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站在医院过道里的时候有一种贴着海浪在行走的感觉,只不过冰蓝色的磨砂地面掀不起一点波浪。
尽头的灯光跃动着,似乎在向我招手,我怔怔地看着出神,心里涌上一丝恐惧。
“你在看什么呢?”护士的声音把我从迷惘中拉了回来,我回过头看到它弯弯的月牙般的眉毛,尽管口罩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脸,但还是露出了星光闪烁的眼睛。
“没什么,”我说,“冰蓝色的磨砂地面,我感觉自己是踏在海浪上。”
“事实上,我也有这种感觉。”护士笑笑,“好像贴着海浪在行走......”
我的心头一颤,内心微微激动。我看了看她挂在胸前的名牌,陈露怡。似乎是个不错的名字,我心想,适合用来创作新小说。
我因为感染肺炎而住进了医院,当然这给我的生活带来了非常多的困扰,首先是工作被迫中断,其次我的小说创作也被终止了,疼痛的四肢让我无法正常提起笔,精神也全然无法集中起来。
我住在21号病床,这是6号楼2楼唯一剩下的一个单人病房,我喜欢清净,这里刚好符合我的要求,我想等我稍微好转一点,就可以集中思路创作一个全新的小说。
“这个药挂进去可能会发痒,所以得慢一点。”护士跟我说,“你可以睡一会,这一袋估计要两个半小时。”
我朝她笑笑,“谢谢。”
待她走后,我把IPAD拿起来,开始看书,最近一直在翻阅《马瑞芳讲志怪神魔小说》,对于这本书我爱不释手,经常回顾,给自己的小说创造找灵感。
窗外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是淡蓝色的光芒,云层蠢蠢欲动,天雷滚滚,不一会儿大雨落下,硕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敲击着我左手边的窗户,在我的视线里铺开一张雨帘。
我是伴随着雷雨声入睡了,这是立秋后第一次听到雷声,很有夏天的余韵。
“你确定在这里吗?”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把我吵醒了。
“错不了,那姑娘就在这里,叫什么来着?”一个声音说道。
“陈露怡。”
“啊,对对对,现在是叫陈露怡,几百年前可不是这个名字,好像叫云英来着——”
“嘘,小点声!”尖声尖气地声音说,“我们要低调,忘了吗?”
“可是一直都是你在发问——”
“闭嘴!”尖声尖气的声音低吼道,“就是这里,这个房间,她等会会来——”
我假装睡觉,微微睁开眼睛,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但是声音如此清晰,仿佛就盘桓在耳边,房间里绝对有其他人的存在。
我把手抬起来,翻一个身——
“糟了!他不会要醒了吧!”尖声尖气的声音似乎很紧张。
我没有说话,只是装模作样砸吧着嘴,似乎还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中。
“不要一惊一乍的,”一个声音说,“你总是大惊小怪的,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你是我的领导。”
“闭嘴,你这个白痴,我修行的时间比你长!”
现在我看到了,一只黏乎乎的黄色癞蛤蟆正在房间里跟一个灰白色幽灵说话,癞蛤蟆的个头很大,有三岁孩子般大小,而幽灵则是穿着一件很老套的土灰色西装,它没有腿,或许成了鬼之后就不需要用脚走路了,整个样子非常滑稽,通身的散发的幽蓝色光芒与磷火无异,他的舌头伸出一尺长的距离,眼睛瞪得老大,实话实说我觉得这压根不能算鬼怪,更像是一个马戏团小丑。
“哈~”我佯装打了哈欠,然后坐起身来。
两个怪物听到我的动静在我面前化成一摊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二点半,欧米茄在幽暗的夜色中散发着绿色荧光,我随即打开电灯,房间一下子被光明所笼罩,彻底驱散了黑暗。
我怀疑刚刚那一切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或者仅仅只是一个梦,毕竟我是在看聊斋啊,大概真的是日有所看,夜有所梦吧。
护士进来帮我拔掉了输液管,我本想提醒她注意安全,但转念一想,我是在是太傻了,这个世界哪有什么鬼灵精怪,都是我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我一头倒在床上,眼皮子缓缓闭合,如同睡莲缓缓合拢夜的翅膀。
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仿佛是在耳畔萦绕的哀嚎,我坐起身来,太阳穴处的神经跳动着,隐隐作痛。
声音非常细微,但是很痛苦,除此之外周围空无一物,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似乎在应和这种怪异的声响。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确认声音是从墙壁里面传出来的,我听过一些传闻,医院的6号楼之前是坟场之类的都市传说,我爬下床,拿上玻璃杯,把杯子抵在墙壁上,耳朵贴上去想听得仔细一些。
墙壁里面爆发出宏大水流般的奇异声响,仿佛是要把什么东西撕裂,里面有怪物就要冲出来。我倒吸一口冷气,那种类似呐喊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撕咬,让我感觉到周身的氛围都在逐渐变冷。
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最后变成如涓涓细流般的轻声细语,我竖起耳朵,认真地倾听,依稀听到两个字“救命。”
什么?我怔住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用的药物出现了幻听现象,我觉得有必要赶紧找护士坦白一下,我需要医生的帮助。
我拉了玲,许久未见到有人过来。我直接走到走廊上,冰蓝色的磨砂地面开始在眼前晃动起来,我似乎置身在一片油画般亮丽怪异的世界当中,我看着身体渐渐变成了线条、变成油画中粗粝的墨水,整个人都跟着冰蓝色的过道扭动着。
“有人吗!?”我高声呼唤,“陈露怡!”
“啊——”护士台传来一声呐喊。
我艰难地挪动着四肢,像一条蜿蜒曲折的蟒蛇在画世界中艰难地移动。从21号到护士台需要横跨6个病房,梦幻般离奇的光线闪烁着,每一个房间都在扭曲中消失在我的眼前,我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会出现如此怪异地幻觉。
一只黏糊糊的癞蛤蟆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它之前曾经造访过,还有那个滑稽的幽灵,我看到癞蛤蟆用舌头把陈露怡卷了起来吞到了肚子里。
“快住手!”我朝着它吼道。
“糟了,被人发现了,”幽灵抱怨道,“都怪你动作太大了。”
“别胡说,明明是你耽搁了时间。”癞蛤蟆反驳道。
“现在怎么办?”幽灵问。
“不必管他,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总之我们把人带回去吧。”癞蛤蟆说。
它们朝我露出了狰狞而丑陋的笑容,随即转身往过道另一头奔去,一道蓝色的烟雾出现在过道尽头,跟冰蓝色的磨砂地面非常相称,一团橘黄色的光芒从颜色的烟雾中射出来,把两个怪物紧紧裹住,我眼睁睁看着它们消失在面前。
这个如油画般的世界破碎了,就好像镜子碎了一地,我在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仿佛站在了无数个时空隧道的路口,我重重摔倒在地上,一切都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唯一有区别的是陈露怡不见了。
这......到底是......我有些不知所措,整个人趴在地上做出一副狗吃屎的模样,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四肢的疼痛感让我根本使不上劲。
远处传来青烟般的声音,若隐若现,恍惚中我看到一个人形的模样在背光处渐渐成形,它缓缓飘动,冉冉而至,在我面前显现出一个老妇人的模样。
“我来晚啦!”她带着愧疚的声音,“我来晚啦!”
“你是谁?”我问她,“你也是鬼吗?”
“哦,”她似乎意识到我的存在了,“小官人,云英是不是被带走了?”
“我不认识云英,但是我知道陈露怡被一只癞蛤蟆模样的怪物吞到了肚子里。”
“错不了。”她把我拉起来。
原本我以为鬼魂是没有重量的,至少是感受不到形体的,但当她触碰到我的时候,我觉得她的手很温热,不像是刚刚如云如烟的形态。
“老婆婆,”我恭敬地说,“告诉我一个法子,我想去救那个女孩——”
“是啦,是啦,”她围着我仔细打量一番,“这是注定的缘分。”
“嗯哼?”
“好几世了,那丫头就跟你有缘,摄走她的是已经修炼了五百年法术的厉鬼,在第九世轮回时带着所有记忆堕入恶鬼道,邪乎得很呢。”
“我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我得去救陈露怡。”
“不错,不错,”老婆婆开心地笑了,“这真的是天意,我本以为这辈子你们都不会再相遇,没想到还是重逢了,我老太婆自然是要助你一臂之力。”
我并不关心她说的关于命运的这些事情,似乎我和云英很久之前就相识,我不信这一套,甚至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一切说不定只是我的一个梦境而已,而我要做的就是认认真真地完成这个梦境,这是——很好用的小说题材,我想。
“小官人,小官人。”老婆婆的声音把我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四处都是熟悉的场景,冰蓝色的磨砂地面,忽明忽暗的白炽灯,黑影幢幢的过道,空无一人的护士台......
“小官人,把这个吃了。”老婆婆说着递过来一颗黑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麦丽素吗?”我略开玩笑。
“嗯,甜的,比麦丽素甜多了。”她冲我笑笑,岁月的褶皱深深印刻在一张黄褐色的脸上,我看到她墨蓝色的眼眸充盈着夜的光泽。
“这有什么用,你总得跟我介绍一下吧。”我说。
“吃了这个,你的病就好了。”她说,“你以为这场病是意外吗?你从福建回来,拜了很多庙,唯独漏了一间鬼庙,它找上你呢!”
我心里一惊,那日在渔梁坝,确实看到一间黑漆漆的神龛,周身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去,也就三个平方多一点的地方。
“我也并非有意,只是那小屋子透着几分诡异,才连连退出来。”我说。
“那却是鬼庙,那厮认得你,几百年前与你有恩,你应该报答它......”
“几百年前有恩于我?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这一世我都没有活明白,我又没有——”我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在发病前一晚,我睡得格外疲倦,房间内总感觉有黑影跟随,我并没有在意,只是在睡梦中总觉得自己身上被压了什么东西,四肢非常疼痛,之后接连做了好几个怪异的梦,梦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红色小人一直站在床边盯着我,我睁不开眼睛,但能感觉到有黑影在身边走来走去,隐约还有窃窃私语声,那一晚我没有睡好,半夜被噩梦惊醒,只看见在被褥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空调风吹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我一把掀开被子,黑影就掉到地上慢慢消失不见了......
