啊!我都听说了,你给人家又修床,又帮着支棚子的,这几天都上人家那吃上饭了?”姐姐说着,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悠,还不住地撇嘴笑着。
“姐做主,已经给你提好亲了,她答应啦!”
老六不可思议地将眼睛瞪得溜圆:“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还人家的情。你,你,你赶紧去给我退了,跟人家说明白,我一把年纪了定什么亲!”
老六着急地在院子里踱着,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六儿啊,你,你这,姐都跟街坊四邻说好了,现在叫我去跟人家说弄错了,叫姐以后的脸往哪搁?”姐姐一听老六的话,开始撒起泼来,“这门亲姐是订好了,你要是不答应,姐就没法在这个村待了!姐,姐不如一头撞死在你家算了!”
“哎哎哎,姐,你这是干什么!”老六虽然嘴上说着不愿,可心里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悦。
在姐姐的威逼利诱下,老六到底是跟寡妇结了婚。老六向来不喜欢热闹,婚礼只在家请了几个亲戚。
看着身穿红色嫁衣向着他走来的寡妇,老六脸上挂起了幸福的笑。大概,在这你来我往的相处中,老六早已对寡妇有了情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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