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印象

作者: 布穿云 | 来源:发表于2018-06-16 19:45 被阅读144次

因为生活,我们离开家乡,走得又远又急,原本简单的心里,逐渐塞进了很多很复杂的东西。回头望去,足迹渐行渐远,偏离初始的同时,有时丢失了自己;而原本的故乡,不知不觉亦己面目改观,让人迷惘中不敢确认。大概每个逐梦的漂泊者心中,都有一个无法回去的故乡。所幸,岁月并未湮灭所有,父母尚在原地等待。父母所在,亲情所在,心之所安,即是故乡。——题记

就在我写下这几个文字的时候,父亲正一瘸一拐拿着砂纸不停地打磨墙壁,眯着眼睛看它是否平整。父亲来了**。去年这个时候,他也在**,那时他腿脚灵便,行走如风。

父亲去年得的痛风,今年尤其厉害。他说,现在脚已是隔三差五就要痛上两天了。所以每次来电话,他都不忘叮嘱:一定要“悭好嘴”,别逞一时之快贪图享受,那些肉、酒、海鲜啊,别以为多吃了就赢到了,其实都是要还的。

对于父亲,小时候所有的印象,除了对他公家人这一身份的自豪和他家长式威权的畏惧,其他的记忆甚为模糊,以至于感觉父亲这个称呼只是个远方的符号,而具体的的形象,近些年才逐步建立并清晰起来。这大概和他上班离家较远,我自小和他的相处时间不多有关。我只记得,那时只有到了周六下午,父亲才踩着单车,吱嘎吱嘎地从夕阳中走来,而一到周日下午,当发现单车不在的时候,才知道他已打道回府上班去了。记得有一阵子,非常希望父亲回家,因为每次他都带些包子馒头和杂志小人书回来,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儿童充斥着莫大的魔力,因为包子馒头的香美足以满足他的辘辘饥肠,而书本神秘莫测的世界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的心灵紧紧相随。

那时我和父亲的世界几乎没有交叉。我的世界满是花啊草啊小虫子、滚铁环、摔四个角的纸板,以及各种各样的冲锋陷阵打擂比武,以至于我不怎么愿意父亲回家,因为那意味着无言的威慑和管束。事实上大多时候他确实并不在家,这就让我获得了一个十分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童年,因为我不用担心父权的威严,能够如同山上的野草般肆无忌惮地嚣张快乐,发疯般地撒野。我并不知道父亲眼中的我怎样,但母亲说,父亲很爱我。很多时候,他会坐在床头,久久凝视熟睡中的我,或者不发一言,或者和母亲聊着有关我的话题。可是我对这些全然不知,也很少感觉到他的爱意,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对他的敬畏。我见他如同老鼠见了猫,需要绕着走。因此我也并不怎么喜欢父亲。这可能和我的家人都不大擅长情感表达有关吧。或许,父亲本来就不严厉,只是在我儿童的视野中,大人总是威严似虎、伟岸如山的。

很多时候,父亲也会用他的单车载我去他上班的地方。这是我最为快乐的时光,那时我坐在单车后架上,一边抓着油条或者包子馒头啃,一边毫无顾忌、呜哩哇啦大声乱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引得父亲和路人大笑不已。我的肆无忌惮让我顽劣不堪,诸如引领小伙伴们整天冲锋陷阵打得别人或被打得鼻青脸肿、偷摘别人家的瓜果菽豆自然不值一提,但往村人的水井尿尿、朝人家锅里扔石块泥巴,或者把六六粉捏成团子喂给鸡鸭此类事情,常给父亲带来不少的麻烦,让他头疼不已。可是印象中,我并未因此得到过多么严厉的惩罚,可能他认为,一个顽童的恶劣之举,并不怎么十分值得深究吧。我一直认为,烦难不断的人生有一个非常嚣张幸福的童年,是一件难能可贵、非常幸运的事情,是人生中一个大大的亮点,而这正是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他们的爱和宽容所赐予的。