“这么说......”我全身颤抖,害怕极了,“如你所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嗯,你到了阴司或许还会遇到它,见了面不要跟它硬扛,你去大同钱庄从我的账户上取5000两黄金给它,了却这份因果。”老婆婆说着给了我一封信函,上面用朱砂刻着一些红色的图案,这是一种身份符箓,就像是人间的身份证一样。
“老婆婆,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不要跟我说这些,日后你就会明白,这都是命运的其中一个环节。”
我带她回到病房,把写满字的笔记本撕下一页把老婆婆的符箓包起来。
“你倒是懂一些事情。”她说,“我老太婆没有看错人,你跟裴郎一模一样。”
“我生活在鱼米之乡,儿时跟着祖父外出捕鱼,每到江心,祖父就会把写满字的报纸烧成灰撒到江面上,这样可以镇住水里的怪物,我想纸张一定是有什么讲究的,所以才用它把符箓包起来,以防万一。”
老婆婆欣慰地点点头。
“我还有一个困惑,你可以帮我解答吗?”
“但说无妨。”
“这里,”我指了指墙壁,“我在墙里面听到了声音,像是一种说不出的蛊惑,但我分明听到‘救命’这样的话。”
“时空被打乱了,那怪掳走云英的时候,阴司和人间时空有了重叠,这种重叠像是把两个世界扭曲在一起,所以你才会经历那么多怪异的场景,你听到的声音并不是从墙里面发出来的,而是忘川中那些被业力灼烧的鬼魂在呐喊。”
我心里安稳了一些,全身都轻松了很多。
“那阴司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问。
“每个人眼中的阴司都不一样,地狱也会随人而变,那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世界,你去过就知道了。”她笑笑。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说,“我怎么去,我怎么回来——”
“现在几点了?”老婆婆问。
我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半。”
“那你得抓紧了,最近一班前往阴司的火车凌晨三点从萧山西站出发——”
“什么?西站?”我说。
“是啊,是啊,那是这里唯一连接人间和阴司的桥梁,第一次死去的人就是从西站坐车到阴司的,活人也一样,你要去就从那里坐车。”
老婆婆一把拉住我往外奔跑,奇怪的是我整个人竟然也变得轻盈起来,我发现自己正在渐渐变得透明,下身失去了感知,我仔细一看竟然变成了一缕青烟。
“你不能带我去吗?”我问。
“不能,你没有护照,进不了。”老婆婆说,“但是你买张火车票就可以进去——”
“这是什么操作?”
“火车票实名制,可以当临时护照,这就是你回来的方法,你要把票保管好,等会买一张可以返程的票——”风在我耳边呼呼吹过,“你可以在阴司短暂逗留七天,你要时刻注意你手表的时间,确保它是准时的——”
“没有问题——”我大声说,“欧米茄——很准的——”
咻乎,老婆婆带我降落在一处荒凉的瓦房前,这里我有印象,曾经确实有一个萧山西站,那是最老的一批火车站,只不过很快就被弃用了,现在这里杂草丛生,借着月光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藤蔓依靠着斑驳的墙壁蜷曲地攀爬上屋顶,墨绿色的铁门锈迹斑斑,白色的油漆大多都剥落了,露出赭红色的砖块,怎一个破字了得!
我看到满目的疮痍,这样的地方平时几乎无人前往,说不定真有什么鬼怪在此呢。
“这里也太荒凉了,我记得西站已经荒废近百年时间了——”
“这一切都是幻觉,是给你们看的,这座火车站从一开始修筑起来就是连通阴司的,这是阴司的特供战,每一座省会城市都有这样一个火车站连通阴司,这一点都不奇怪。”
我心里堵得慌,“我可没看到什么火车,这个地方连铁轨都没有啦!”
“嘘!”老婆婆让我噤声,“很快你就知道了。”
我只得紧紧跟着老婆婆,这里的站台彻底荒芜了,这条铁路线据说一次都没有用过,其实这是不准确的,应该是用过几次,但每一次都会出一些离奇的事故,久而久之也就不敢用了,在跨过连续几个站台的时候,我有些吃不消了,这种老式站台需要不断跳下去,然后再爬上来,这可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我说,你不能带着我飞一段吗?”
“当然不行,我就问你室内你可以开车吗?”
我被怼得哑口无言,“那我们到底还要走多远。”
“知道我们找到9¾——”
“喂,不要串台啊,哈利波特里面才有这个车站——”
“傻孩子,”老婆婆幽幽地说,“你以为罗琳是怎么写出来的,她是真去过啊,9¾,这是世界标准,每个地区、每个国家都一样。”
“我们到了!”老婆婆有些兴奋,“时间差不多还有十五分钟,这会刚刚开始检票。”
我看到一个刻着斑驳红字的9和10,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到一堵横亘在两者之间的水泥墙。
“所以——没有墙,我们怎么撞过去?”
“英国人一点都不浪漫,所以才会用撞墙这么没有诗意的做法,我们自然是要有创意多了。”老婆婆说着走到站台中央,我看到地上有一条细细的凹槽。
“多莫克萨拉莫。”她嘴里念念有词,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凹槽处射出来,紧接着一道古典的中式台门从底部缓缓升上来,整扇门狭窄但是充满威严,黑色的门廊顶部有一个类似屋顶的装饰物,“屋顶”下方是一块青石砖,上面用正楷刻着“萧山西站”几个字,朱红色的大门就直挺挺地矗立在我面前,两块黑色的巨大下马石摆放在台门两侧,上面刻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很有江南特色,”我不禁感慨,“真的是玄妙至极。”
老婆婆领着我从门里进去,一辆深红色的蒸汽机车停靠在挤满旅客的站台旁,列车的挂着的牌子上写着:人间——阴司。
我回过头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用青石砖筑成的一堵厚实的墙,上面写着9¾,看起来我已经成功了。
在站台的中央有一个报刊亭一样的建筑,墨绿色类似邮局一样的风格,我猜那就是买票的地方,我随着老婆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票台走去。
说实话这里的人可真多,每天就一趟前往阴司的火车,整个省的人都要到这里来坐车前往,因此这里永远都挤满了人,他们的神态各异,有些人容光焕发、说说笑笑,有些人长吁短叹、愁眉苦脸,没想到人死之后也带着情绪,这真的让我感到害怕。
一个戴着手铐脚铐的人被两个官差押着,官差的形象、穿着都与平时无异,我想起老婆婆说的,每一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于是想到这会不会跟自己的想象力有关,于是我盯着官差绞尽脑汁,果然他们变化成了穿着黑色袍子的捕快装扮,跟想象中一模一样。
这也太神奇了。我想,就跟变戏法一样。
“这些人生前犯了罪过,所以死后要被戴上手铐脚铐,他们去阴司受审,大概率就要被扔到恶鬼道成为其他恶鬼的腹中食。”老婆婆解释道。
“这么多人都带着手铐脚铐!”我有些惊讶。
“是啊,所以才一直强调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日行一善,便可免去在阴司受苦,所以还是要做一个好人。”
正说着,我们就到了票台,里面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爷爷。
“姓名。”他面如表情地说道。
“裴子明。”老婆婆说,“买一张能返程的票。”
老爷爷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活人啊,少见,少见,现在很少有活人去阴司旅行了。”
“诶,可不是嘛,裴郎是去探亲的,我领着他去。”
“七千两白银。”老爷爷说。
“从我在灵隐寺存的往生钱里面扣。”老婆婆说着给了他一张金色的卡片。
“好了。”他说着把一张票推到我面前,“临时探亲只有七天时间,你要注意时间,在阴司没有时钟,每天只有一次钟声,钟声一响就代表一天过去了,第六次钟声之后务必要回到站台等待返程列车,如果你错过了,就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我拿好票,把它放在裤兜里,这条冲锋裤兜上装了拉链,应该是很安全的。
“我们不给云英买一张票吗?”我问老婆婆。
“不用,云英是被摄走的,没有正常的姓名登记,你到时候带着她直接走就行。”
“敢情她现在是非法移民啊。”我惆怅地感慨,“我这算什么?旅行签证?”
“裴郎不要贫嘴,火车就要开啦!”老婆婆说。
火车上的人真多,我看了看票,上面没有明确的座位,“随便坐?”
“是啊,能不能抢到位置,全凭实力。”
我苦笑一声,挤过人群去找个地方坐坐。蒸汽机车的浓烟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上空缭绕,这火车也太老了,好歹跟进一下技术,升级成高铁不是更加环保、效率也高。当然这只能是我内心的臆想,我可不敢提要求,我怕阎王爷把我扣住,让我来研究阴司的高铁。
“轰隆,轰隆,轰隆——呜呜呜——”火车发出沉闷的呐喊声,像一条巨大的钢铁苍龙准备腾空起飞了。
头几节车厢已经挤满了人,我只得往后去寻找,火车每一届车厢里面都做了小隔间,左右两个隔间可以坐六个人,一节车厢大概有——我数了数27排,也就是54个隔间,这也难怪,毕竟人多吗,不这样设计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吗?
我只得尽量往后挤,好几次踩到了别人的脚,“不好意思。”我说。
“没关系,一点都不痛。”他们如是反馈。
终于我在临近车尾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隔间,我拉开门坐了进去,老婆婆也进来了,“你运气很好哦,我记得我第一次坐的时候只有站票了,过道上都塞满了人。”
“怎么会?那么多人死去吗?”我问。
“战乱年代,当然了,现在都过去了。”她说。
“不好意思,我能坐里面吗?”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拉开门,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当然了,进来吧。”老婆婆朝她招招手。
“这么年轻,就去阴司啊。”老婆婆有些惋惜地说。
“出了车祸,我怀着孕,当场就死了。”女人有些尴尬,“诶,苦了我的孩子,还没见过世面就跟着我走了。”
我看了看那个婴孩,小脸红扑扑的,有几分可爱,正安静地躺在襁褓里睡觉。
“女孩子吗?”我问。
“是啊,是个可爱的宝宝,你看她正在呼噜呼噜地打着鼾呢!”女人眼中闪着光芒,我知道那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怜。
“我抱抱她。”老婆婆说着从女人手里接过孩子,“给她取个名字吧,裴郎,这里你最有文化,你说说看,叫什么好。”
我一时语塞,老婆婆倒是很会给我揽活,取名可不是闹着玩的,“呃——”我愣了许久,“要不叫梦娇?”
