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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半居随笔」奶奶和她养的狗的故事

「叶半居随笔」奶奶和她养的狗的故事

作者: 叶半居 | 来源:发表于2019-02-17 22:41 被阅读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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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屋后有一片小竹林,竹林旁边的一处小山坡上插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多多之墓”。

    多多,是奶奶养的一条狗。小时候,常听奶奶说过,多多能听懂人话,非常聪明。之所以取名多多,奶奶说是因为这条狗是条流浪狗,就像是被人遗弃而多余的,于是奶奶捡回来后就给它取了这个名。

    我不知道奶奶与多多的感情深厚到什么程度,我只记得父亲给我描述多多死后,奶奶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吃过饭没喝过水,泪水流了一天又一天后,奶奶双眼渐渐失明了。

    那是七几年的事。

    父亲说,当时狂犬病流行,人心慌慌,村里为此组织成立了多个打狗队,见狗杀狗。而多多,就在这个时期被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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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奶奶刚起床,窗口仅透过一缕白花花的晨光,还没等开门,就听见屋子外面乱轰轰的一片吵闹声。奶奶顿时明白警觉起来,打狗队来了。奶奶拖着小脚,风一样的跑到堂屋,抄起一把锄头,如临外敌。这时,门被撞开了。

    “大娘,您还是把狗交出来吧,今天是第三次来了,您不要这般固执,这是组织规定,谁也躲不了!”李队长好言好语的劝着。

    “胡说!”奶奶铁青着脸说,“我家多多没有犯病没有咬人凭什么也要打掉?今天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它!”

    “大娘,这是政策啊,谁也不能违反!”李队长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打狗棒子,同时朝打狗队的人使了眼色。

    底下有三四个人伺机而动,准备强行进屋搜狗。

    “谁敢进来!你们欺负老太婆子,还有天理?”奶奶狠狠甩了一下锄头,锄头口用力挖在地上,掀起一抹尘土。

    “大娘,您这是破坏规定,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李队长声音严历起来。

    “听不懂你的狗屁规定,反正要打我的狗就先打我的人!”奶奶一手拽着锄头,一手叉着腰,说得威风凛凛。

    “大娘--”

    “都给我出去!”

    “大娘--您这--”

    “出去!你们这帮混帐!”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改天再来,到时您老--”

    “滚!”

    图片来自“久言”

    奶奶这位从抗日年代走出来的英雄女人,的确有一股杀气,那气势能让人不寒而栗。父亲说他当时就在园子外面,与奶奶隔着一垅田的距离,也被吓得好久不敢进屋。

    等打狗队的人都散了很远,奶奶才放下锄头,转身寻找多多。多多很聪明,它一直躲在床底下,一动不动,谁叫都不出来,但只要奶奶喊,它便飞一般窜出来了。

    奶奶轻轻抚摸着多多的头,摸了很久,才端起它的头,望着它的双眼,认真说道:“多多,现在的坏人真多啊,都想害你,你一定要记住,躲在床底下,不听到我叫你,死都不能出来,懂吗!”

    多多用舌头舔了舔奶奶的手,轻声叫唤一声,接着昂了昂头。

    奶奶接着说:“记住不能出门,不能让别人看见你,哪儿都不能去,躲在床底下,要藏好,千万藏好!”

    多多乖巧的朝奶奶昂头,又将身子抵着奶奶的身子,左右前后亲热起来。奶奶拿来梳子,将多多身上已打结的黑毛一一梳顺,将它搂在怀里,抱了很久摸了很久。末了,多多照样躲进了床底下。奶奶又朝四面八方认真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出了屋子。

    下午,一阵冷风吹起,杨树上的黄叶落在小土路上,翻着滚儿。奶奶裹紧灰色的旧棉袄,应李队长夫人相请,一路小跑着去给东村的毛家孙子看病。父亲说,奶奶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这一去,多多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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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出门后约摸半个时辰,早已埋伏在奶奶家屋后小竹林里的打狗队,便一个接一个的从竹林子里跳了出来。李队长提着那根黑呼呼的打狗棒走在前,四五个人的打够队伍在后,前后进了奶奶家。

    父亲没有说话,只站在堂屋,抽着烟叶。

    刚开始,李队长一队人马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多多。于是,李队长问父亲,狗在哪儿。父亲依旧抽着烟叶,并不说话。李队长恼火了,指挥人马,又重新进房间,开衣柜、挪床板,声音轰轰作响。终于,在奶奶的里屋的床板下,发现了多多。

    “在这儿呢,都过来!”李队长一声令下,打狗队伍迅速朝奶奶房间里集结过来。

    父亲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神色稍显慌张,抽烟叶的手开始发抖。

    “走,出去,你这疯狗!”李队长等人开始用打狗棒打床板,想把狗赶出来。

    多多不为所动,乌黑的眼珠子瞪着打狗队的人,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出去,呜呜,这疯狗,走啊,他奶奶的--”打狗队加快了击打床板的的频率,声响也越来越大。

