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我的母亲，对我来说是可以算得上是非常陌生的一个人。我曾经烦过她、厌恶过她、憎恨过她。后来，我理解了她、体谅了她、原谅了她。可惜她已经渐行渐远，但我仍想说:母亲，我想你了! 母亲，我爱你，一直一直都很爱……

      我从医院回来后便拖着铅一样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卧室。我瘫坐在床的一角，望着窗外静谧祥和的盛夏景色，手里捏着一张用胶布粘好的皱皱巴巴的照片竟忍不住抱头失声痛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歇斯底里喊道:母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母亲，母亲……待我稍微平静一点时，脑海里刚腾出来的空间立马就被往事幕幕全部占领了。

      那年是2000年，我13岁。某天我照常回家，一进门母亲就对我恶语相向并且还抽出鞋子使劲往我身上打。但是我始终默不作声也不躲闪，任凭母亲的鞋板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红鞋印。这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了，这样无厘头的谩骂和挨打已经持续了整整9年，那时我丝毫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所以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我心底里对我说:你不是你妈亲生的吧，你不是你妈亲生的吧……同样令我不解的是，每每发生这样的情形，在一旁的父亲都选择置之不理听之任之。而每次风暴过，后父亲又总会背着母亲偷偷塞给我一瓶药酒并且再三嘱咐我要听话，不要再惹母亲生气了……我攥紧拳头直到青筋爆出，然后伸出拳头朝母亲的脸上就是一拳。跌倒在地的母亲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随后我们俩像发了疯似的狗一样扭打起来。这一次父亲没有袖手旁观，他大步向前，费了好些气力才把我们架开。本以为父亲是来帮我的，就得意洋洋地凑近父亲，说:爸，你看她……没等我说完，父亲朝我的右脸就是一个大耳光。我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右脸委屈地看着父亲发抖的手臂，此刻我对父亲和母亲的厌恶全都化作泪水，喷涌而出。我头也不回地冲回房间，蒙着头痛哭了一夜。

      出乎意料的是，  经过那次“反抗”后，母亲不再谩骂和殴打我了。我也没再喊过她“母亲”也不和她说过一个字、甚至在外面远远看到她就像躲瘟疫一样躲开，大概是母亲感受到了来自我的冷漠，也开始默契的配合着我的冷漠。

        2004年，我17岁。因为早恋而耽误学习的我已被班主任警告了很多次，但这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来说，一切劝诫都是苍白无力的说辞。我渐渐地失去了对学习的兴趣，成绩也从名列前茅跌到了班级倒数。班主任不忍我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继续自甘堕落下去，便把事情“告发”到我父母那里。    要知道，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里，读书对人们来说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为此，大人们不得不节衣缩食、从牙缝里挤出钱来供孩子读书。只可惜，当时懵懂无知的我早已陷入所谓的“爱情”当中无法自拔，自然无心学习，更不能体谅父母亲倾尽所有供我上学的一片苦心。

      一天，我和“男朋友”约完会回到家，发现母亲拿着我的日记本在快速翻看。原本心情愉悦的我瞬间被怒火点燃全身，我冲着母亲大喊:你凭什么动我东西?我让你动了吗？说着，我冲了过去伸手欲夺母亲手上的日记本。不料，母亲将日记本撕了个粉碎，把纸屑撒向空中并气愤地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才多大啊，不好好读书竟然敢谈什么狗屁恋爱，难道我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是给你去跟野小子鬼混的吗?。听完我提高嗓门，大声地冲母亲吼道:混蛋，你是不是我亲妈阿？你有正真关心过我吗?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说完，我还不解气，顺手就把墙上那张落满灰的属于我和母亲唯一一张照片撕碎扔在地上踩了又踩，最后恶狠狠地甩给母亲一个白眼就转身冲出了家门。           

        第二天，在网吧里待了一夜的我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男朋友”放学，告诉他昨晚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然后和他商量一下接下来打算该怎么办。可是，左等右等终究没有等到他的出现。于是，我跑到他和他的“好哥们”常去的酒吧找他，却只见到他的“好哥们”，没见他的踪影。百般追问下，他的“好哥们”才告诉我，他已经转学去了外地，再也不会回来了。刹那间，我两眼发黑，不知所措。我知道这一定是母亲搞的鬼，我决定再也不原谅她了。在对母亲和对这个家的憎恨中，我选择了离开这个家，这个我以为从不属于我的的家。