“这个名字不错,”老婆婆拍了怕我的肩膀,“很有诗意啊。”
“谢谢裴郎。”女人脸微微发红,“很好的名字。”
“有了名字,这娃娃呀就不会被人抢走喽。”老婆婆说着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并没有理解,直到有一个老婆子拉开门,看到女人怀里的孩子,扑通一声跪下,“闺女啊,把你的孩儿卖给我吧,我家那媳妇好几年都没有怀孕了,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你的孩子卖给我,我给你银两,你要多少给多少——”
“她有名字了。”老婆婆说,“你到别处去吧。”
老婆子忽然脸色铁青,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悻悻然起身离开了。
“这里有很多拐卖孩子的骗子,把孩子掳走高价兜售给需要的人,但是孩子有了名字就不一样了,将来在自家祠堂就有了名分,可以吃到香火。闺女啊,到了阴司给你家人托梦,告诉他们孩子的名字,可不要忘啦。”
女人感激涕零,老婆婆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火车起初的速度很慢,轮子摩擦铁轨发出刺耳的声音,让我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吭哧吭哧地加快了速度,忽然向天上奔去,一会儿时间就穿梭到了云层中,我从车窗外望去,仙松翠柏,碧山莹莹,这恍惚是来到了仙境一般。
火车轰隆隆地奔驰着,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呈现在我面前,白云缭绕处,隐约看到墨色点点的翠峰,偶有仙鹤盘桓在火车上空,发出婉转的鸣叫声。渐渐青烟散去、白云消退,在一排悬在空中的山峰中间出现了亭台楼阁、高楼大厦,这似乎是一种科幻小说中才能见到的赛博朋克,传统古代的酒楼茶肆、房屋馆驿和现代科技赋能的摩天大楼相互呼应,一种离奇而又诡谲的画面扑面而来,充盈着我的眼眶,让我不禁啧啧称奇。
火车终于慢了下来,缓缓靠站,我看到隔间的电子屏上显示着终点站阴司即将到站,请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这座火车站很具有传统风格,全然没有现代气息,每一处都是原木打造,木制穹顶犹如一把巨型的雨伞在天空中撑开,壮丽巍峨,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鲁班造的吧,简直是巧夺天工!”我不禁感慨。
“是啊,裴郎真有文化。”老婆婆笑着说。
过了安检处,我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古典城市,亭台楼阁、房屋瓦舍令人应接不暇,“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我转过头,老婆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郎,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去就看你自己的机缘了。”她空灵缥缈的声音如青烟般传到我的耳畔。
我笑了笑,本来也只能依靠自己呀。
我只有一个依稀的印象,我记得老婆婆说摄走陈露怡的是一只恶鬼,那必然是居住在十分凶险的地方,但是偌大的阴司我去哪里寻找,确实让人捉急,毫无头绪可言。
我迷茫地走在阴司的大街上,这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此可谓“锦城铁瓮万年坚,临水依山色色鲜。百货通湖船入市,千家沽酒店垂帘。楼台处处人烟广,巷陌朝朝客贾喧。不亚长安风景好,鸡鸣犬吠亦般般。”
这里可真是热闹,丝毫不亚于杭州的繁华。我这样想着,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在阴司有列祖列宗,何不找他们打听打听呢。
要找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官差,走到衙门,我便走了进去,阴司的府衙三重三进,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你是什么人?”一个穿着墨色绿袍子的官差拦住我,“这是衙门重地,不得闯入。”
“我想找人,我想这里应该有所有人的户口和居所,我要去找自己的祖先。”
“你的祖先是何人氏,报上名来。”官差说。
“裴冷翠。”
“哦,裴冷翠,裴大人啊,”官差吓得帽子都抖了抖,“你是他什么人?”
“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他几世孙了,反正我看家谱上他是第一代——”
“子明?!”一个声音喊住我,“是子明吗?”
我循声回头,一个穿着官服的老人站在我的身后,“哎呀,我的曾孙子诶,你怎么——死了?”
我认得他,在祠堂的照片中,这是我曾祖父。
“太爷爷好,”我说,“我来旅游的——有签证——”
“别胡说了,”曾祖父一把扯住我,“活的,你要吓死我了,在这里跟你碰面。”
“裴大人?”官差有些困惑。
“去,不要跟任何人提及,这是我曾孙子,老夫自己接待。”
“诺。”官差随即趋步离开。
“你怎么来了,我看看,哎呀,都瘦了,回头我托个梦,好好教训你爹一顿——”
“太爷爷,我真没事,但是也不能说没事,总之很复杂,我需要找个安静一点的私人地方——你懂吧。”
“懂,我懂,你跟我来。”
我没想到自己家族在阴司还是大家族,曾祖父把我带回裴府,这阔气的大楼让我眼珠子都掉地上了,现实中我住在140平的鸽子笼里,没想到自己的祖先们居然住闹市区的大别野,这也太不公平了。
到了门口就有黄衣童子出来迎接,“老爷,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早?”
“有贵客到访,自然要抛开公务,去,通报老老爷,就说裴家子孙来了。”
“诺。”黄衣童子转身消失在重重门廊之中。
这宅院属实气派,走了十几重门还未见到大殿,珊瑚盆景、莲花清池、一草一木都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看到大殿,更是让人觉得暴殄天物,白玉壁做成的廊柱晶莹剔透,青玉做的砖块让整个屋子闪着光芒,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
“太爷爷,我们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我问。
“多行善事,自然金山银山吃不尽,用不完,仅此而已。”
我第一次见自家先祖,自然也有些紧张,我以为肯定是一个很古板的老家长,却不曾想裴冷翠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有六朝文人的不拘一格。
“你就是裴子明,”他说,“我的十世孙,你到此处,遇到了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都会鼎力相助。”
“太太太太不起爷爷,”我说,“我要找一个人,陈露怡,她也是一个人,被一只癞蛤蟆掳走了,我只知道背后的主谋是一个十世修炼的厉鬼,但是不知道是何出处......”
“是王俊清那厮吗?”曾祖父急得跳脚,“估计是这厮,素来跟我们裴家有仇,好几世了......”
我并不认识什么王俊清,更不知道这是什么仇怨,我看着坐在高堂之上的裴冷翠,只见他闭目养息,一言不发。
“老祖宗!”一名妇人说道,“你可得给我们子明做主啊!”
良久,裴冷翠睁开眼睛,“我方才运心三界,慧眼遥观,以知之矣。此番说来已有五百余年,子明我带你去看看。”
他从高堂的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步下台阶,拉起我的手,把我带到一间书房,里面笔墨纸砚、奇文珍本一应俱全。在黄花梨的书柜里有一个浅浅的石盆,盆口有一些奇怪的雕刻,全是我看不懂的符号和图案。
裴冷翠把石盆搬出来放在紫檀木的条子上,盆里泛出银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说不清是液体还是气体,它像一块明亮的羊脂玉,不停地流动着,如同水面在微风中泛起涟漪,又像云朵那样飘逸地散开、柔和旋转。它像是化为液体的光——又像是凝成固体的风——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此盆名叫‘玄天’,可知过去一切事,你进去便可知前世今生。”
“进去?”我把头探到玄天上面,银色物体的表面开始飞速旋转起来。我缓缓把身子探下去,脑袋完全伸进了玄天里面,银色的物体变得透明了,看上去像玻璃一样。我用力向下看,本以为会看到石盆的底——可那神秘物质的表面下面却是一艘船,我仿佛是在天空中开了一扇窗户朝船里望去。
船上的光线很昏暗,这不奇怪,因为正是夜晚,一轮圆月从海洋的尽头升上来,清辉色的光芒洒在江面上,随着涟漪碎成无数的波点,清奇瑰丽。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一名披着紫衣,貌耸神溢的俊俏书生坐在船上阁楼里吟诵诗篇。
“裴相公,”又一容貌娟秀的女子走了进来,“我们夫人有诗赠予你,一切都在诗中,夫人说,你若看了必回懂得,若是不懂,那便是无缘。”
“袅烟,替我谢过夫人。”书生说。
袅烟笑笑,退了出去。
“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宅,何必崎岖上玉清。”书生喃喃道,“蓝桥,云英。果真是妙哉。”
书生收好信函,便回了船舱。
“裴兄何事如此开怀。”
书生一进门,一道声音便说。我仔细看去,也算是个俊俏郎,只是眉眼有些残破,身上多了几分戾气。
“没什么。”书生道,“王兄快些安歇,再过两日便可到蓝桥驿。”
“无妨。”那男子说,“今日月圆感怀,苦有愁思,所谓‘海生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裴兄可否赏光,一起喝杯酒。”
“既然王兄有此雅兴,裴某不敢推辞。”书生说着爽朗地笑了笑。
酒过三巡,裴书生不胜酒力便昏昏欲睡,我见那男子嘴角露出邪魅笑脸,把裴书生扶到床上,他顺势从裴书生的袖口中抽出信函,打开一看,不动声色,随后又放了回去。
“岂有此理。”他咬牙切齿,“居然得了寻仙的机缘,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有诈!”我喊道,“裴书生,此人要害你!”
可是一点都没有用,我的声音仿佛并不存在,我急得从云端爬下来,落到裴书生的床边,“快醒一醒,快醒一醒!”当我的手触碰到他的时候,直接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似乎这一切都不过是显示在我面前的虚拟投影,我这才记起来,自己是在过去的记忆中游历,莫不是说——我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裴书生,似乎真跟我有一些神似——难道这就是我的前世之一?
我调快记忆的进度,那两日裴书生似得了风寒,起初只是感到乏力,紧接着上吐下泻,浑身难受,到蓝桥时,整个人奄奄一息,气血全无。
“裴兄,你好些没?”王树声假模假样地关心。
“王兄,我没事,只是实在是有些走不动,可能还要在此休息几日。”
“裴兄好好休息,我去附近镇上看看能否给你请一位郎中,你在此等我。”
“有劳王兄。”
这个人渣。我暗暗骂道,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计划。
我随即跟了王书生出门,在离蓝桥驿不远处便有一座茅屋,只见一老妇人在做手工,啊——那老妇人与我此前相遇的老婆婆颇有几分神似。
王书生上前,询问云英,老妇人便呼唤云英出来,那容貌,眉毛弯弯像月牙,眼眸清澈如星光,举手投足,似乎与陈露怡有些相似。
“他是一个骗子!”我忍不住大喊,心里清楚这是徒劳的。
“谁在说话?”老妇人抬起头,狐疑地朝我看了一眼,“谁在说话!”
她站起身来,朝我走了过来。
“他是一个骗子——他不是裴郎,裴书生被他下了毒,正在船上——”我语无伦次,也不管是否老妇人能听到,一股脑儿把知道的、看到的全部和盘托出。
只见那老妇人微微一笑,朝我点点头,似乎是在示意我,一切她都早已知晓。
这......不是回忆吗?为什么别人听不到,老妇人却可以?
