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秋生走了
暑假回老家，忽然听母亲说，后院隔壁的秋生走了。
1
秋生，是我隔壁邻居家的儿子，好像比大我四五岁。我离家在外读书时间久，当时村子里的年轻人我并不熟识。秋生，是我那时见面不多但印象深刻的一位后生。
听说，他的母亲在自己年纪偏大的时候好不容易地生下了他，生下他时刚好是树叶变黄的秋天，因此取名叫“秋生”。那时的秋生也算是村里的高材生，因为听说他曾上过一学期的高中。在我的眼里，偶尔会与我一起下围棋的他，确实与村子其他没读过什么书的年轻人有点不同。那时，他花钱买了副一般人看来没啥用的围棋，到处找人下，可那时村里的年轻人会玩的不多。
高中的暑假，一直离家住校的我，又回到村子的老家。坐在大门口冰冰凉的水泥门槛，吹着凉凉的过堂风，我靠着门框子捧着书读。秋生，骑着他的自行车，一眼看见我，爽朗地喊一声“你回来啦”，一阵风地过去了，看样子是去村里小学的那个挂着破网兜的篮球架下打篮球。喜欢运动的秋生，长得不高，但肌肉丰满，体格健壮，让人感觉有点魁梧。
不大一会儿，秋生又骑着他的自行车，一阵风似地回来了。这回，他下了自行车，将车子停靠在我家斜对门的柴堆边，走近我，笑眯眯地憨问：“在看什么书呢?”
“镇上借来读的语文书呢。”那个年代，书籍流通少之又少，身边能读的书更是少之又少，村子里坐在门槛上读书的现象并不常见。
“高中的书啊，”秋生，笑眯眯地接过我递过去的书，“我也读过一段时间的高中呢！看《王贵与李香香》我读过，还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这篇我很喜欢读……这书，今天借我看一天，好不?”
2
秋生喜欢读书，这我知道。秋生是我那时周围认识的人中唯一读过高中的。那时候的高中，像我们这样的村子能考上的人真是少之又少，许多人初中毕业甚至小学毕业后就在家里帮着干农活赚工分了。上高中第一年，秋生的父亲走得很突然，不知什么原因，回到家帮着母亲办完丧事的秋生就再也不去上学了。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家里的经济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秋生不忍心看母亲一个人在家悲伤。
秋生是一个大孝子。母亲喜欢吃鱼，秋生就隔三差五地去村里的小河里钓鱼。有段时间，他母亲的腿脚肿得很大不能走路，秋生就天天背着他的母亲来回地去村口卫生院打针换药。秋生的母亲是个大个子，人胖，秋生一背起她，整个人都被母亲粗壮的身体压矮了不少。每次背到我家附近，对门的老太太就急急地搬出一个高木椅，让秋生赶紧歇一歇。
“秋生妈，福气啊，儿子是个大孝子啊！”周围的邻居赞扬着。
坐在椅上的秋生母亲，一边擦着秋生额着的汗水，一边喜欢地说“我们秋生还真是孝顺呢。” 秋生，站在母亲身边，憨憨地笑着。从小，秋生就听母亲的话。
3
秋生孝顺母亲，但在一件事上却与母亲杠上了。
秋生谈了一个对象，后山陈家的女子。女子肤色白晳，身材比秋生还高挑，五官还算清秀，只是双颧高突尖耸，两颊无肉内陷 。谈了一阵子恋爱，女子想要与秋生结婚了。母亲私下对秋生说：“听妈一句话，这么多年我看人面相很准的，这个姑娘面相看上去不好相处，再等一段时间看看。”
后来，听说秋生母亲一个人悄悄地去后山周边摸了一回底。果然，这个姑娘平时不怎么与别人交往，一旦与人说话容易上火吵架，性格比较倔，隔壁邻居对这个姑娘印象不怎么样呢。母亲暗地里与秋生不知说了几回，挑老婆就是挑脾气，女人的性格要温顺，这样家里才会红火。
热恋中的秋生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与母亲闹起了冷战，好几天不回家住。过了没几天，突然听到后院隔壁传来了吵闹声。女人、秋生、秋生母亲三人吵起来了。
“你不喜欢我和秋生在一起，我偏偏就要嫁给他，气死你。”
“还没过门，就急着上门来吵。娶了这样的女人，秋生，我们以后要吃苦头了。”
“秋生，你是要我，还是要你妈?”女人知道秋生已被她深深地迷住，这场战争里她稳握胜券。
“你，我要定了！我妈，我也要好好养老！”秋生急红了眼睛，要知道秋生从小就是个孝子啊。
4
憨厚的秋生，显然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和稀泥”的水平。
结婚后，女人因为一些生活琐事，天天与秋生母亲闹得鸡飞狗跳。女人一直记恨着秋生母亲曾反对过他们的婚事。秋生夹在老婆与母亲中间，左右为难。
不得已，婚后的一个月，秋生母亲一个人在房子后院的空边上搭了一间简易的小屋，与两口子分开吃、分开住。好在女人对秋生还是不错的，秋生也过上了一段舒心的日子。后来，秋生的两个女儿相继出世。秋生母亲常常帮着照顾孙女儿，很是疼爱。母亲也想借此机会与秋生女人拉近关系，可女人看不上眼，自己不叫一声“妈”，有时甚至想让秋生与母亲撇开关系。
