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投宿
这个夏季的凤栖山,正迎来成为避暑胜地120年至今,最人烟萧条的日子。
我把登山杖用力地撑在新铺的柏油环山路上,在太阳底下慢慢地走着。下午的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地上慢慢的移动。
四处静悄悄的。
山上的居民将房屋出租给民宿业者后,便迁到了镇上。
山麓间随处可见精致的民宿、广告牌,还有正在翻修的精致小洋楼。通过小洋楼一层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的混凝土搅拌机。
现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一场灾祸无孔不入地涌入大山,人们只来得及锁上大门,便迅速逃离。
这个避暑胜地是否也走到了它的最后一季?
山里很凉爽,蝉虫们并不叫,天空没有鸟儿飞过。只有风轻轻地吹着,舞动枝条的影子,搭上了另一个影子的肩头。
行至太阳落山,没有遇上一辆车,一个人,一只猫。
然而山上并不完全死寂,路边有一家简欧式样的客栈,正透出微弱的灯光。
我握着不锈钢扶手,推开落地玻璃门。宽阔的大厅布满古旧的红木家具,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并没有点亮。
灯光是大厅中间的一台大电视机放出来的,正上演着一部激烈的战争片,突突突的枪声散发开来,红绿灯光闪烁着在宽阔的大厅里四处游走,红木家具的影子在墙上忽隐忽现。
我穿过古色古香的家具,走向里面的前台。
黄色大理石的接待台顶只亮着一盏筒灯,台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来生意不怎么样。
里面并没有人。我叫了一声“老板、老板。”声音意外的响亮,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你要住店吗?”微弱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我猛地打个激灵,一回头,只见一个身穿蓝白碎花睡衣、白发鸠皮的老太太,从昏暗的大厅走过来,她背后那架硕大的电视机不断闪烁着红绿图案。
“住店。您这灯也不开亮点。”
“没客人,能省一点算一点。”
“您那么大年级还看店啊,万一有点什么事情怎么办?年轻人呢?”
“年轻人熬不住,回镇上了。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死在这也算落叶归根了。”
“这是钥匙,三楼里间。”她抬手打亮了楼梯灯。
木楼梯顶上吊着一盏筒灯,旁边的走廊里一片黑暗。我用手指抹一下楼梯的扶手,指腹上一层浅浅的灰尘。
深褐色的木楼梯很宽,但木板并不厚,我背着包踏上去,楼梯踏步发出响亮的空鼓声,震荡这寂静的小楼。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灰尘,大概紧闭了门窗的原因。一阵清新的空气从窗户涌入来。月色极其皎洁明亮,清晰地印着几个斑块,然而南边天空的一片云雾,正向着月亮移动过来。
热水壶里还有一些残水,不知几时留下的。我烧开一壶新水,吃过方便面,便到楼下走走。
二、疑问
老太太又不见了,接待台的灯和大厅的电视机还亮着,情节似乎激烈起来,红绿光芒放射出来,映得深深家具的大厅时明时暗。
山间一片寂静,一栋栋小洋房藏在路灯照不到的死角,伸出尖锐的檐角。仿佛藏在黑暗中的猛兽,正静静地摩擦着锋利的钢爪,等那月亮被云雾遮蔽,就要扑出来了。
虫儿也睡了,四周只听到我轻轻的脚步。影子躺在地上,被路灯越拉越长。远处的山林就像一头踞伏着的噬人巨兽,正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我自己走进去。
云雾渐渐遮断了月色,周围只剩下惨白的路灯和我,还有影子。影子也怕黑,没有光的话,它也就消失了。
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一只狗,一辆车。
大概走了半小时,就见两道强烈的灯光从下方山道上照过来,汽车声自远而近,顶灯一闪一闪,原来是巡山的警车。
“你找到住的地方吗?”
我把钥匙牌递给稍矮的一位。
“我记得那店关许久了。我们十天前还去检查过。”旁边一个说。他看着这把十几年前式样的门匙。
“或许刚刚顶给别人呢。”那人便不说话了。
我问:“这里的治安怎么样?”
“放心,这里民风淳朴,十几年来没有发生过凶杀案。”
“十几年前呢?”