紧接着我所在的世界开始翻天覆地地旋转,很快我又站在了茅屋门口,只见裴书生缓缓走来。
“老婆婆,小生实在是口渴,能否施舍一碗清水。”裴书生问道。
“云英啊,舀一碗琼浆来,给这小官人解解渴——”
我的身边出现了无数的墨点,场景开始不停切换。
“这个玉杵可以卖给我吗?”
“裴郎——一生一世一双人。”
......
“云英——”
......
“王俊清,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
“不——”我呐喊着从玄天盆里面出来了,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裴冷翠将我扶起来,“现在你已经了解到大概了吧。”
“我和云英,我是说这一切都是因果轮回,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啦?”
“你和云英的爱情历来都被无数人演绎,说实话,我便是裴郎与云英的孩子,而你,其实一直都是裴郎,只不过在经历无数次的轮回,王俊清的出现破坏了原有的因果链,让你和云英堕入无限循环当中,你们每一世都在重复相同的戏码,直到300年前,王俊清修炼成了厉鬼,他开始用尽一切办法企图阻断你们之间的连接,但你们依旧相遇了,尽管已经形同陌路,你却还是决定出手相助,这一份勇气,果然是我们家族的人。”裴冷翠有些自豪地说,“现在只有你能了结这些因果。”
“可是我不知道王俊清在哪里?”
“你下了车站的时候看到那摩天大楼了吗?”裴冷翠问我。
“看到了,实在是叹为观止,我以为阴司都是古色古香的传统建筑。”
“那便是王俊清的住所,他在阴司创办了凌空科技公司,这是一种纯虚拟的数字货币,其实阴司并不认可,但是炒作的人太多了,导致价格一路高涨,他也随之富可敌国,总之你要靠近他绝非易事,好在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具体位置。”
“祖先,我来这里前遇到一个老婆婆,她说阴司是我想象中的模样,那我是不是只要开脑洞就能战无不胜?”
“呃,”裴冷翠眉头紧锁,“理论上来说,确实是这样不错,可是你真的能开脑洞吗?我是说这可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好像你写小说,想要让人愿意去读,一定要剑走偏锋一样,但弄不好只会让自己陷入无尽的虚空之中。”
“多一个选择,多一个出路嘛,这样我就多了一个选择,就好像通关一个大型开放式游戏,诸如像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boss就在那里,而我可以选择硬刚,也可以选择迂回战略。”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是很懂啦,总之我的先祖,现在也是我的孙辈,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裴冷翠说着从一个刻着鸳鸯的妆奁盒中拿出一支碧玉簪,“这是裴郎与云英的定情信物,你收好,见到她就送出去,她自然就会知晓一切。”
我接过簪子收起来,“谢谢祖先。”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啪!”他打了我一个栗子泡,“你还有五天时间,现在你需要抓紧啦!”
“咚咚咚——”远处传来阴司的钟声,我定睛一看裴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发现自己正在一片空旷地带,远远就能看到那幢摩天大楼。
我看了看手表,日历确实跃动,数字从15跳到了16,新的一天开始了。
走在阴司的路上总感觉自己像是穿越回了宋朝,这里的格局样式都跟宋代有些相似,坊市格局被彻底打破,沿街既住人,也售卖,充满了生活气息。
我实在是没有功夫停下了欣赏一番,毕竟主线任务还没有完成,而我现在连凌空科技的大门还没有摸到。
阴司的坐标系统似乎跟人间有很大的不同,我有这种感觉便是尽管凌空科技近在咫尺,而我却怎么也走不到,起初我以为自己是遇到了鬼打墙之类的禁制,但很快发现其中缘由并没有那么简单。
阴司总体是一个不断在膨胀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好像现在的宇宙一样,星系之间存在红移现象,阴司也是如此,当我不断靠近凌空科技的时候,凌空科技也已跟我相等的速度离我而去,也就是说我的速度越快,它就离我越远。这简直让我感到崩溃。眼见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天,而其实我似乎没有一丝进展。
如果我靠近它,它就会远离......我想,那如果我反其道而行,我远离它它是不是就会逐渐靠近我?
此刻并没有谁能替我出谋划策,我知道要证实一个观点那就要去实际动手一番,于是我开始朝凌空科技反方向走去,希望这次能有收获。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由于我是反向走的,所以在我眼中的太阳似乎是要跃出地平线,当它完全跃出的时候,黑夜便降临了。我走了大约十几里路,才从蜿蜒曲折的小道上走出来看到了一条平坦的大道,我回头望去,城市似乎离我远去了,而我现在踏上的是乡间道路,只见人烟逐渐稀少,过了许久月亮才落下来,恰好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又行了数里,我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循着香味走去,不多远便看到一座灯火通明的豪宅,这让我感觉惊叹,想在此处竟也有如此富贵人家。宽阔的朱门两侧悬挂着两盏红灯笼,台门上挂着一张巨大的鎏金匾额上面写着“紫之庙”。我一看是庙宇,便也放松了戒备心,上前叩门。
一位青衣女子探出头来,“郎君找谁?”
“我叫裴子明,天色以往,路过宝方,只想借宿一晚。”我对她作揖。
“哦,那请随我进来吧。”说着青衣女子打开侧门让我进入,这也是富足人家,亭台楼阁一应具有,沿着长廊行走数十步,便可看到一座富贵气派的殿堂,殿堂上用珊瑚做的珠帘遮挡着。
“快下拜。”青衣女子跟我说。
我慌不迭地跪下,想是这里的规矩。
“小青,是何人在殿外呀。”殿里传来一个厚重的女声。
“回夫人,是一个借宿的官人。”
“请他进来吧。”
“官人,夫人请你进去。”
我随即站起身,径直穿过珊瑚珠帘,走进大殿,看到一个老妇人穿着华丽坐在高堂之上,“官人,这是紫之庙,你本不该来,为什么到了这里?”
“我本想去凌空科技看看,不想是走错了吧,您知道如何去那里吗?”我问。
老妇人一听哈哈大笑,“头一回有人想要去凌空科技,真是怪哉。”
左右侍女都抿嘴笑了起来,只有我一人摸不着头脑,“夫人为何发笑,凌空科技不能去吗?”
“当然可以去,我问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子明。”
“裴公子,天色晚了,你就在这里歇息,明天我告诉你去凌空科技的办法好不好?”
“啊,那小生谢过夫人。”
“不客气,不客气的。”夫人站起身来,缓缓朝我走来,说是一位老妇人,其实她并不显老,穿着蟒纹的金丝华服,头上戴满了朱钗翠环,俨然一副雍容华贵之姿。
“裴公子,今天天气甚好,月光皎洁,难得有贵客到访,不如我来办个聚会吧,刚好有几位友人要来访。”
我不好推却,如今身在曹营,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俄而,空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如丝乐般动听,一个人形恍然而至,悄无声息,渐渐地走到大殿,是一位穿着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脚步婀娜,环铃佩佩。她的容貌清秀,微红的脸庞比胭脂还要细腻,眼波流转,更比星光还要灿烂。
“小女子给夫人请安了。”女子说。
“裴公子,这是乔燕儿。”夫人说。
我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对我微微一笑。
忽然,只听得庭院中传来说笑声:“哈哈哈,夫人,我听说今天来了贵客,我倒想见一见是怎么样的俊俏郎君。”
只见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位美艳少妇走进大殿,柳眉弯弯,身量苗条,她穿着彩秀制成的纱衣,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衣袂飘飘,美艳而不失典雅。
“呦,是一位好郎君,夫人,恭喜呀。”女子说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就知道贫嘴,”夫人笑道,“裴公子这位便是凤辣子。”
我对她作揖,她也礼节性还礼。
“人都到齐了,我在后院摆了宴,请大家快去吧。”
这个老婆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我有些恍惚,开始警觉起来。
觥筹交错,喝酒行诗,我本以为只是古典小说中才有的桥段,没想到阴司的人也有这些爱好,看来得多读一些古典作品,否则死了都融入不了文化人的圈子,我暗暗感叹。
“裴公子,此情此景,作诗一首,也让我们这些妇人们开开眼界。”夫人看着我说道。
我实在是不会作诗,但为了迎合,我还是写了一首打油诗:“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哈哈哈,裴公子把我们比作了仙人,真是妙哉,妙哉!”王熙凤说道,“我没有什么文化,就自罚一杯吧。”
“写的不错——”夫人举起酒杯,“裴公子再喝一杯。”
我无奈又灌下一杯酒,好在这阴司的酒以米酒为主,这倒是让我能够扛得住,想来这地方酿酒技术还停留在13世纪,要是换成蒸馏酒,我怕是早就不行了。
“夫人,小生有些内急,不知可否——”
“小青,你领着公子去。”夫人说。
我跟随小青走入一些内部的巷子,茅厕大约都放在后院的偏僻位置。
“公子,顺着这条道走到底,向右拐就到了,小青在这里等你。”她说完,毕恭毕敬地站在巷子口,不再言语。
我走了进去,发现已经到了紫之庙的末端,这里仅有一堵红墙和几株翠竹。
忽然,耳畔传来低声的啜泣,我循声而去,见到一位女子,穿着素衣,容貌娟秀,但是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如白脂玉般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姑娘,你是谁?怎么在此哭泣呢?”
“公子,你不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活人,来到阴司,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莫要被夫人蒙蔽了眼神,今晚此番你看到都是幻象。”
“这是为何?”
“这里是紫之庙,曾是我和夫君的住所,许多年前,来了一位自称是绿环夫人的美人,她用媚术蛊惑我的夫君,并且指使婢女离间我们夫妻感情,夫君受了蛊惑日日与她笙歌,最终被她夺去了性命,她把我抓起来,贬为奴隶,替她劳作,我实在是悲屈......”女子说着便哭了起来,她的眼泪晶莹剔透,落到地上便化为夺目的珍珠。
“你......你是龙女?!”我很是诧异,传说龙女貌美多姿,更令人啧啧称奇的便是龙女的泪珠可以化为珍珠,被称为“美人泪”。
“公子,那些妇人都是妖物,你可不要上当了,动了色心。”她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我心头一颤。
“姑娘,谢谢你提醒我,可我一个凡人,要怎么做呢?”
“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如果你答应帮我,我就告诉你击败这些妖精的秘密。”
“姑娘但说无妨,我答应你。”
“公子,这是我的一件信物,”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片五彩鳞片,“你带着它去天池找钱塘君,他是我的父亲,让他来救我。”
我接过鳞片连连点头,“我向你保证。可是天池在哪里,我要怎么去呢?”
