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14岁的时候,妈妈给了我一匹红棕色的小马,它有着流苏一样的长鬃毛尾巴,漆黑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珠。
妈妈说它叫乌达木,乌达木就住在屋前的小花园里,这是一匹聪明又温柔的小马,花园里的小花儿都被它照料的很好。嫣红的太阳花,鹅黄的太阳花,罗兰紫的太阳花,樱花粉的太阳花,都是太阳花,都是和乌达木一样明媚的太阳花。
我以为,我可以等它一起长大,一起在早上趟过落着露珠,蒙着雾汽的小麦田,奔跑起来像风筝一样。
那天我趴在乌达木的背上,我们都抓紧在漆黑的暮色完全吞噬太阳之前玩疯儿地追逐田埂,一会儿就跑到了田边,乌达木甩了甩它流苏一样漂亮的尾巴,我看着它望向田亩边儿上出了神,它说它想去看大草原。
年轻的时候总是有这些和远方有关的想法啊,我也想去银河里划船,去小行星B612吃
上面的猴面包,看漂亮的玫瑰。可都只能化作粉色棉花糖一样的美梦。
第二天早上南方落了第一场雪,我激动的不得了,赶忙去找乌达木和我一起去追雪花,可花园的栅栏门掩着,一片太阳花的瓣儿落在了煤球渣铺的路上,上面浅浅的雪花儿上印着乌达木的梅花脚印,可却没看到我的小马。
它一定是先我一步去追雪花儿了,外面这么冷,我还是在屋里数雪花儿瓣玩儿吧,太阳落山之前它就会回来找我和太阳花儿了。
终于,在乌达木的小花儿落下最后一瓣叹息之后,我再也骗不了自己,乌达木离家出走了,撇下了我和它心爱的小花儿。我赶忙把小花儿收起来放在口袋里,连同我的小手机和草莓馅的牛角面包一起放在我的米奇书包里,我说我要去找乌达木,它还那么小,一匹小马在外面会被冻坏的,它一定饿了。
妈妈问我去哪里找它,我要去草原,脱口而出。
如果找不到就回家,说着,妈妈亲了亲我额前的碎刘海。
我有点儿惊愕她居然没有担心我一个人出门,还是背着小书包一路跑进了飘雪的空气里。
Ⅱ
我一路向北,小跑着,零星的小雪还没能掩盖昨夜留下的痕迹,里面夹着乌达木的梅花小脚印,顺着它的小脚印我就可以找到它,把它带回家了。可整个雪地上的印迹像极了一幅凌乱的涂鸦,我根本无法从中辨认出乌达木的梅花脚印。小雪花越飘越多,我收起来的那抔小花儿也结起了冰霜,仿佛在哭泣,她们一定是想乌达木了。
真是一匹狠心的小马。我心想。
也许会有人看到它,我看见树林里一位砍木头的樵夫,他的大斧子砍在连乌达木都拖不动的木桩上"咔"地一声就碎了,我有点儿害怕,还是怯怯的问上去,叔叔,你有没有看到一匹漂亮的小马,它是一匹红棕色的小马。樵夫抬眼看了我一眼就又低下眼继续劈开他手里的木头。劈开的木头飞到了我脚下,我赶忙躲开跑地远远的。
我喘着气,忍着眼眶里的泪珠不让它流下来,乌达木从来都不哭的。
眼泪飘忽不定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前面一棵树后面一抹鲜亮的猩红,激动地跑过去,乌达木,乌达木,我惊呼着。这时,树后面探出一颗小狐狸的脑袋。它的两颗小豆子望着我时黯淡而失望,你是不是在等你的小王子,可我话还没说完它就跑进灌木丛后面不见了。真是没礼貌的小狐狸。
前面的红屋顶飘来了炊烟,扎红头巾的老奶奶在那里给她的雪白的小母鸡喂玉米粒。奶奶,奶奶,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小马,它是一匹棕红色的小马。奶奶喂完小鸡就回屋里,好像并没有听见我说话,我又追到门前,从掩着缝的帘子里看见奶奶往炉膛里放柴,噼里啪啦,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前面飞来一朵白纸叠的飞机,停在我的脚下,以前我也给乌达木折过就算哈气也飞不起来的纸飞机,现在那架画着我和乌达木的纸飞机还藏在我床底下。我捡起来想着要还给前面那个小男孩,他的脚边停了好多白色的纸飞机,乌达木说不定会看到他,让他折给它小飞机好炫耀给我看。喂,你有没有看过我的小马,一匹红棕色的小马,他刚刚走丢了,你能告诉我它……男孩还在不停地折飞机再迎着太阳掷出去,划出一条弧线 我仿佛在对着空气讲话,好蠢。
成长中的我们,是不是世界一直在对我们沉默,一直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那乌达木会找不到路啊,雪下大了,厚厚的遮住了我的眼睛,乌达木的睫毛上一定落上了同样厚厚的一层雪吧。
Ⅲ
往北一直走,有一块冰湖,太阳刺眼的的光芒透过林幔疏下细密的光,在雪地上汇成同样一条透明的河流,连同同样不真实的梦想从年少流向少年。
手里的小花儿奄奄一息,逐渐失去了花朵的光泽,皱缩起来。我回头看到我走来时留下的脚印,蔓延到树林尽头,真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可我根本分辨不出乌达木究竟是从这里跑过去,还是滑过去,还是压根就没有从这里经过。
天黑了,我吃完包里的小面包,就坐上了森林里开回家的小火车,两条漆黑冰凉的铁轨从北方延展到南方的雪山,冒着热气的汽笛一路喧嚣吞云吐雾,飞快地掠过车窗外乌达木跟我走过的松树林,掠过吐白雾的红屋顶,掠过钻石一样会折射太阳光的冰凌大湖,一架纸飞机撞到车窗上也"倏"地不见了……一切都在忙碌的黑影里拼命朝后退去。
我来不及跟它们挥手告别,就像乌达木离开的那个清晨一样不动声色,猝不及防。
乌达木,乌达木,我的小马,你在哪里。
花儿已经皱缩成晒干的香蕉皮一般无二的黑漆抹乌,唯有残留的植物馨香见证它原本的生命光泽,我嗅了嗅,已经稀释的非常孱弱了。
火车上坐着从北方过来的大人,叽里咕噜说着我听不懂的乡音,也许他们见过我的小马,可我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有人回答我……
Ⅳ
乌达木,乌达木,我后来才知道,在蒙语里乌达木就是草原的意思,你一直追寻的就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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