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班的拔河比赛可是今天上午的重头戏。原本是定在今天下午的,但天气预报称今明两天可能会有中到大雨,便提前到开幕式结束以后。十点左右,唐帝通知大家去操场集合,轮到四班了。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唐帝也抽得一手好签,对手是吴老师的十六班。雷振铭同样也穿着卡其色的夹克,他昂首挺胸,佩戴的徽章如同宇宙中的黑洞。他站在大家面前立正行礼,笔直伸手,回插于胸,干练迅速。同学们列队回礼,发出整齐的声音。
“只要赢了这一场比赛,我们四班将完胜他们。”雷振铭猩红的酒糟鼻和胸前暗金的徽章仿佛在交替地闪烁发亮,“第二是没有意义的,你们知道十六班为什么总是第二吗?因为我们在前面。但还有一项我们没有比过,还有一项我们没有赢过,还有一项没拿第一。今天,这个机会来了。纪律让我们团结起来,行动让我们赢得荣誉。现在,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四班的力量。”
大家随着唐帝一起重重地点了点头,走到绳索旁边。十二个男生,十二个女生,一共二十四个人。大家摆出先前排练好的队形和姿势,身材高大壮实的同学排在前面,唐帝则在最后一个控制绳索,从而把控队伍的平衡和方向。孙绪真紧握绳索手心向上,前腿紧绷抵住地面,后腿下弓,支撑重心后倾的身体。在绷直的绳索中央系着红布条,它一动不动仿佛随时都会烧起来。对手也摆出同样的造型,似乎也是信心十足,但他们不是四班。吴老师正在给自己的学生加油打气,他喊着笑着,可他涣散发黄的眼睛却始终无法集中精力,人物的重影只有在静止时才会稳定下来。裁判走到中间,停在那一抹红点前,左手将其握住。他向两队左右点头示意,准备好后,右手疾挥而下。
开始!
加油!加油!浪潮般的呼喊与叫嚷可不仅仅来自参赛的两支队伍,早在比赛正式开始前这里就汇集了来自各个年级的学生,他们都想知道谁才是全校最强的王者。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就连密集的观众席也出现秃斑似的空缺,露出乱丢的垃圾。这里火药味十足,东厂的四大邪种不得不赶来维持秩序。
通过手掌的触觉,绳子的另一端定是系在地球的某个凸点上,不然怎么会纹丝不动呢;孙绪真的确是用尽了全力,但丝毫没有作用。女生们站在一旁激动地挥舞着写有“四班必胜”的小旗,她们尖叫,穆芷善却不在其中。两边助阵的男生跨开腿高声呐喊,双手像船桨般向后划拨,似乎这样也能帮上一臂之力。渐渐地,绳索活了过来,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缓缓移动。不不不,不能这样。手中的绳索慢慢滑动,就连身体也有些摇摆,红布条宛如一只跳跃的火苗,一点点地靠近烈焰;孙绪真紧咬牙关,腮帮鼓得发胀。不时有队员发出吼叫,紫红色的光头仿佛要爆炸成浆,卡其色的校服看上去像是快要融化的砖块。孙绪真感觉他似乎快要拔出一部分地壳,因为绳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正在往自己的后方输送。紧接着,他觉得这不是在拔,而是在拉,而且越来越快,大家也越来越兴奋。对面左摇右晃,乱了阵脚,还想拼死一搏。看到印有四班标志的旗帜,学生激动地笑了。大家仍然不知疲倦地向后拉拽,不能留下任何机会。
停!
裁判给出口令,很显然是四班胜出,但他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任然全力以赴地拉拽绳索。因为十六班的一丝懈怠几乎所有人都被拖倒在地,男生女生横七竖八地重重跌下,有的人摔坏了衣服,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吴老师带着同学赶紧去搀扶,派人把几个擦伤的同学送往医务室。四班欢呼雀跃,发出胜利的呐喊,全然不顾败者的落魄。
“你们搞什么?都喊停了,还在使劲!”十六班有人过来叫嚣。
“什么?是你们太弱了。”四班表现出不屑。
“没看见有人摔倒了啊!”