矮个的正想回答,旁边的不耐烦了,“走吧走吧。”
两人跳上车,打亮了车灯,一闪一闪地刺破山间的黑暗,快速开走了。
三、雷雨
我慢慢的踱到客栈楼下,抬头看去,楼上一片漆黑。整幢小楼深深的隐入山林的黑暗中,又恍如一只张牙的怪兽。
那老太太竟然又直直地坐在电视机前的红木长沙发上,没有察觉我走过。
电视机发出瘆人的声音,一个粗豪的男人把一个妩媚女人踏在地上,一手执着尖利的匕首一刀剖入她雪白的胸膛,鲜血四溢,另一手正要取出心脏。那女人凄凄地叫着,声音散入四周的黑暗中。屏幕上放射出浓郁的红光,在黑暗的大厅四处闪动,令人毛骨悚然。
老太太似乎沉浸在剧情里,直直地瞪着电视机,眼珠子倒映出一片红光,一只手按住胸口,嘴里喃喃说着“好疼.好疼....”
不知道一个老太太为什么喜欢看这样的片子。
接待台的灯已然灭了,走廊一片黑暗,楼梯灯依然亮着,哚哚哚,楼梯被我踏出空鼓的声音。我检查了一下门锁,反锁后扣上栓子。
窗外的空气传来阵阵潮气,远处隐隐雷鸣,大雨正向这边移动。我关上那边的窗户,打开暖黄的落地灯,从背包里抽出埃里克.罗布姆的《山中最后一季》。
才看了几页,一道白光忽的闪过眼边,我放下书,只见窗外又闪了几下,似乎天空动了几下,要掉下来了。霍嚓,一道巨大的惊雷劈下,轰隆隆,房子被震得摇了几摇,一瞬间我什么也听不见。接着山风横鼓,大雨倾盆,密集的风雨像子弹般噼里啪啦地打在树枝上、窗上。豆大的雨点在玻璃砸得粉身碎骨,变成一道道水线缓缓流下。
我合上了书,关了灯,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听着这山中夏雨和雷音的合奏。
过了一会儿,雷声渐渐退去,雨声也慢慢地从猛烈的鼓点,变成了绵绵密密的沙沙声,打在窗户上,就像海涛的演奏,轻轻摇人入梦。
四、怪声
笃笃,笃笃......一阵冷冷的声音忽然插入了雨声的演奏,将我从梦乡里一下抓出来。我张着耳朵仔细听,声音似乎从走廊里传来。
我打了着灯,把耳朵贴着门上。笃笃,笃笃,声音继续响起,是从木楼梯上发出来的。谁在这个猛烈的雨夜还来住店?
我不顾得正下着大雨,伸头出窗外,楼下停车的位置空空如也。
笃笃,笃笃,那个声音慢慢地走上了二楼,没有停下,笃笃,笃笃,又慢慢地走向三楼。
三楼只有两间房间,外面那间我经过了四次,没有察觉到声音和光亮,应该没有人住。
笃笃,笃笃,那声音逐渐走上了三楼,走廊里传来嚓,嚓的声音,就像拖着一双布鞋,又像拖着厚厚的窗帘,或者裹尸布。我的心脏怦怦地跳着。
嚓,嚓,那声音越来越近,到外面那家房间前停了下来,大概要到那里去。我放松了精神,正要坐回床上,嚓,嚓,那声音又向着我的房间移动。
嚓,嚓,听着声音在门外戛然而止,我紧张地等着敲门声响起,等了一会,没有,空气中一片死寂,似乎雨声也听不到了。
我不知道知道薄薄的门板外,有着什么东西。我的心脏越跳越快,一阵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毛孔倒竖,一下跃到床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取出一串红色的小石子,飞快地套在了手腕上。
那一年我孤身穿越人迹罕至的刚迪斯山脉,在一个山谷中遇到了一位独自修行的长者,他常年在高耸入云的山洞里坐关冥修。这位白衣白发的修行者听完我的讲述后,沉默地看着我。然后,他从山洞的地上摸出一把小刀,割断了掌中念珠的线,取下九颗带着温暖的红色石子放入我的掌心。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深沉的慈悲和温暖。从此我便随身带着这串红色石头。但带着手上,还是第一次。
一股藐视死亡和时间的勇气,忽然涌上我的心头。我大声说:“门外是谁?”
门外沉默好一会儿,一个抽丝般虚弱地声音,从四边门缝飘入来:
“注意关窗。”
第二天一早,我便提着行李下楼退房,薄薄的梯板依然响起笃、笃的空鼓声,扶手的灰尘似乎比昨晚又多了一些。红木家具同样盖上了一层灰尘,似乎十几年没有人碰过。电视机关着,柜台后面没有人。
黄色的大理石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似乎一夜风雨,将十几年的灰尘吹进了小楼。
明媚的晨光透过玻璃门洒入了大厅。
“老板,老板,退房。”声音嗡嗡地回荡在小楼里,没有人答应。我把钥匙牌放在柜台厚厚的灰尘上,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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