致使我对父亲印象生疏的,其实除了他的工作,还有我的求学。我读小学并不遥远,然而待到小学毕业,中学便远在了数十里之外的乡镇,遥远的距离再也没有了一早砍柴放牛过后还能依时到校的便利,只剩了长期如同囚徒般的住校(读初中时我们整个年级男住校生同宿一个大礼堂,整个学校数百住校生仅三个手压水泵,每天一日三餐的漱洗、洗饭盒、淘米煮饭都如同打仗,完全靠抢,几十年后的今天,一想起这些我还是没来由地紧张。在此谨向当年备受欺负的女同学致以男同学们迟到的歉意)。这时我便渴望着,如果能在父亲附近的子弟学校上学,该多好啊。然而还没付诸实施,学校就开始解散并交接给地方。三年之后,我来到了县城的最高学府。这时条件好多了,离父亲也近了一些。然而,高中学业更加紧张,我无暇他顾,除了一如既往的周末聚在田间劳作,在校的时候,很难想起数公里之外的父亲。真正让我感受父亲巨大影响力的是在我就读的大学期间。那时父亲所在的单位陷入破产境地,我和弟妹的学杂费、生活费,如同大山一般压在每月薪资微薄的父亲肩膀,在使他倍感压力的同时,我在学校也常常为着怎么过活而愁肠百结。据母亲后来说,在我刚到省城求学之初,我们兄妹,特别是我的巨额学杂生活费让他们压力极大,四处筹款。母亲开始手工制作卷烟,以几毛钱一包的价格出售,父亲则上山采摘金银花等等草药,晒干了去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甚至把口粮也卖了应急。这种极端的困窘逼迫他们不得不打破安稳了数十年的习惯,父亲开始寻求出路。幸运的是,积累几十年的精湛技术和业务能力很快帮他找到了还算高薪的工作,大二开始,日子宽松起来,我的困境开始缓解。可是父亲的艰辛却刚刚开始,因为弟弟很快也上了大学,妹妹也考上了我们曾经所在的高中,这就意味着,父亲还有多年的艰苦日子需要煎熬,他长达多年的打工生涯就此拉开帷幕。

我并不清楚经常居住在荒山野岭是个什么概念。父亲常年走南闯北奔走于四方山野,勘察矿脉建设厂房,安装机器培训工人。记得有一天我正在教室上课,母亲来学校找到我。她告诉我,刚刚接到电话,父亲出事了,他的手臂被机器轧了。我的头一下子轰的响起。第二天,我带上几十斤糯米酒酿,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来到异省的省会,再经十几个小时到达该省的一个县城。在那里我看到了父亲,他手臂绑着纱布打着石膏悬吊着,在病床上艰难地躺着。父亲告诉我,他上班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两天后,当我站在父亲工作的地方,我才明白,所谓有点远,原来是从县城坐上三、四个小时的车跋涉到镇上,再经两三小时的卡车颠簸,路之尽头即目的地。这是个群山苍莽的地方,有青翠如画云雾缭绕的山,也有开膛破肚一片狼藉的山,还有洁白如雪的矿渣细石堆成的山。这里的厂房简陋,住房用铁皮和石棉瓦建成、机器整天轰鸣,除了忙碌的工人之外,再无其他,而我的父亲,就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着。看着他常年劳作的地方,想想他简陋的生活,而此刻他正手臂悬吊疼痛异常。这一切,正是为了我们这些子女的养家糊口,一时悲从中来。

所幸经过将近一年的治疗,父亲的手臂恢复得很好。他很快回到工地。父亲的手不再像以往灵活,逐渐退出繁重的业务。随着我们兄妹陆续走出学校,参加工作,父亲也断断续续地不再长年奔走在外,他累了,也不再需有多高的收入了,他开始只接受一两个月短期的活儿,借以度过闲暇时光,并且更多地关注我们。这时我发现,父亲并不寡言,他有很多的话题跟我们交流。许多我们兄弟姐妹的过往以及乡亲们的故事、他在外的见闻,以及对世像百态的观察和看法,他都和我们谈论着,叮嘱着我们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这个曾经在孩子眼中伟岸如山的威严父亲,开始和蔼健谈甚至唠叨起来,而他作为父亲这一角色的亲切感,在我们面前逐渐由模糊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楚,亲情中那种连亘而来的、斩不断的纽带,我感受到了它原本一直存在的脉动。

时光荏苒,我们也有了家业,在生活的洪流中载浮载沉,开始体验父辈养家糊口曾经的劳碌奔忙,虽然不知奔忙的目的、何时是尽头,甚至经常处在焦虑之中,哀叹于路上徒劳的追寻。生活始终是强大的,在与它的琐碎妥协的同时,也与它的强大搏击,这些年,经历过史无前例的贪婪、不可理喻的恶意敌意,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忙碌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父母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们。当他们听说我必须购买房子的时候,如同当年为我就读大学一样,又厚着脸皮开始了筹款,终于顺利买下房子。父亲牵挂我的处境和孙子的学业,也曾推掉前往国外帮人建厂的护照,辞工前来**,以其曾经操作各种机械的粗糙大手,天天为我们买菜煮饭,操持着他以往作为男人不屑于做的各种琐事。父亲以他日渐衰老的肩膀,再一次支撑我走过这段路程。

如今,这个已经满头白发、身体瘦弱的老人,以他自以为有用的、最为朴素实在的行动,又一次力撑着我……

香港电台知名主持人梁继璋曾给儿子写过一封信,他说,亲人只有一次的缘分,无论这辈子我和你会相处多久,也请好好珍惜共聚的时光,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时近深夜,父亲已经安然入睡。对于只会看看新闻网页、几乎电脑盲的父亲来说,此时此刻我发送的文字,他不大可能感知,但我仍然要对父亲说:“感谢您,感谢您这辈子的相处共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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