    多多缩在地下,背紧靠床板,时不时吐出舌头,摇晃着头。

    “这狗日的,老子还不信你不出来--”李队长一棒打在狗身上,接着骂,“出来,你这该死的疯狗。”

    多多默默地挨了一棒,将身体向后缩得更紧,身上的毛也弄乱了,眼睛开始泛红,但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老李,这不是办法,要不干脆--”打狗队的主力成员牛儿这时提醒说。

    “你是说就在这儿--”李队长问。

    牛儿将破棉袄一紧,用手抹了把鼻涕,接着说:“对头,就在这儿办了算了,何必弄外面再打死,费那个劲。”

    “那不行,到时老太太回来,咱没法交待,你不知道这老太太的历害么?”李队长犯难似的说。

    “那死都死了,她能拿咱怎的?”牛儿将打狗棒跨在胳膊下,搓着手。

    牛儿说完,其他的打狗队成员都表示同意,这天够冷的,早弄完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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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队长沉思着,又朝父亲望了望,见父亲不说话,他便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这狗有很强的攻击性嘛,这要弄外面去,怕会伤人,没法子啊,只能在这儿办了啊。”

    李队长一说完,打狗队的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露出一丝窃喜的笑。李队长拽紧了手里的打狗棒,接着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命令:“打!”

    五六个人二话没说,牛儿更是甩开了膀子,个个抓起手里的打狗棒狠狠地朝多多抡去。雨点般的打狗棒接连不断地朝多多身上、头上、四肢以及任何能打到或打不到的地方砸下,多多只发出两声极其微弱的呼唤声,便没有了声响。

    这时,李队长用打狗棒捅了捅多多的脑袋,又捅了捅多多的身子,见确实不动弹了,才说了句:“死了,弄走!”

    牛儿听令丢了手里的棒子,那棒子在地上很响亮地翻了几道滚,接着戴了双污里八糟的手套,准备拖狗。

    “等等--”一旁的父亲终于过来说了句话。

    “怎的?”李队长转头朝父亲问。

    “留个全尸吧!”父亲恳求道。

    “这个--”李队长犹豫着说,“上面有规定,必须拖走!”

    “你就开个恩吧,老太太那儿--”父亲说得有点哽咽。

    李队长望了父亲一眼,又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回步,打狗队的人也全没有了声响,都等着他的决定。

    “好吧,既然这样,这事儿你就跟老太太好好说说,一定要赶快埋了,不然会出问题的!”

    “我懂我懂!”父亲朝李队长点点头。

    “收工!”李队长对打狗队的人说了句,就提着还淌着鲜血珠儿的打狗棒出了房间。牛儿脱掉手套,又从地上拾起刚丢掉的棒子也出了房间,接着几个人都出了房间。

    图片来自“久言”

    房间里,床板乱糟糟的横在地上,有一块床板从中间断裂了。而在那块断裂的床板的一头,多多的右前爪深深的紧抓在床板的缝隙,身子侧倒在地,尾巴浸在血水里,黑黑的毛被血染红并打了硬结,头歪向一边,舌头无力地垂下,眼里不断流出渗着鲜血的眼泪。

    父亲退出房间,一言不发地坐在园子里,直到奶奶回来。

    黄昏时分,奶奶才从东村回了家。那时本已是冬天,经寒风一刮,乌黑的天空便密密麻麻的下了起雪珠子。地上,窗台上,屋顶的瓦片上,到处都被雪珠子砸得咚咚作响。

    奶奶踏进园子,看见父亲,好生奇怪,她老远就吼了声:“下雪了,还不进屋?”

    “娘--”父亲突然大哭起来,“多多没了!”

    “什么?”奶奶急急地收住步子。

    “多多没了--死了!”

    一阵寒风猛烈地刮过,杨树的枝杆左右摇摆起来,屋后的小竹林里发出一阵呜咽的号声。奶奶就在这寒风和雪珠子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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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三天三夜没吃饭没喝水,整整一个月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第二个月,接近新年,奶奶才走出了属于她和多多的房间。奶奶从早晨出门,一直到日落才归。

    她经常站在杨家湖旁的小路口,一站就是一上午,因为那是多多生前每天都会在那里等她回家的路。她也会坐在葫芦岭的棉花地旁,坐到日落,因为那是多多生前常用嘴叼着水罐去给她送水的地方。她还会经常来来回回走过肖家弯的那条羊肠小道,因为那是她带着多多散步玩耍的必经之路......

    从第二年起,奶奶的眼睛渐渐模糊了,有了失明的先兆。到了我小学五年级时,奶奶的双眼彻底失明了。

    父亲告诉我,从来不会写字的奶奶,竟然自己摸索着学习写字,她用一块块小木块练习,用烧过的黑碳画着线条儿,足足练了两大堆小木块。

    就在多多死的那年新年的前一夜,奶奶终于把认为写得最好的一块木块插在了多多的坟前,那块木块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多多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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