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的温度到了今年夏天最高点,或许在以往五年内也没有感受过这么高的温度。
而且今天,不仅温度高,而且闷。
印象中以往五年里也没有如此闷的一天。
更不要说以往五年里也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又闷又热了。
不过现在的江北没有想明白自己是什么状况:他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
江北像是没有了躯体的拖累,轻飘飘的,似乎身体一切累赘,一切肮脏都没有了。
轻的像是要飞。
有人拉住了江北,他没有飞起来。
江北还抬头看着远处楼顶的钟,时间停留在12点整。
但江北记得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他饿了,出来吃饭。江北的生活作息自从被公司辞退后就再也没有有规律过。每天都是十点多醒来,每晚都是凌晨一两点睡。醒来再去吃每天的第一顿饭,也说不清是早饭还是午饭了。
江北回想一下,似乎上班的时候也是加班到很晚,但早上还是要九点上班。
无良的老总!江北心中暗骂。
江北这段时间经常看着镜子里日渐消瘦的自己,心里想着哪天说不定就会猝死过去。
每次想到这里,江北都会呸呸地啐几口唾沫。
扭头向斜下方看,是一只苍白而粗壮的手攥着江北的手腕。这只苍白而粗壮的手背上有一个圆形疤,江北记得阿铭手上也有一个,他是在做缉毒警抓罪犯的时候,用手挡住罪犯的手枪造成的。
因为用力,江北的手腕被攥住的地方显得跟他的一样白皙。
江北想:这不可能是阿铭,我跟他已经阴阳两隔了。
“你这个样子真相条死狗!”他指着蜷缩在地上的一具躯体说。
江北看了看地上的躯体:“这狗很像我啊。”
江北忽然意识到自己语言的错误,低低暗骂:“操!”
他再回头看拉住自己这手的人是谁时,着实被吓得后退了一下。
“阿铭!!真的是你!”
阿铭没有看他,继续看着在地上的那句躯体说:“你看你,这几天肯定很憔悴吧,倒下的样子很狼狈啊,脸上也这么狰狞。”
江北没有理会他说的是什么,脑海中过了一万种他在自己旁边的原因,但江北依旧在震惊之中,并没有理清情况。
江北问:“你真的是阿铭吧,你不是死了吗?”
阿铭头没动,手依旧用力的拽着,眼睛挑着向斜上方看着飘着的江北,说:“你真的没有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谁吗?”
阿铭另一只手指着地上,江北仔细的看着地上的那具躯体。江北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他自己,蜷缩在地上。
“我怎么了?”江北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似乎整个世界都围着我转起来,一边转,还一边轻飘飘的向上飞。
“别转了,转的我都头晕了。”阿铭又往下拽江北。
原来不是世界在转,是江北在转。
但她 停不下来。
“我停不下来。”江北说。
阿铭拉着江北快步走,就像放风筝一样,江北也不再转。他们走到最近拐角处的星巴克,找到最角落的位置,两面是墙。他把江北摁在墙边的座位上,自己坐在另一面墙边。他的手还放在江北的手上。
阿铭抬头看,江北也跟着一起抬头。
阿铭说:“这样你暂时就飘不起来了。”
江北看着头顶停留在12点的表说:“为什么表不转了。”
江北忽然惶恐地看着阿铭,说:“我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了。”江北倾着身子靠近阿铭问:“我是不是也死了?”说着江北又把身子坐直,低下头,两只手不停地搓着。
阿铭看着他,许久才说话:“你啊,跟我不一样。我死了,你还没。我想你一会就该回去了。”
江北依旧很害怕,身子开始不停地抖动:“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死了?”
“我都死过的人了,我能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你现在的状态完全不像好不好。”阿铭不耐烦地说:“你看你,哪有我白!”
江北没有说话,阿铭的这句话让他稍稍安定了一些,身子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但是他的脑子里还是很乱。
阿铭看他这样子,有些生气地说:“你还拿不拿我当好朋友?!我能骗你吗!?”
江北稍稍宽了一下心,阿铭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脑子里依旧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不跟这小子说的一样,我跟他一起走了,剩下的怎么办?我的家人怎么办?我可是独子啊,父母没了我,没有人照顾他们,他们怎么面对晚年生活;我还没有结婚呢,还没有孩子呢,我还没享受够人间的乐趣呢。虽然没有了工作,但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创一番大事业的。
阿铭看着江北,微微地笑着,他把手从江北的手上拿开。
阿铭对江北说:“你原本就没有像我一样。而且你现在心中放不下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飞不起来了。”
2、
阿铭看着江北的身子慢慢不再抖动,又开始打量着江北,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江北看阿铭不断地看着自己,想起了这一年来他对阿铭这位挚友的思念,不禁的红了眼圈。
还没等江北开口,阿铭先说话了:“你跟我讲讲这一年来,都发生了什么吧。”
江北眼圈湿润的看着阿铭:“你火化的那天,我们一起去给你送的行。”
阿铭说:“我知道。”
“那天夏翠也去了。”
“我也知道。那天我在那里看着你们。发生的一切我都看见了。”阿铭微笑着说:“最对不起的还是我爸妈和豆豆,还有未谋面的孩子。”
阿铭说这些的时候依旧微笑着。
“说点我不知道的。”
江北问:“你有没有回去看过他们?我是说你爸妈。”
阿铭微笑着说:“没有,我一直没有敢回去看他们,我知道他们来看过我,去我的坟头。你和阿达还有老狼也去过,我都知道。”
“我不是不想去看他们,去看我的孩子。”阿铭接着说:“毕竟我是死了的人,去看孩子会对她产生很坏的影响。”
“我爸妈已经带了孩子的照片给我看了。真的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子。”阿铭咧嘴笑了一下。他的牙齿比脸色要白。
江北苦笑了一下,说:“豆豆挺自责的。她一直都觉得是自己害了你。”
阿铭不再笑了,他说:“这不能怪她啊,是我自己的原因,意外而已,不能怪任何人。”
江北继续说:“叔叔还好,只是头发白了太多;阿姨还是很难过。”
阿铭微笑着不说话。
“那天见到你妈,她哭着跟我说,如果你当时有一半我的勇气,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江北说道。
他很想问阿铭出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江北最终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其实,我死是因为你。”阿铭指着江北笑着说,这个笑容不再是含着善良的微笑,而是与充满怨念的眼神一起出现在脸上,在他苍白的脸上很是吓人。
江北不知道是被他的笑容还是他说的话吓了一跳。
3、
江北是个在脑袋里编故事的高手,就像那部电影-《白日梦想家》里的主人公一样,爱做白日梦,脑补各种不会发生的情景。
他曾经脑补过作为缉毒警的阿铭出任务时出现意外。但他并不真的希望这种事情的发生。
阿铭走了,但不是因为出任务,而是在家中意外坠楼。
那天江北接到阿铭的堂哥打来的电话时,感觉天塌了。虽然这件事情跟江北没有关系,但他还是陷入了自责:是不是自己经常想象阿铭出事的场景,所以老天让他出事了,满足了江北的心想事成?