        离家出走几天后，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只能睡在天桥下臭气熏天的管道里。我承认，当我身无分文又饿得浑身发软的时候，有过想要回家的冲动。虽然我的家庭并不富裕，但父母亲却从未让我挨过饿受过冻。可一想到母亲对我的种种“恶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宁愿饿死街头也绝不回那个冷冰冰的家，绝不。殊不知，我出走的这些天，父亲天天都在外面发疯似的找我，甚至还报了警，却始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终于有天晚上，正当我蹲在地上翻垃圾桶找吃的来填我那已被饿了好几天的肚子时，身后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传来:小雅，你在干嘛。快跟我回家，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啊！是父亲”我心里想。随后我停下了翻找中的手，猛然起身不屑地说:我才不要回去，我讨厌那个女人，我讨厌这个家……没说完我就倒了下来，几天没吃饭的我实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这一次没有责备、没有争吵。一切恢复了往常，只是我感觉到自己和母亲之间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物质隔开了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2018年，我靠着自己的努力开了一家小公司，某天开会期间父亲打来电话:小雅，你母亲……听到“母亲”这两个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字眼，我心里一紧该不会是她出什么事儿了吧？但是对母亲的憎恨顿时又占领了那颗为她担忧的心。我只好装得满不在乎地说:爸，我很忙，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没等我说完，父亲在电话那头用沉重又焦急的语气抢着说:小雅，你母亲快不行了。她想见你一面。我知道你心里埋怨她，憎恨她。其实，你错了。你妈她真的很爱你。当年，你父亲和你母亲……对，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当年流行下海潮，我们在南方的一家工厂认识了。你父母亲是认识很久的老乡，他们过了几年同居生活但没有领证。你母亲打算和你父亲挣了一点小钱就回乡做点小生意，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可是你父亲认为留着大城市可以发展的更好，没必要再回去那个小县城。为此，他们争吵了无数次，两人关系也急剧恶化。你出生那天，因为你父亲在工作，没有及时赶来，是我一直陪着你母亲生产。等到半夜，你父亲火烧火燎赶到病房看他的宝贝“儿子”时，他失望到了极点，脸抽搐了几下，然后用冷漠的语气对你母亲说:兰珍，你知道的。我娘一直想要一个孙子。可是……你看……这……哎！算了吧，就这样吧，我打算继续留在这打拼，要不……你先回乡下去吧。就这样，你父亲没伸手抱你一下转头就走了。夏夜里很安静，你睡的也很安静。但我相信，那天你母亲平静的外表下一定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成了你的“父亲”。你一定很困惑吧，为什么这些年你母亲总是对你很冷漠，甚至让你觉得你不是她亲生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的的确确是她亲生的，而且她很爱很爱你。她每天两班倒，就是为了能让你过上一个体面的生活，不让别人瞧不起你。是，我承认你母亲对你确实是有点冷漠，但那也是你父亲抛弃你们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所以在她眼里可能你是她不幸的开始。你离家出走的那天，不是我找到你的，是你母亲找到的。看见流落街头的你她恨不得立马过去把你带回家，但是她知道你心里埋怨她，憎恨她，她不敢靠近你，怕你一见到她就逃走，所以她才让我去把你接回家来的。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在我怀里哭的很狼狈祈求我赶紧把你接回家的那一幕……电话那头哽咽了一下，又继续说:小雅，算我求你了好吗，你可不可以来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等我赶到病房时，母亲全身上下早已被蒙上了洁白的布，只有右手还留在外面，似乎手里还拿着一张类似纸片一样的皱皱巴巴的东西。我颤颤巍巍地走到她床边，伸手去拿那张纸，可怎么也拿不下来，她攥的实在是太紧了。我皱紧眉头，刚刚狂奔还未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再次急速跳动，集结在我眉毛上的汗珠滚落下来，我眼一闭，用力一扯。终于拿到了那张纸片一样的皱皱巴巴的东西。“阿！是我和母亲那张仅有的合照，难道……难道她把那些张被我撕碎又踩踏过的照片一点一点都粘好了吗?”我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反复看了看，嗯！这就是那张我和母亲仅有的照片……我浑身僵硬，立在原地。在这安静得令人窒息的病房里，我能听见的就只有窗外的蝉鸣和心底里悔恨一遍又一遍在回荡的声音……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