“这个简单,明天一早,你看准启明星的方位,不要改变位置,天池就在启明星的下方。”
“可我今天对着凌空科技走,却一直也走不到,似乎这里存在红移现象。”我略带担忧。
“凌空科技被试了法术,这种禁制,我的父亲有破解之法,你到了天池就会知道如何去往凌空科技了。”
“如此,这也是因果的一环。”我说。龙女的话让我坚定了信念,知道此时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那么,我要如何对付那三个妖怪呢?”我问。
“绿环夫人修炼时间很久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等我父亲来除掉它,乔燕儿是狐妖、王熙凤是女鬼,如果夫人问你晚上要谁侍寝你就选乔燕儿,我这里有一段燕昭王墓前的华表碎片,听闻千年的狐妖要用千年的灵木去照它,就可以使她现出原形,等她现出原形,你便能顺利脱身了。”
我藏起华表碎片,龙女以自身唾液抹上我眼皮,“公子,如此一来你便可看见她们的真容,避免被美色诱惑,还有——”她俯身拾起一粒珍珠,“你留着,算是小女子不足道的酬谢。”
我一一记下,连连感谢,随后变离开巷子,回到宴会中去。
“裴公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夫人笑着问我。
我向她们看去,眼前的景象出现了很大的变化,龙女的唾液可以祛魅,原来还有这样的功效,就仿佛这几个人在我面前开的美颜彻底失效了,绿环夫人是一头獐子,形状像狗一样;乔燕儿不过是一只满脸斑纹的狐狸;而王熙凤肉身腐烂,眼睛里爬满了蛆。
“哦,我喝醉了——实在是不胜酒力。”我赶忙说。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裴公子,这花好月圆之夜,找一位美人作伴吧,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看看让哪位仙子侍寝呀。”
“哈哈哈,”王熙凤发出爽朗的笑声,“裴公子,我是美艳人妻——”
我看了看乔燕儿,然后跟绿环夫人说,“小生斗胆,想邀乔姑娘一起赏花赏月。”
“哈哈哈哈。”绿环夫人有些得意,“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乔燕儿羞答答低下头,红了脸庞。
一群小狐妖簇拥我来到乔燕儿房间,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进门只见她已卸下宝钗,换上素衣。
“公子。”她娇声道。
若不是遇到龙女,怕今天真的要耽搁在这里了。
我拿出华表碎片,只见她眼神惊慌,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要害我,我也无意害你,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现在就带我出去,离开这里,否则我就让你现出原形,把你活捉了。”
她笑了笑,“公子,我并非恶人,只是替绿环夫人收割男子的元阳,供她修炼,我若帮了你是死,不帮你也是死。这样吧,到了五更天,鬼怪不能出动了,但是我们狐狸可以,我带你出去——”
“不要欺负我读书少,我看到那绿环夫人是一只獐子。”
她的嘴角微微颤抖,“公子,我这就带你出去。”
只见她屏退了守在屋外的仆从,领着我走小路到紫之庙后门。
“公子,后会无期。”她说。
我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怜悯,但也无能为力,我需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在此之前我连自己也无法拯救,只能朝她笑了笑,便一头扎进漆黑的世界,踽踽前行。
五更天,我便看到了启明星,找准位置,我一刻都不敢松懈,星夜兼程确实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当漆黑的世界渐渐明亮起来,我松了一口气,看着星星不断调陨,夜过去了。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抹红色的霞彩,俄而,一座青葱翠绿的高山拔地而起,此番景象让我印象深刻,我想我已经到了天池脚下了。
龙女告诉我,天池坐落于东海之滨的一座仙山上,传说天上原有十只金乌,散发炙热火焰烘烤大地,民不聊生,后羿善射,以轩辕箭射下九只,分别落于九州之地,变为九泉,亦称“九汤”,天池便是其中一处,数万年前钱塘君协助女娲补天有功,天帝遂将天池赏其,以为居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那碧盈盈的湖面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阳光跃动着,吹开笼罩在湖面上的晨雾,在天池的中央果然有一个湖心屿在晨雾中闪闪烁烁。
龙女的鳞片可以助我平稳地踩在水面上,走起路来如同凌波微步,潇洒恣意,而湖面宛如一块碧波荡漾的陆地,清风拂面,扫除了我心中积压许久的阴霾,我很快就到了湖心屿的位置,如龙女所说,上面确实有一棵大橘树,我想这便是“社橘”了。
我在大橘树下掏出龙女的鳞片敲击主干上的几个疤痂,一团白色烟雾从土里钻出来,随即现出人形,是一名不满三尺的矮人。
“公子前来,所为何事?”他问我。
“我受龙女的委托,来拜谒钱塘君。”说着我把龙鳞递给他。
须臾,矮人把手一挥,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条水道,“公子,请吧。”
两侧的水帘遮住了我的视线,只有头顶那一块四角天空把些许的阳光传送过来。我用手轻轻触碰水帘,发现这水帘既非液体也非固体,像是一块巨大的凝胶,更像一块巨型的果冻,我想,这也太奇幻了。水流攒动,发出哗啦啦地回声,随着我越往深处走去,头顶的天光渐渐消散,我的视野慢慢变得黑暗,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有一丝光亮,起初通道很狭窄,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
那晶莹剔透的水晶宫确实震撼人心,蔚蓝色的湖水把周遭的世界都全然包裹住了,宫殿的梁柱是用玳瑁的四肢做成的,七彩的瓦片都是水中各类奇珍异兽的鳞片,墙壁通透闪烁着光芒,彩色的霞光炫目夺璨。
令我诧异的是在水底居然可以自由呼吸,或许是周围布了一些避水法阵,我的衣服、肌肤也如往常一样。
两个巡防的夜叉,游了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汝为谁?说个明白,好通报迎接。”
“我是来拜访钱塘君的,受她女儿的委托,有家书要传递。”
夜叉听闻,急转水晶宫传报:“大王,外面有个书生到访,说是有家书要传递!”
须臾,一位美妇人领着一对虾兵蟹将出来迎接,只见她头上戴着珊瑚的朱钗,峨眉粉黛,星光溢彩,红色的华服上面嵌满了珍珠,白色的衣带翩跹起舞,像水一般柔顺。
“公子,吾乃钱塘君的夫人,龙女的母亲,听闻公子前来,特地出门相迎,请进。”
“有劳夫人了,裴某实不敢当。”我作揖道。
“请进。”龙母说,“快进请吧。”
我跟在龙母身后,一对龙虾卫兵在前面开路,后面还跟着几个螃蟹侍卫,这些螃蟹属实可爱,他们举着叉戟,侧着身子,蹒跚而行。
富丽堂皇的水晶宫奇绝瑰丽,帘子上每一颗珍珠都是璀璨夺目的标准大溪地,珊瑚所制的桌椅、床笫更无一不华光熠熠。
“公子请坐。”龙母说,“来人那,看茶!”
我不敢过多停留,6天期限已过两天,眼看着连凌空科技的大门都没有摸到,也不知道陈露怡现在怎么样,心里万分焦急。
“夫人,”我向她拜了拜,“裴某本次前来也是受令爱所托,她受了委屈,丈夫被妖物陷害已有七年,全然脱不了身,现在的紫之庙俨然成了鬼物场所,乌烟瘴气,实在是令人心痛,我意外闯入那里,幸得令爱提醒才侥幸脱身,这才星夜兼程来到天池,请钱塘君去救她一救。”
“这么说来,我们没有收到她的信息确实有七年了,本以为一切安好,也未曾去过问,不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情......”龙母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这可如何是好!夫君受天帝邀约赴瑶池,参加蟠桃盛会已有三日,不知今天能否归来......公子幸得逃脱,如你所言,那妖物定然猜到是小女作为,恐怕不会饶了她......呜呜呜......”
“夫人何故泪流涕零。”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穿透水幕,整座宫殿摇摆颠簸,如有天拆地裂之势,一道道金黄色的闪电把蓝色的湖水照得散射出翡翠般的色泽,须臾,一条百十米的红色巨龙盘桓在水晶宫的上方,它有一双闪电般明亮的眼睛,能隐约看到淡蓝色的瞳孔散发出光芒,一张长满利齿的嘴巴大开大合,似乎能吞下天地万物,它通身都布满了朱红色的鳞甲,背部、脸庞侧面的鬣毛如火焰般燃烧。
“夫君!”龙母抽泣道,“我们的女儿有危险。幸得裴公子相告。”
巨龙朝我眨了眨眼,我连忙下拜。
巨龙微微把头抬起,嘶吼一声,千万雷霆将其萦绕,霰雪雨雹,从天而降,砸落在宫殿外侧。紧接着,巨龙腾空而起,越过苍茫的水域,朝青天飞去,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这......就是钱塘君吗?”我有些慌乱。
“那正是我的夫君,钱塘君。”龙母说,“公子莫怕,我家夫君是个爱憎分明的神灵,有过人的勇气和坚韧不拔的性格,年轻时候,使得尧帝遭逢九年洪水,乃夫君之一怒耳。”
我心中大为震撼,恍惚是在梦中。
过了片刻,一朵祥云飘落在水晶宫上,薄雾中传来悠扬婉转的音乐,一对穿着朱红色衣服的侍女举着琉璃做的幢节,缓缓向我们走来,幢节下面,有位美艳女子,不同于在紫之庙那满面愁容,此时的龙女容光焕发,素衣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事镶满珠宝的杏色华服,头上的宝钗发出“叮叮铮铮”地声响,她优雅地挪动着脚步,周身环绕着红色和姿色的仙气。
“裴公子。”龙女走到我面前,“此番多谢了。”
“不敢当,小生只是举手之劳。”
“报!”一个夜叉跑了进来,“报告夫人,主君回来了。”
话音刚落,我看到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红色的朝服,手里拿着青玉做成的笏板,他神情怡然、满面春风,白皙的脸颊犹如羊脂美玉,一尘不染。
“夫君。”龙母热情地迎上去,挽住他的臂膀。
这与之前那电目血舌,火麟鬣毛的巨龙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了一番。
我走上前,对他行礼,“钱塘君,小生有礼了。”
“你就是裴子明,是你救了我的女儿,解脱她与水火之中,今日便是我水晶宫的上宾,应当款待。”
他一说完,乐队开始演奏优雅的乐曲,空荡荡的桌子上里面显现出各种珍馐美味,看得我目不暇接。
“夫君,那些妖物怎么样了?不会找来这里惹出麻烦吧?”龙母问道。
“没事,为首的绿环夫人纵然修炼了千年也不过是一头獐子,被我抓住一口就咬下了脑袋,其余小妖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悉数消灭,也算是给女儿报了仇。”
宴会之后,钱塘君招我至碧凝宫,乃是他的书房,我跟他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以及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当中,也不明白此处到底是阴司还是仙界。
他笑了笑,“阴司、仙界和魔界本就在同一纬度,不同于凡间而言,其实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世界地不同镜面,或许这便是科幻的源始。”
我大吃一惊,“钱塘君竟然知道科幻!简直难以置信!”