“那有什么办法,站都站不稳能怪谁?”
“是你们乱来!”
“我们乱来?你们十六班输不起是吧!”
“谁输不起了!”
“输不起再来啊!”
“来就来啊!”
“怕你们啊!”
“干什么!干什么!”典狱长陈勇炬走到中间,他怒目而视露出被香烟熏黄的褐色的牙齿,“谁再闹就滚去政教处!”
大家不欢而散向背而走,不时回头仇恨地看着对方,嘴里唾骂着些污言秽语。低年级的女生为卢释腾递来湿巾,他擦拭着被绳索勒得生疼的手掌,给爱慕者留下了联系方式。然后,他昂起头在来回走动的人群里寻找柳宫花的身影,却发现被一双满怀敌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卢释腾压低粗硬的眉毛,不记得与对方有何过节,他刚要去问个究竟对方却转身离去。十六班的娘炮班长,卢释腾暗自骂道。在返回观众席的路上,孙绪真看见有不少学生都佩戴者四班的徽章,低年级的占了大多数。田坤和杨帆每人提着两袋喷漆走出观众席,孙绪真纳闷地看着他们,心想要是被典狱长发现,又要被逮进东厂了。迎面走来的学生一个个都佩戴上了四班的徽章,孙绪真挤过人群看见翁予韶正在分发着什么,走近了才看见她包里全是徽章。
“勺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孙绪真惊异地问道。
“发班徽啊。”她愉快地说,开心地笑着。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徽章?为什么要发给外班的学生?”
“唐帝给我的,他说谁支持四班就发给谁,而且还可以享受特殊待遇。”
“特殊待遇?”
“是啊。”
“什么特殊待遇?”
“我会知道。”
翁予韶身边还有一个袋子,“你看。”她兴奋地打开,里面也装满了黑色甲壳虫一样的徽章。“全都是哦。”
“这,这也是唐帝给你的?”
“嗯!给了我满满三袋呢,已经发完一袋了,大家都好喜欢。”
“是吗?”
“对啊,你也来和我一起发吧。”
“真的有必要吗?”孙绪真拿起一枚徽章摊在手心自言自语地说。
“当然有必要啦!”翁予韶不容置疑地说,“每个人都得支持四班,我们刚才还把十六班踩在脚地下了呢。”
“如果,如果有人不支持我们呢?”
“我们是第一,我们是优秀班级,不支持我们难道去支持那个十六班?”
“你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十六班的?”
“我没有讨厌他们。他们输了,我们赢了,就这么简单。”
就和被关进隔离区的人一样?看着翁予韶的眼睛孙绪真突然感觉有些可怕,她可是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啊。猛然间,和吴老师不久前谈过的话语扎进他脑里,以及刚才比赛中求胜心切的狂热状态。虽然后面已有了必胜的把握,但仍不遗余力地继续拖拽绳索。拉倒他们,拉倒他们!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教唆——成王败寇,打倒他们!难道赢得荣耀也是错误吗?孙绪真有些混乱,他的确很同情那些摔伤的人,但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四班的队伍犹如铁链般环环相扣,若要战胜他们真是痴心妄想。纪律和团结构建了四班这个集体,每一个行动都接受统一指导,只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荣耀。这样的一个班级有什么理由不是最优秀的呢?因为弱小而受伤,难道还要归咎于别人的强大吗?
受伤。
流血。
痛苦。
盘踞在颅内的念头深埋扎根,即使心怀质疑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你们是四班的吗?”两个女生挡在孙绪真面前,可能是认出了自己的黑色徽章。
“当然是。”另一个女生朝他胸前一指说。
“请问还有徽章吗?”她们背向木讷的孙绪真,询问一旁的翁予韶。
“当然有!”翁予韶兴奋地说。
“能给我两个吗?”
“你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帮同学带的,一个不够。”
“一个不够?”
孙绪真回头望去脱口而出,这些暗金色的甲虫几乎已经占领了育坚中学,要把所有的画面都分割成若干块。孙绪真看见柳宫花穿过体育场大门,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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