所以阿铭说出自己的死与江北有关时,江北哆嗦了一下。
既然江北都见到了死去的阿铭,那心想事成这件事也就可以成立了。
“我知道,你以前想过我出意外的情形。”阿铭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人死了要比活着的时候知道的事情更多。”
阿铭停了一下,眼神柔和了许多:“我还知道,你只是担心我。”
江北看着阿铭,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我也知道豆豆骗了我,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善良,她生活在一个家暴的环境里,心底里怎么可能会变得善良,她的性格必定会有所扭曲。”
“我也偷偷的回去看过我爸妈,我爸的白头发多的像八十岁的爷爷,他才五十五啊!”阿铭的眼神更加哀伤,“我妈最初的几天以泪洗面,还因为我的墓地的事情跟整个家族闹翻了。”
阿铭说到最后开始哽咽。
“我真的对不起他们。”
阿铭镇定了一下情绪,又说道:“如果我真的有一半你的勇气就好了,既然生活不快乐,为什么还要死撑着,离了不更好?”
“但是豆豆那个时候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阿铭低下头,口中喃喃地说:“是啊,她怀了我的孩子了。”
阿铭停顿了一下,问江北:“你去看过我的孩子了吗,健康吗?长得可爱吗?”
江北笑着问阿铭:“你不先问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男孩女孩?”
“女孩。”江北又问:“你连你爸妈都看过了,没有看一眼孩子吗?”
“我怕吓着她,毕竟我是死人。唐突地见小孩子,会对她产生影响的。”
江北又说:“她叫若琳,挺可爱的,你妈说跟你小时候一个样。”
“扯淡!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儿还能叫可爱?!我可见过我小时候的照片。”阿铭假装生气道。
“哈哈哈”
4、
“夏翠很难过。”江北又说,“咱们的同学,有些人把你死的最根本的原因归咎到了她身上。”
阿铭低着头,看着桌面,整个脸因为他抿着嘴唇显得更加瘆人。
“如果不是她当时劈腿,也许你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情。”
“那时候算我遇人不淑吧。”阿铭像憋了很久,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但是我的死跟她也无关。”
江北继续说:“夏翠心里很难过,但我不知道是出于对你的内疚还是对你的思念。我想更多的是思念吧。”
阿铭说:“虽然夏翠是我的初恋,但我并不了解她。所以最后分手也是意料之中,后来想想……”
“我不怪她。”阿铭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江北说。
江北说:“在你走了的这一年里,若琳用的奶瓶、纸尿裤这些东西 ,她托我送了好几次。”
“她没有自己去送吗?”阿铭问。
“没有。”江北说:“兴许她害怕吧。”
又是一阵沉默。
阿铭忽然问:“今年的世界杯,阿根廷夺冠了吗?!”
江北说:“操!死人也这么关心世界杯,你是赌球了还是怎么了?”
阿铭笑着说:“我把这一年所有人给我烧过来的东西都买了阿根廷了。”
“荷兰没进决赛圈!”江北哭笑不得地说。
5、
星巴克的门开了,呼啦啦进来一大帮人,疾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背着另一个人。
阿铭看着走进来的这群人,对江北说:“你该回去了,其他没说完的事情就留着到我坟头上说吧。世界杯的事,我自己上网看。”
说着阿铭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打在江北头上,他看着江北头上留下来的咖啡和陶瓷的碎渣说:“这一下就当做是你想象我去世的报复吧。告诉阿达和老狼,下次去看我别给我点烟了,我戒了。”
江北是笑着晕过去的,他并没有明白阿铭说的报复,他只是想:他不是死了么,这杯子他是怎么拿起来的。
“哎,醒了醒了。”有人在江北的耳朵旁大声惊呼。
江北慢悠悠的醒过来,冰凉的冰块从头上滑下来,水滴从头上滑到江北嘴里,江北尝出来这是阿铭生前最喜欢喝的雪顶咖啡。
旁边一个人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你头上了,我给你擦擦。”
缓醒过来的江北扭头看向角落处的两把椅子,椅子上方的表从12点继续跑着。
但椅子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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