“这有什么,我这里有各类奇书怪书,各类文学一应俱全,我看过刘慈欣的《三体》、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田中芳树的《银河英雄传说》,威尔斯、凡尔纳、刘宇坤、特德姜......凡是种种我都知晓,在这里一些现象用科幻也能解释,而其中一些却要依托于玄幻,因为这个世界就是由凡人的想象力和创意日积月累加工出来的,我们皆是一粒意识因子,有其根源与使命......”
钱塘君果然博学,我和他探讨了谈了老庄哲学、孔孟之道,历朝历代悉数知晓,这真的是神明才有的实力,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谈起凌空科技和王俊清,我讲了自己跟他潜在的因果,并且希望他能助我前往那里,去了结这一段恩怨。
钱塘君沉思片刻,便答应送我去凌空科技。
“那里确实有一些禁制,也不是说是出现了红移,而是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幻觉,就好像海市蜃楼,在你眼前浮现的不过是一个事物的倒影和透射,其实本来的建筑藏匿在其他地方,所以你才无法靠近。”
我并不是很明白,好在他非常细心,跟我讲解了光的折射和散射,其实仙界的法术也离不开物理学的规律,阵法也受到光的限制,我现在才知道修仙也讲科学,而不是虚无缥缈毫无依托。
最后,我们约好,等天一亮就带我去找凌空科技。这一晚是我来此处睡得最安稳的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陈露怡穿着红色的婚服,要和一名长相丑陋的男子拜堂成亲。
梦醒,我睁开眼睛,水晶宫的一切都没有房顶,蓝色的湖水成了我眼中唯一的穹顶,在数百丈高的湖水中,各类鱼儿悠闲自然地游来游去,我看到头顶的湖水中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白点,我知道清晨到了,那便是太阳。
我要走了,龙女再次向我表示感谢,并且送了我一片金叶子。
“这不是凡间之物,是多年前在昆仑山,一位仙人从一棵大树上摘下来的,据说能带给人好运,我想你带着它,会顺利完成你的任务,到时候如果还有时间记得来天池玩呀。”龙女抓住我的手真心诚意地说道。
我一一应允,愿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
钱塘君幻化成一条巨龙,我爬上他的脊背,用手抓住他背上的鬣毛,忽然明亮的闪电把我们包裹住,随着他一跃而起,我们冲出了天池,在阳光的照射下,坠落的水珠闪闪发光,像一个美妙的梦境。
巨龙风驰电掣般飞行,眼前的画面一帧帧变换,只是片刻就行走了上万里。
“凌空科技本身是在魔界,那里凶险无比,不同于仙界和阴司,对于王俊清,我并没有很多研究,只知道是厉鬼修炼,多年前三界之内出现了这家公司,专门致力于把三界做数字化改造,有很多人都参与了投资,短短几年他便富可敌国,赚得盆满钵满,当然很多人都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骗局,但碍于魔界的地盘,无人敢靠近,诸多调查也就不了了之。”
钱塘君跟我说一些关于凌空科技的信息,结合我之前获得的一些记忆,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我只知道,接下去的几天必然凶险无比。
远远地,天空渐渐变成了墨黑色,天空中翻涌着黑烟,让人新生恐惧,我想这便是钱塘君口中的魔界。
这里的一切都阴暗无比,黑色的房屋一幢幢排列在陆地上,看起来井然有序,但是处处透着些诡异,至少让我感觉到呼吸沉重。总觉得这里死气沉沉。
飞过一座又一座用铁索相连的岛屿,我们终于到了魔界的中心——暝渊,这里四下望不到边际,酒楼茶肆、亭台楼阁都是纯黑色系,不像阴司那般充满色彩,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上,我总算是看到了“凌空科技”几个大字,山峰周围有一片用幻术营造出来的海洋,这里浪起云涌、惊涛骇浪,一副险象迭生的态势。
“你莫惊慌,此情此景不过是雕虫小技,”钱塘君说着把我放到山脚下,“前方即是私人地界,我若擅自闯入容易惊动三界法庭,裴公子,实在是抱歉,目的地就在前方。”
“谢谢你,这就够了。”我笑着对他说。
“我知道你内心非常惊慌,临别之际,我有件东西给你。”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竹箭,“此箭是后羿射日留存下的一支用金雷竹做成的轩辕箭残骸,别看它只有一尺来长,但拥有强大的电流,但凡到了危机时刻,用此箭可引来天雷,厉鬼最怕天雷,任何妖物都不可靠近,我想这样你会多几分胜算。”
我接过轩辕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大恩大德,小生不知如何回报。”
“别说胡话了,公子既然救了小女,冒死送信,那跟我钱塘君便是生死之交,此类小事,不足挂齿。”他说着在我便面化成一团青烟,消失不见。
我抬头望去,黑色的山峰四面壁立,高数十丈,若有飞鸟也无法横绝此处。
果然是个会找地方的厉鬼,我不禁感慨,眼下除了攀登,也别无其他办法。我忽然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要爬山,应该借一双速跑鞋之类的道具。
李白曾在《蜀道难》中写道: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大抵说的就是我现在这种情况。我发现魔界一定是在三界的板块交替之处,所以才会有这些奇诡的山峰地形,类似于青藏高原,好在这里呼吸还算顺畅,我也没有明显的高原反应,只是随着地势的抬升,耳畔出现了轰鸣声。
当我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我就知道凭王俊清那张狡黠的脸,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凌空科技那么轻易让人靠近。
人面狮身形态的斯芬克斯挡住了我的去路,它低声吼道:“速速离开,如若斗胆再靠近一步,我就吃了你!”
“可我听说只要能回答出你的谜语,就可以过去,难道不是吗?”
“你这个狡猾的小子,”它露出一张狰狞地笑脸,“你有这样的智商吗?”
“我不该有吗?我既然能来到这里,就必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你尽管让我猜谜,如果我能答上来,你就得放行。”我说。
“哈哈哈哈,”它笑道,“免费的午餐,好久没有吃人肉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斯芬克斯掌握的谜语都是从缪斯那里学来的,而那些谜语,谜底和谜面我都看过,我想王俊清也是傻了,他大概以为中国人不看西方的东西,所以一厢情愿认为这是保险措施,殊不知到了20世纪、21世纪,全球化已经让各类知识变得唾手可得,这些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小把戏罢了。
“我先说规则,答对三个谜底就能从我这里通过,”斯芬克斯说,“我会出四道题,你有一次错误的机会。”
“要不要跟我做一个交易。”我说。
“什么?”
“如果我能够回答出你所有的谜题,你是否可以帮我一个忙?”
“我没有自由,”斯芬克斯说,“你看到我脖子上的项圈了吗,里面有一个装置插在我的神经系统,如果我离开这里、或者不听话,这个装置就会被引爆,而我也将荡然无存。”
“如果我有办法呢?”我说,“我可以帮你脱离控制,我有办法。”
“真的?”它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那你也得先把谜语都答对!”
我笑着点点头,“来吧。我倒要看看,你都有那些充满智慧的谜语。”
“嗯嗯,”它清了清嗓子,“什么东西可以飞奔却从不走路,有口却从不说话,有头却从不流泪,有床却从不睡觉。”
“河流。”我自信满满地说。
“什么?呃,这......答对了。”它似乎有些焦躁,在我面前来回踱步。
“嘿,快一点,接下去是什么?”
“哦,我想想,有了,这东西吞噬一切:飞禽、走兽、树木、花草;啃咬钢铁,磨碎坚硬的石头吃掉,杀死诸王,摧毁城墙,还能将高山击倒。”
我笑了笑,“喂,我说能不能出一个难一点的,这个谜语的谜底是——时间。”
斯芬克斯抖了抖身体,“这不可能,这个怎么会有人知道呢?”
“下一个吧,”我催促,“我想你也不要浪费时间了。”
“好吧,那这一个,请你听好——”它说,“有些人试着躲藏,有些人试着欺瞒,但时间会显现一切,我们总会相遇。尽你所能猜测我的名字,等我真的拥有你时,我保证你会知道。”
“这倒是有些应景了,”我说,“是死亡。”
它有些懵圈,“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很多事情,所以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能帮你脱离苦海。”
“哈,还有最后一题,如果你能说出来,我就相信你——”它说,“最后一题:什么东西能让人死复生,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变年轻,在瞬间出生,却能持续一辈子?”
“嗯......”我佯装思索,“难倒我了——”
我斜眼看到它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啊,如果我回答回忆,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过去?”
“哈,”它瞬间耷拉下脑袋,焉了吧唧的,“你赢了,能过去——不过,你真的有办法搞定我的项圈吗?”
我走上前去,用轩辕箭抵在它的项圈上,“我知道它的原理,其实是一种用电流控制的器械,只要用更强的电流把中控毁坏,这就成了摆设。”
“好了吗?”它问我。
“好了。”我说。
“这么快?你不会唬我吧?”它的眼中露出一丝疑虑。
“放心吧,这对我来说都是小case。”
“那太感谢了,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你能把我送到凌空科技吗?我要去找一个人,你得等我,因为我们离开的时候需要你的帮助,你可以做到吗?”
“当然可以,好歹你是我佩服的人,话说你怎么知道这些谜语的......从来没有人能回答得如此流利。”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说着走到它身边,“可以爬上去吗?”
“当然,”它蹲下身子,“上来吧。”
利用斯芬克斯,我很轻松走完了下半程路,这比我单纯靠自己攀爬容易多了。
凌空科技果然是一座摩天大楼,尤其是真实的位置竟然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山峰之上,这似乎更像是一座监狱。
“我的故人,是一个人类女孩,跟我一样,我来找她,你有印象吗?”我问斯芬克斯。
“我只是听说过有一个女孩子被安置在顶楼的豪华公寓里面,但是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就这个信息还是几天前来饲养我的两个小怪谈天中提起的,本来我还不知道呢!”