一气之下，秋生母亲到自己妹妹妹夫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女人除了对秋生还不错外，还真不讨人喜欢。因为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得罪了周围不少的邻居。秋生知道了，不能与女人当面吵，背着女人没看见，常常憨笑着给邻居们赔罪：“女人没读过什么书，没有文化，不会说话，大家气量大一点，不要与她计较。”
没读过书，不一定气量就小。大伙估计着，这种女人大概见识短，天生好斗，生活中自己总要找个目标斗。邻居们，看在憨厚的秋生面上，不与秋生女人一般见识。
5
秋生，终于造了三层楼的洋房，三室两厅，外加一个小平台。后院的那块泥空地，被秋生花钱浇成一块平整的水泥土，因为喜欢打篮球，居然在院子当中架上了个新的缩小版的篮球架。女人喜欢坐在院门口的石桌旁，看他在院子里打篮球，玩得全身湿透为止。
秋生却渐渐地不开心了，脸上憨憨的笑意少了，因为女人特别不喜欢他与周围的邻居打交道。有一次，秋生看见上了大学的我回到家，就拿着他的那副围棋，一定要杀个几回。村里喜欢下围棋的年轻人，真的不多。还没下完一局，女人在后院口大叫“秋生！秋生！快回家来！”
秋生一边下着棋，一边回答：“快了，快了，这局下完了就回。”
下完一局，还想下着第二局，女人又在后院叫起来“秋生，你到底回来不?”
秋生苦笑着对我说：“结婚后，生活的圈子越来越小了。老婆自己不喜欢与别人交往，也不喜欢我出去玩。”
“没事儿，没事儿，这说明结婚才有归属感。” 我半开着玩笑。
隔壁的秋生走了
6
秋生的大女儿出嫁到外地，生孩子了。秋生对女人说：“女儿一个人带着孩子辛苦。你去女儿那儿，帮着带一个月吧。”女人去了。
秋生把女人支开一个月，他有自己的打算。隔壁家房子的滴水檐问题终于可以瞒着女人解决了。
秋生家造新房时，为了院子空间更大一点，就花钱买了老屋边上一间无人住的老房子。拆了老房子，本来就应该造一个围墙与隔壁王家的墙壁隔离开。可秋生女人一直不愿意，她想以隔壁家的墙壁直接当院子隔离。
王家不同意，王家自己造房子时专门退后了15公分作为滴水檐的空间，所以秋生家应该也要让出15公分的滴水檐，这样两家就有30公分的隔离空间了。如果不这样做，王家屋檐的滴水就会直接滴在秋生的院子里，时间久了说不清，将来儿孙辈们会因为这打架的，还以为是别人家的滴水滴在自家的院子里，占了自己的空间呢。
就为30公分的事，秋生女人与王家吵了不知多少回，村里干部都调解不通。王家平时虽与秋生女人不交往，但与憨厚的秋生却是很谈得来的。这下好了，因为围墙的事，王家五口人见到一脸和气的秋生凑上脸来，也不主动说话了。明知自家女人没有理，但拗不过女人的倔脾气，只能偷偷地叹气。
女人离家的第一天，秋生就偷偷地约好了水泥工人。两拖拉机泥沙运进了后院，让工人赶紧打起了围墙，当然空出了30公分的滴水檐。
一个月后，女人回家看见围墙，将秋生一顿臭骂，又赶着王家的门指着邻居骂，秋生一边低声下气地地笑着劝女人，一边朝着邻居家使着眼色请求谅解。
女人骂累了，气消了，秋生也展开了笑颜，毕竟一桩心事终于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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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就是这么走的。
据说，晚上难得与少数的几个朋友外出喝了点酒，回家晚了，被女人数落了整整一个小时。秋生一句也不与女人吵，就独自在后院里打了两个小时的篮球，一直到凌晨一点，那时女人累了，睡了。
秋生小声地冲了澡，来到小房间准备躺下。突然发现自己胸口刺痛，让秋生感觉呼吸不过来，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下半身不能动弹，想喊女人来却发现自己牙关紧住。秋生挣扎中，抓起了床前柜放着的一支笔，用力全身在白纸上写上了三个数字，“120”，然后倒下了。等到女人发现，大声叫唤周围的邻居，却没有人起身，也许是没有人听到。平时半夜女人有时也会与秋生、秋生母亲吵架大叫，也许大家是习惯了。
秋生走后，秋生90岁的母亲一下子病倒了，挨了20多天，跟着秋生一起走了。临走时，老太太躺在小屋子的床上，微弱地说“毕竟是自己的媳妇，我原谅她对我的种种不孝”，向陪伴的亲人示意让秋生女人进屋来，想跟她说一句话，可女人却在大厅里大声地哭喊“我就是要一辈子记恨着你，当初不让秋生娶我，现在秋生走了，我不是你的媳妇了”。
老太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谁也不知道她最后想与秋生女人说的，是一句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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