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车祸，他或许不是今天这样

“他是同济大学毕业的！”

说这话的友人对他充满崇敬。九十年代初，能进入排名全国十名的同济大学，在我眼里是响当当的厉害人物。想当初拼死拼活只能考入本地一专科学校，而他却一脚踏进上海，确非一般人，或许像班里的学霸，不善言谈，却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叽里咕噜转两下，黑板上谁都做不出来的数学题，他轻而易举拿下。我那时候好奇学霸都是什么材料的，怎么什么难度的数学题都会。

“他毕业本来在杭州上海工作，后来他妈妈非要他回来，因为就他一个儿子，他就回来了，在一个企业上班。”友人继续说道。名校毕业，央企就业，在一线城市拥有一席之地，令多少人羡慕。可怎么就回到没地铁没央企的四线城市，太可惜了。回家的原因，就只有父母这道过不去的坎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天下母亲都是这般柔情，恨不得把儿女拴在家门口，看着他找媳妇，结婚生子。我的一个同事彭彭，211名校毕业，有机会留在二线城市，可是老妈一个指令毕业就回了家。在老妈授意下娶了一个斗志昂扬的女人，令人不如意的是那个女人得了肾衰症，如今三十五还未能产下一男半女。

人这一生，谁能算的准呢。

“他后来出了一场车祸。骑着摩托车，拐弯的时候，为了躲避一个小孩被汽车撞了。昏迷半个多月，醒来后，脑子不好使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次车祸命运再次反转，同济大学毕业又怎样呢？再酷的大学，只为你搭建一个起点比别人高半截的平台，后来漫长日子还是靠机遇靠自己。或许，没有那次车祸，他不但好人一个，说不定位居要职，开豪车住别墅，周末带着父母家人游玩，尽享天伦之乐。然而没有如果，他就是遭遇了一场车祸，而且脑子不好使了。那他的后半生……，我替这个从未谋面的人惋惜，有时候人真不能与命争。

“现在他开了一家药店，偶尔请名医坐诊。我打电话问他了，你明天就可以去，杨大夫正好在。”友人的热情推荐，加之自己身体需要调理，也想看看这个同济大学毕业的药店老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好，明天我去。”

第二天一早，友人带我去了“颐寿药店”连锁第十六店，位于外环路边不甚热闹的街上，对面绿化带隐约露出一栋楼，东边是一个小公园，西面是一个社区，不处繁华地带，倒也能养活自己，方便他人。

进门，药店空间促挟，药橱柜台占了大部分面积，对着门口一位带着帽子的老先生正为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搭脉看病。见我进来，老先生抬头看看，又低下头去仔细瞧病。

“来了”说这话的是平头正脸的一个男人，脸上带着单纯的微笑，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尖戳在黑色笔记本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行行的字。

“这是我朋友！”友人向那个男人指着我介绍，我礼貌地点头示意。

“那边有小凳子，坐在那儿等等！”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原来有一个矮凳靠在柜台边上，还有一个电脑桌，上面摆的很乱，一个高一点的凳子在电脑桌前。高凳子可能有人要坐，于是我选了矮凳子坐下来，立时有一种压迫感，感觉那些药橱里的药随时向我倒下来。

那男人正是同济大学毕业遭遇车祸的杨毅昌。他站在柜台里面，眼睛盯着店里店外出出进进的人，和所有人打招呼闲聊。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这扇窗户随时开着，每一个经过窗户的人，他都会看上两眼，感兴趣的人，他还会搭讪洞悉背后的故事。不一会儿，他就通过友人攀谈，得知我的大体情况，比如住哪里，在哪儿工作，年龄多大，和友人是什么关系。

他站在柜台后面，不大走动，我刷卡交费的时候，他喊出老板娘算账，他说算不了，只管收钱。老板娘在药铺里间，正在煎煮中药，是个利落的胖乎乎女人。

我和友人离开的时候，他去给客人拿药，我发现他的右腿有一点跛脚，走路高低不平的感觉。大概是车祸后遗症。

晚上去他店里拿熬好的中药，他穿着米黄色夹克一个人坐在电脑前，一再叮嘱我，每次要用药锅，瓷的钢的把中药熬开再喝，喝了之后要出去溜达溜达。我笑着答应，他是很容易接触的人。

如果不是车祸，他或许不是今天这样

十天一个疗程，第九天他给我电话，预约明天的就诊。我一向反感有人打给我的任何方式的推销，但他的说法丝毫感觉不到推销“姐姐，明天杨大夫来，我给你安排几点？”语气平和，没有半点违和之感，就算有点懒惰不想去看医生，也被他的执着打动。

几个疗程下来，他都会提前一天打电话预约。见着他，他每次都穿同一件米黄色夹克，不曾换过衣服。杨大夫想为我针灸，我说怕疼。他坐在电脑前说“头掉了不就碗大的一个疤嘛，有什么可怕的。”我说，你身体很好，他撩起额头的头发，“看，都开瓢两次了！”那里赫然出现一道长长的疤痕。

他说和我同龄，父亲很辛苦，去上河工挖河的时候，他在妈肚子里三个月，父亲回来他已经生下三个月。他说，忘不掉过去，那些在农村生活的日子。

他也慨叹，他的那些同济大学的同学，有的在北京开公司当老板，有的在上海做高管，只有他像个拾破烂的，过着穷人的日子。

我问他回来后悔吗？现在的生活，心里平衡吗？他说，这是命，现在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