“有这一点也行,至少知道她在顶楼,现在唯一要解决的难题就是怎么上去。”
“啊,可惜我不会飞,不然就带你上去了,进去里面可不容易,但是我听说这里看守的鬼物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红色鬼怪,据说它在凡间有专门的鬼庙——”
“啊,”我心头一惊,这个家伙是不是那个让我害病的鬼怪,我摸了摸口袋,老婆婆送给我地符箓还留着,据她说,这里面有足够的钱了却我和它的因果。
“谢谢你,斯芬克斯。”我抚摸着它的棕色毛发,“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的口哨声,如果——两天之后我还没有出来,那请你自行离开,逃命去吧,不过下次可不要被抓了,当宠物可不好玩。”
“哈,确实如此,我会遵守诺言的,你就放心去吧。”
凌空科技的布局跟凡间的大公司类似,我想王俊清应该采取了很多凡间老板的建议,据说无良的商家死后会堕入魔界,在恶鬼道苟活,我想王俊清就是从他们提供的信息中建造了这栋建筑,所以在风格上极具有现代化。
大厅里面设置了门禁,没想要这里也要刷卡,真是有些违和感。
“你是什么人?”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问道。
我转过头,是一个红色鬼怪。它见到我,有些恍然,“你怎么?”
“我认得你,”我说,“我在玄天盆中看过回忆,你本是裴郎的一个书童,偷喝了仙酒想要成仙,却因为心中充满杂念,堕入鬼道,当了鬼之后曾经帮助过一位福建书生考中过科举,他于是给你立了鬼庙,让你受点香火,没曾想你现在居然成了王俊清的杂狗。”
“你——你——”红鬼气得直哆嗦,“我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我救过你——”
“你救过裴郎,而不是我,尽管他们都说我就是裴郎转世,但我从未对你有过印象,当然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搞到一张万能卡——”
“嘿嘿,”它谄媚地笑了起来,“你有求于我,我有主动权,只要我一声令下,无数的猛鬼会扑出来把你撕碎,现在你可不是什么仙人裴郎,而是凡人裴子明。”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符箓,“哝,你拿去,我想够你花了。”
它顺手接过符箓,“天地银行5000万本票!”
“怎么样?”我问他。
“够是够了,不过——”它抬起头,眯起一双贪婪地小眼睛,“这是之前的旧账加利息,毕竟我曾经救过你的命,我是说裴郎的命。”
我也猜到了,对于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来说,给多少金钱都是不够用的,金钱只会让它们胃口大开,索性我还有其他的物件,实在不行我就用轩辕箭把它劈成齑粉。
“一张万能卡,”我说,“如果你给我,我可以给你一件宝贝。”
“什么宝贝?”它瞬间警觉。
“一滴美人泪。”我说着掏出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那是龙女哭泣时用眼泪凝结而成的。
“哇。”它两眼放光,一副贪婪地模样,“成交!”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当我拿到万能卡之后,它也如愿得到了美人泪。
“随便进吧。”它乐呵呵地对我说,“我不干了,有这些钱,我的鬼生够用了。”
这些鬼......我想,不过一点也不奇怪,毕竟鬼原先都是人,贪婪是人的天性。
或许是王俊清觉得自己外围的安保做得天衣无缝了,这大楼里面少了很多防范措施,我一路走来畅通无阻。本来我想径直奔到顶楼,但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我想先找到凌空科技的服务器,对它的数据做一些调整。服务器一般都是放在机房里面,按照一般大厦的格局,机房多半会设置在负一层。
我对计算机略知一二,我的疯狂想法就是通过服务器骇客进去把凌空币的价值调整到0,这样不光是会对它现有的商业模式产生影响,也会引发一阵骚动,为我们的离开创下条件。毕竟绝对不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只保留一个方案,最好多设置一个plan B。
要做到这一点确实费了我不少劲,我在服务器植入程序去破坏防火墙,然后预定两个小时,如果两个小时内我还没有离开凌空科技,系统会自动侵入,引发骚乱。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才通过电梯,直奔顶楼。
跟绝大多数凡间的写字楼布局一样,出了电梯就会看到玻璃制作的密码门,还有一条铺着波西米亚地毯的长廊。隐藏在长廊顶端的,应该就是那间套房了吧。
我也顾不得许多,匆匆而去,不曾想这里似乎没有什么警报系统,我一路走来,也觉得奇怪,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没有安装监控之类的器物,或者说也应该布置一些防御用的阵法,但我并没有看到奇特之处,这一切都看起来太顺利了,让我内心非常不安,不知道前方是不是有一个圈套在等着我。
“陈露怡?”我推门进去。只看见一名穿着红色华服的女子正躺在榻上睡觉,见我进来,慌忙爬起来,“谁?”
“嗨,”我朝她挥挥手,“你对我还有印象吗?你给我打过针......”我举起手给她看。
“哦,哦!你就是那个......那个......谁来着?21号!”她有些激动,“怎么你也被抓了吗?”
“托你的洪福,我来接你回家。”我变成一副苦瓜脸,不过这也正常,谁会记得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尤其是一个护士要面对的是几十上百个病人。
“你是怎么来的?”她拉住我问。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总之,我要带你回家,了结因缘。”
这件套房倒是跟凌空科技有些格格不入,这是一间套中屋,就好像在室内特地搭建了一座中式阁楼,阁楼分为上下两层,一层尽是一些珠光宝气的摆设和一张用来休憩用的黄花梨床榻,顺着楼梯上去就能到二楼,大抵是晚上休息用的闺房及其他。
“我说,它也是爱屋及乌了,这么大投入,只为了藏你这个美娇娘,如果它是人类,你倒真应该嫁给它。”我调侃道。
“我怎么听着有些酸溜溜呢。”陈露怡说,“我大概知道一些往事,我和你,我和它,也就是天头鬼之间的恩怨纠葛,只不过我并没有保留前世的回忆,只知道一些只言片语。”
“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这些宿命,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在搞宿命论,难道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上吗?”我说着把碧玉簪拿出来,“给你,这会让你想起更多的事情。”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随后才接过簪子,她忽然抱住脑袋,整个人明显的不适,或许那些过往的记忆正在以电流的形式在刺激着她的大脑,大约过了十分钟,她抬起头,眼神变得温柔了,“我都记起来了。”
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兴奋,事实上,我和她似乎只是一个文化的符号,往世有多恩爱并不能代表这一世的幸福,我的心里竟生出一丝悲哀。
“可是......”她缓缓说道,“我却感受不到对你的喜欢,尽管那些回忆如此的海誓山盟,但看到你,我没有很冲动,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点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美人儿!”随着一个高亢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裴航!”那人瞪大眼睛,“好啊,又是你小子。”
我看他模样跟在玄天盆的看到的王俊清一模一样,倒也算是俊朗,就是有些贼眉鼠眼,一双小眼睛贪婪地旋转着。
“王兄,好久不见。”我笑着说,“我来这里透透气,不曾想就走到了这里。”
“混账!”他歇斯底里,“数一数,五百年了,次次都是你坏我的好事——”
“这不能怪我吧,我都没有印象——”
“你倒是忘得干净,哼,我都给你记着!”
“喂,天头鬼,”陈露怡说,“你和他之间有恩怨,抓我干什么?”
“我要和你结婚!”王俊清说,“这一世,你就是我的夫人。”
“你要和我结婚?那你问过我的意见吗?”陈露怡说,“你也太自恋了吧。”
“嗯嗯。”我点点头,“你总是揪着过去不放,带着仇恨的记忆活了几百年,这也太累了,最后还变成了鬼,一点意义都没有。”
“就是说,我才不要嫁给一个鬼呢!”陈露怡附和。
“满嘴顺口溜,你们要考研啊!”王俊清气得通身发紫,“我不管,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老大,”王俊清的仆从鬼说道,“妆花了。”
“气死我了,妆都花了......”
忽然,大门被撞开,一个长着象鼻子的小鬼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大......大王,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没看到本王现在正忙着吗?”
“凌空......凌空币崩了......电,电,电......电话被打爆了。”
“什么?!”王俊清虎躯一震,随即把目光转向我,“好啊,是你小子!你们都给我等着!我回来再收拾你们!”他说完气鼓鼓地走出门,“你们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把门给我锁死,等我回来发落。”
“诺。”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出了什么事情?”陈露怡问。
“够他忙一阵子了,趁这个时间,我们赶紧想办法逃跑。”我说。
“凌空币崩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把它的币值调整成0了,仅此而已。”我笑了笑。
“嘿,真有你的,这手段太黑了,不过很爽。”她爽朗地笑笑,“不过话说回来,离开这里,你有什么好的方法吗?”
“我倒是有个方法,就是得委屈你一下,有点冒险。”
“嗯哼?”
我拿出轩辕箭,金雷竹里的雷电一被激发,瞬间就将天蓝色的幕墙震碎,无数碎玻璃倾泻而下,洒满了整座地面。
还没等陈露怡缓过神来,我就拉起她往外跑,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你疯了吗?”她惊叫着,“这就是你的方案?太疯狂了!”
我吹响口哨,“斯芬克斯!”
一头巨大的狮身人面兽奔跑过来,在我们即将落地前接住了我们。
“我说到做到。”它自豪地说道。
“嗯,乖乖,斯芬克斯,现在奔跑吧。”我说。
“不!”王俊清歇斯底里地怒吼“你们跑不了。”
他的身体开始极具膨胀,身上的人皮渐渐褪去,变成一只长相丑陋的怪物,它长着四只手臂,一双粗大的短腿,眼珠子瞪得像铜铃,脑袋看上去跟蟾蜍很相像。
它从顶楼飞奔下来,眼瞅着就要追上我们了。
“这家伙,真的是冥顽不灵。”陈露怡吐槽道。
“你还别说,小短腿还能跑这么快,不是柯基就是柴犬。”
“你能不能不要讲冷笑话了,我都要冻死了。”陈露怡吐槽道。
“这不是为了让你心情平复下来嘛。”
一声巨大的嘶吼声让陆地为为之一颤,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气流把我们往后拽。回头一看,原来是王俊清这只癞蛤蟆在吐纳气息。
我拿出轩辕箭释放雷电,钱塘君说,厉鬼最怕这个。霎时间天雷滚滚,电闪雷鸣,一道道赤色闪电凌空而降,那是专门用来劈鬼的。
“啊!”王俊清痛苦地哀嚎。
一团赤色电光把它紧紧包裹住,在我们和它之间形成一道红色的壁垒。
“斯芬克斯,拜托了,我们得离开魔界。”我轻轻拍拍它的背。
它一跃而起,“裴郎,我只能把你们送到颍川,从那里你们要自己想办法出去了。”
“没事的,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不知道赤色闪电能把王俊清困住多久,但一分一秒都要争取。
颍川是连接魔界和阴司的通道,这是一块悬浮在空中的岛屿,通往两界山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锁链。斯芬克斯无法再向前了,那不是它能去的地方。
我们跟它告别,也希望它不会再被恶鬼奴役。
“我们现在怎么过去?只有一条铁索,难道要像走钢丝一样,走过去吗?”陈露怡有些担心,甚至已经露出了哭丧脸,“你说,我们会交待在这里吗?”
