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豁口向西南伸出的一条胳膊,是通往寒山村周池村的官道。韭菜梁紧挨着这条官道。梁的北边是山田与坡屲,高,陡而不险。种地的农民今年掏一锹,明年挖一锄,日渐向上蚕食。
梁不大,长百米有余,高不盈丈,是两个狭长的连续的山包。因为不高,不像驼峰,倒像从中间剖开后倒扣在路边的半个葫芦。梁顶如驴脊梁,高低不平,宽敞,踢腿打拳翻旋跟头完全能舒展开手脚,不怕滚下山梁。放风筝不行,跑下开。不过梁上终日有风,风筝一脱手就能凭风直上,又何须跑来跑去多此一举呢!
名叫韭菜梁,其实韭菜不多,只是零零散散地在杂草间点缀了一些,应了个名。梁上的野韭菜叶细而圆,混在杂草间,不仔细分辨,根本找不出,只是在开花时节连夜绽几朵小白花。梁上多野草,车前子、牛筋草、马唐草、稗草、黄瓜草、野草莓、胖胖根、紫花地丁、茅草……这些野草都贴着地皮生长,因人踩牛踏马啃,除了北面坡底的,很少能舒花续蕊。繁衍壮大的重任,只能托付给脚下忍辱负重的根。
梁在路边,视野开阔。东向可俯视四门一沟,烟树笼着的村落,白练般的西川河,小巧玲珑的魁星阁,大大小小的土堡,四门街鳞次栉比的房屋,尽入眼底。南边横亘着麦山峦嶂,三月间,山上残雪未尽,皑皑有光。西南矗立着松鸭山的五个山峰,高大雄伟,四季可观。西边是老君山蓊翳的树影,那是夕阳的家。南来北往的路人都爱上梁歇歇脚,顺带抽几袋烟,聊几句天,看几处景。
不过放羊娃最爱韭菜梁,为啥?舒坦!四仰八叉在梁顶,看白云悠悠,高鹰盘旋,能看见黑鹰健翅下那几根颤动的秋毫。闭了眼,真不知庄生为蝴蝶,还是白鹤为道士。这般情景,虽南面而王而不易也!睡足,弹跳起身,顺山梁跑几个来回,酣畅淋漓,有乘奔御风之感。看马吃草也有意思。马儿嘴皮贴着地面,急吃紧啃,连草带土啃进嘴里,吭吭哧哧,切切察察,节奏感极强。嘴过处,草皮湿漉漉黏乎乎的,带着马的温热。我常担心韭菜梁会被这马儿啃没。草短,苦了牛。牛没上牙,吃草靠舌头卷。草短,卷不上,总是趁人不备,逃往他处。放羊娃们便将缰绳压在屁股下,在牛的嚎啕大叫中打打牌下下棋,说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四海八荒的闲话。回家时,顺着梁后的斜路下到黄家屲。只需黄家屲泉里的一气水,瘪瘪的牛肠马肚立刻鼓起来,几欲涨裂。放羊娃们虽喜在脸面,却虚在心里。
韭菜梁的繁盛在于一群割草的少年,这繁盛将从三四月一直持续到八九月。六七月学生放假时,最盛。晴和的午后,牙和的,上家坡的,我们村的(偶尔康坪的也来打打秋风,凑凑热闹),男男女女,小者还在垂髫,大者已过及冠,陆陆续续汇集到韭菜梁上,多达五十余人。大家骑着背斗,谈天说地,打牌斗草,摔跤打拳,吹梅管,弄洞萧,唱山歌,吼秦腔,看马啃青、牛打架……其乐无穷!其乐无穷!日影拉长时,纷纷散布到光明寺附近的田畔地头、拦马沟的坡屲中去割草。割完草,又陆陆续续重上韭菜梁。背斗呢?沉甸甸地歇在路旁,整整齐齐,蔚为壮观。韭菜梁上重又热闹起来,直到余晖褪尽。这实在是快乐的时光!
斗转星移,彩云散尽。不知何时,少年们越长越大,牛马越来越少,韭菜梁上的草却越长越盛。
前几年寒山村修路,削掉了一半山梁。仅存的一长溜残山,成了危崖,人迹罕至。崖顶的野韭菜,现在终于能够亮亮堂堂地开出洁白的花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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