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园拆除围墙,不收门票时起,陈造然下班之后,便由公园里穿过,已经走了好多年。公园里逐渐变成锻炼、娱乐的好场所。造然耳濡目染,对文艺也感兴趣起来。“哟,造然,没听你唱过歌,今天开金口了!”看着同事惊骇的表情,造然脸上泛起一抹朝霞,赶紧闭了嘴。和这位同事相处有四年时间,造然连他爱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知道。开口唱歌,还是把人吓了。手机在抽屉里嘀嘀嘀叫个不停,像忠实的知己,替他解围。
同学打来电话说要去学拉丁舞,造然摸着膝盖,掐掐小腹上的二两好肉说算了,扭不动了。同学说陪我去嘛,要不你报一个其他的班,只要我们上课时间一致就好。到底是几十年的发小,不离不弃,一刹那他的眼泪差点迸出来。为这难以忘却的友谊,说什么也要去参加业余活动。舞的不行,那就来个唱的。唱京剧吧。每周三晚上七点上课。第一堂课造然早早去了,教室里零星坐了几个人,看样子年龄都比自己大,事业有成,寻找人生乐趣的那类。他找了个离讲台很远的位置坐下,后悔没带瓶薄荷水润嗓子。一会儿教室坐满了,像在单位里开会,造然并不奇特并不美丽的发型和脑袋淹没在人山人海中。飘着走路的女老师搽着鹅黄色的眼影,灯光一照,居然闪闪发亮。造然觉得她就是传说中的西施、貂禅、杨玉环、王昭君。旁边的人碰碰他,该轮到他自我介绍了。
“大家好,我叫陈造然,在银行里工作,今年三十四岁,我喜欢京剧,但是唱得不好,希望能通过学习唱得好些,提高自身的修养……”女老师对着他笑啊笑啊。儿时偷人家玉米的勇气登时上来,大声说:“以前我爷爷唱过样板戏,我给大家唱一段!”他记得第一次登台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四岁或者五岁,打扮成小姑娘,手拿花环,从舞台左边跑到右边,再从右边跑到中间,举起双手,使劲抖动花环,台下鼓掌,那个热烈,那个喜爱。他张张嘴,喉咙里有一扇门,年久失修,锈死了,如今却要重新打开,要风进要雨进。嘴再张大些,不管了,那声音破门而出,响彻在教室上空。白晃晃的灯光下,他看见无数的手掌举起来,那个热列,那个喜爱。
第二天,见了那位喜欢穿白色内裤的同事,造然老远用歌声向他打招呼。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过来跟他打招呼,夸赞他的歌声美丽动人,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造然,行里马上要进行文艺汇演,每个部门出一个节目,你报个名吧。”领导忽然坐到他旁边,拍着他的肩膀。他有些不习惯。
女老师根据他的嗓音条件为他选择了《击鼓骂曹》。每天早上,造然比平常提前半小时起床,进行练声。楼下邻居问他你们家是不是来亲戚了?造然诡秘地挤挤眼睛,有点得意。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这喷涌的才情。即便是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他索性脱了鞋,在公园广场上戏水。雨停后,造然感冒了,经历了打喷嚏,流鼻涕之后,喉咙里那扇门关紧了。这和努力或者刻苦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得意忘形。只和感冒病毒有关系。他看镜子里的自己鼓着个大眼睛,额上青筋显出来几根,死不认命。
“还是让小黄上吧,他上台好多次了,有经验,陈造然不行,关键时刻出问题,办不了大事。”办不了大事的意思是,他上不了文艺汇演的舞台,今后上不了文艺汇演的舞台,今后上不了单位文艺汇演的舞台。女老师笑得多好看啊,说你一上台,一定是第一名。他把水龙头的水开得大些。小黄穿着为他量身订做的演出服上台了,台下那个热烈,那个喜爱。
回家时,公园广场上只有一对情侣在吵架,造然咳出一口痰,嗓子有些活动,一张口:“未曾开言我的心头恨,尊一声列公大人听详情:家住在平原孝义村,姓祢名衡字表正平。我胸中颇有安邦论,曾与孔融当过了幕宾。他将我荐与曹奸侫,贼有眼不识宝和珍。宁做忠良门下客,不愿做奸贼帐上的人……”回头再看,情侣已经不见,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广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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