“不会的。”我安慰她,“办法想想总会有的。”
“你想到了吗?”
我记得裴冷翠跟我说起过这个世界,每一个人看到的世界并不是都一致的,这个世界会根据人的心情和思维的变化而时刻调整,正是因为恐惧,所以颍川和两界山才隔得那么远,那么险峻。
“打起精神来,你要有必胜的信念。”我说。
“可是我现在很害怕。”陈露怡说。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或许只是一场梦?或者我们就只是在一篇该死的小说里面!”
“什么?”
“喂——”我高声呐喊,“作者,你写得太老套了,我吐槽你!”
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是失心疯了吗?”陈露怡问道,“你不会还要我照顾你吧。”
“没事,我只是验证一下,这是不是什么小说情节。”
“我们那么真实,怎么会是在小说里面呢?”
“这也说不好,但我总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是被一双无形的手驱使着,不然我们说了这么多废话,王俊清都没有追上来——”
“因为作者不允许?”陈露怡说。
“宾果。”我打了个响指,“我想到办法了。”
我绞尽脑汁,集中注意力,如果裴冷翠说的是真的,那么只要我集中意念,就应该可以在小范围营造出一个我想象中的环境。
在颍川和两界山之间虚空的区域里,忽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声响,犹如木板之间摩擦发出的“咔嚓”声。紧接着奇迹出现了,如我所愿,一块块木板出现在我们面前,直直地铺向两界山,就这样这个世界凭空出现了一座木桥,正好可以让我们回到阴司。
“这......你是怎么做到的?”陈露怡表示不可思议。
“这就是想象力的作用,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拉着陈露怡走到桥上向两界山出发,王俊清所化的天头鬼也追到了。
它发出怒吼,径直冲了过来,我们奔跑起来,木板桥的形态并不稳定,由于周围环境的动荡,很难集中精力,我们在桥上摇摇晃晃,几次都差点摔落下去。
从颍川到两界山似乎隔着无穷无尽的距离,我不断用轩辕箭的闪电干扰天头鬼的步伐,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两界山,天头鬼还在桥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么,天头鬼大人,”我说,“再见了。”
忽然木板桥在我们面前,“不!”天头鬼大喊一声,摔落到无尽地虚空之中。
“我们胜利啦!”陈露怡欢呼。
“这也太简单了吧。”我不禁吐槽。
“简单点不好吗?如果真是小说,作者也要写不下去了吧。”
“说得好像是这个理。”
从我进入阴司到此时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了,我带着的手表日期已经从15号跳到了20号,我们需要赶紧回去。
“你知道我们如何回去吗?”她问我。
“嗯哼,我们坐火车回去。”
“火车?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是真的,起初我也不信,可确实就是坐火车。”
“火车,到哪下站?”
“萧山西站。”
“靠北,真的假的?!”
我耸耸肩,“去了就知道了。”
到了两界山就是阴司的地界了,从这里到阴司的酆都城大约需要一天的路程,时间上将将够用。幸好有回旋余地,不然现在真得跳脚了。
当听到阴司每日一敲的钟声,我看到手表上的日历跳到了21号。
“刚刚好,我们去火车站吧。”
正如绝大多数小说一样,到了结尾总是有些狗尾续貂的感觉。我并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是这种结局难免少了一丝感觉,我是说难道就这,就这样结束了?如果真的有作者在操纵我,那我真的要好好跟作者说道说道。
阴司站依旧是熟悉的模样,陈露怡看到站牌的时候非常激动,“这也太奇幻了,人死之后居然是坐火车来的。”
“我要回凡间。”我跟检票员说。
“不好意思,火车坏了,最早的一班要七天之后,你可以回家等一等......”
“什么?!”我瞬间炸了,“你们怎么搞的,火车怎么会坏呢?”
“我们也不知道啊,可能是设施老化了吧,需要做全面的保养......总之,现在是没有火车了。”
“那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回凡间吗?”陈露怡问。
“有啊,你们也可以等中元节的时候从酆都城的天井穿到人间。”
“靠!”我朝天竖起中指。
“原来作者搁着等我们呢!”陈露怡倒是有些轻松,“还有两天时间,我可以在这里到处走走看看吗?”
“随便吧。”我苦笑道,“不过可能也没时间了,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一切都在王俊清的计算之中。”
“哈哈哈哈。”王俊清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现在没处跑了吧,你这家伙毁了我的公司,还想带着云英一走了之,门都没有!”
“嘿嘿嘿嘿......”他的一对仆从跟在身后一副奸笑。
“你......你不是死了吗?”陈露怡说。
“美人,你也不动点脑子想想,我可是厉鬼啊!”王俊清说,“现在请随我回去,我们还要去举办婚礼。”
“我不!”陈露怡呐喊。
我拿出轩辕箭,所有妖物都往后退了几步,“不要试图跟过来,我会让你们化为齑粉的。”
我说着领着陈露怡往站台走去,“可是没有火车,我们该怎么回去?”陈露怡问我。
“我用想象力创造出一辆来。”我说着绞尽脑汁,要想象出一列火车并不容易,这需要耗费我很多脑细胞,当看到红金龙出现在轨道上的时候,尽管我很累,但还是很开心。
“王兄,后会无期!”我站在高铁的踏板上,朝王俊清挥手。
高铁缓缓向前移动,然后逐渐加速,我们朝着凡间出发了。
“但愿我们能顺利回到凡间。”
“这是肯定的,但道路是曲折的,我想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天头鬼阴魂不散,只见他显出本相,数丈之高,从嘴里喷出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红色虫子朝我们飞来。
这些虫子似乎很喜欢啃噬铁器,它们趴在红金龙上,很快就把高铁的外壳全部吃干净了。
“不是吧——”我有些无奈。
脚下的铁板被虫子一点点吞噬殆尽,不得已,我们只能看准时机跳下铁轨。我用尽力气想象出一张飞毯,这才没有堕入虚空。
要变化出一件东西很容易,但是要竭力维持住形态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本来变化出高铁就已经很消耗精力了,现在还要维持飞毯的飞行实在是难以为继,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都要炸了。
飞毯在穿越一片山谷的时候消失不见了,我们便坠落下去,好在一些树枝给我们做了缓冲,这才没有直接丧命。“你受伤了,”陈露怡说,“要不要紧。”
我艰难地爬起来,“我没事,你怎么样?”
“你护住了我,谢谢你。”
我朝她笑笑,“不客气。”
除了一些皮肤上的擦伤,其余并无大碍,这让我有一些稍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天头鬼,我想它应该就要追过来了。”
果然,在远处飘来一团黑云,天头鬼从黑云中探下丑陋的头颅,“小样,看你们往哪里逃!”
我用手紧紧握住轩辕箭,做好了对抗的姿势。
“或许那些小鬼害怕天雷,但是我不怕,这些天雷伤害不了我。”它洋洋得意,跨下云来,伸出一双巨大的手臂把我抓到手里,“现在我要看看,你还能腾出手来把我消灭吗?”
他把我紧紧攥住,巨大的手劲似乎要把我整个捏碎。
“裴航,我等这一天等了五百年,现在我将要把你一口吃掉!”它说完张开血盆大口,猩红色的嘴巴里滴落下来粘稠的液体,上面弥散着一股恶臭。
当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结局的时候,在山谷的一条溪涧上传出来一声巨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条赤红色巨龙一跃而起直接咬掉了天头鬼的脑袋,黑色的血浆溅了我一身,天头鬼轰然倒下,我就这样得救了。
“钱塘君?”我说,“你怎么在这里?”
“它太吵了,影响我休息,况且这也是我的地盘,它在我的地界上胡作非为,我有权力制止,符合法律。”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钱塘君把我和陈露怡带到水晶宫稍作调整,之后把我们送到蓝桥驿。
“裴郎,老身等待多时了。”老婆婆看到我笑嘻嘻地迎上来。
“我就知道,他可以的。”裴冷翠也出来迎接。
“什么情况?”我问。
还没得到他们的回答,我就被一群人拥簇者带到了一座富贵的庄园,随后陈露怡也被带了过来。
“这到底是咋回事?”她也不解。
“裴郎,云英,这一世你们也将幸福美满地在一起。”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裴老爷子,你看看,是不是一对天仙配。”
“嗯嗯。”裴冷翠点点头,不停地捋着胡子。
“五百年前,你们俩在蓝桥相会,成就一段爱情佳话,时光流转,凡间过去半千年,不过仙界一盏茶,当初你们放弃成仙,去过凡人生活,现在成仙大道摆在面前......”
“等一等!”我说,“我不想成仙,也不渴求云英,这一世我要自由恋爱。”
“我也是,虽然我30岁了,家里确实一直催婚,但是在遇到对的人之前,不想结婚,裴子明确实帮了我,也救了我,但我现在对他没有很浓烈的感情。”陈露怡补充道。
“这......”老婆婆有些语塞,跟裴冷翠面面相觑。
“我说,这也正常吧。”钱塘君说,“现在凡间已经主张自由恋爱了,我们仙界还绷着过去的父母之命不放,也不科学,让他们回去吧,现在恶鬼已除,他们可以也应当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裴冷翠点点头,“好吧,钱塘君言之有理,儿孙自有儿孙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这把老骨头就不瞎操心了。”老婆婆也附和。
最后是钱塘君把我们送回了凡间,不同于之前比较平稳的落地方式,这一次我们是被重重摔下云头的,我感到身体不断坠落、坠落,摔倒地面上的时候,忽然惊醒过来。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全身都湿透了,似乎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我看了看放在床头的手机,此时才6点钟,六天六夜的阴司之旅竟如黄粱一梦,我有些感慨,还好只是一场梦境。东方的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紧接着一轮红日冉冉而起,我走下床,来到护士台,陈露怡正准备去查房,“总算可以下班了。”她伸了一个懒腰,“你哪里不舒服吗?”她疑惑地看了看我。
“没有,我很好,只是出来透透气,毕竟清晨的阳光还是很美的。”“是啊。”她说着推着车子走了,医院里人渐渐多了起来,上班的上班,起床的起床,一时间,走廊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陈露怡的背影逐渐消散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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