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他又来了，我把他杀了

爸，他又来了，我把他杀了

1

“爸，他又来了，我把他杀了。”

十三岁的阿宝站在灰暗的晨光之下，沉静地给在工地上打工的父亲打着电话。

“我已经投案自首了，警察说一会儿就到。爸，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那头，一阵呜呜的哭泣过后，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传了过来：“爸不是告诉过你，让你不要管大人的事嘛。可你偏偏不听。”

转而又急促的安慰孩子，“别怕，宝儿，你等着，爸马上过去。警察来了，别说是你杀的，就说是爸，是爸杀的啊。”

2 

杀人了，对面出租屋杀人了……

这个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似的，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在出租房附近传开了。

顿时，院儿里，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快去看看，对面出租房里出人命了。”

“听说杀人的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听说死了的男人是孩子他妈相好的。”

“听说……”

听说，听说，光听别人说可不过瘾。于是，有几个胆儿大的男人趁着警察还没来，挪步到了出事的屋子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看：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胖男人，直挺挺的仰躺在床上，一把刀子在他的前胸插着，外面只露着一截刀柄。

伤口处还在滴血，男人身下的床单已被浓黑的血阴红了一大片。地上也是，暗红的，有些已经凝固了。

血泊中，一个散乱着头发的女人，傻傻地坐在地上，不哭，也不闹，任由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地上的一处一动不动。

“听说，杀人的就是她儿子。她儿子呢？”

几个男人，议论着，同时把头转向院子，几双眼睛在人群中不停地搜索着。

但见，女人的儿子，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孩儿无所畏惧地站在院子的一个角落，若无其事地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扫视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

“就是他？能把那么个大块头杀死？”一个男人斜倪了男孩儿一眼，疑惑地将头转向旁边的男人问。

“肯定是抢救不及时，失血过多死的。”旁边的男人若有所思地回道。

“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娘俩一起干的？”又有一个插进来问。

“不可能，他妈有什么理由杀他？那可是她的老情人。”这话一出，几个男人都诡秘地哈哈大笑起来。

3

“警察来了。”有人朝他们几位努了努嘴。

这几位明白了，也看见了有几个警察正从外面走进来。

他们一个转身，从出租屋门口闪到一旁，混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中。

警察同志进了屋，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死尸，又翻身看了看他的身下。然后，拍照，取证。

接着，警察同志又问地上坐着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别问我妈，这事跟她没关系。人是我杀的，警也是我报的，你们把我带走吧。”那个瘦弱的男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警察身后了。

警察同志上下打量了男孩儿一遍，严肃地问：“这人真是你杀的？”

“不，不，是我，是我杀完人逃跑了。警察同志，把我带走，把我带走，跟我的孩子没关系。”从工地上刚刚赶过来的父亲拉住一名警察同志的手急促地哀求着说。

看热闹的人中有几个在小声地议论了，“他就是这个女人的前夫，他也来投案自首了？还真没准儿是他指使的。”

“别嚷嚷，这可不是儿戏，人命关天的事，得有证据。”一个高个子警察恶狠狠地白了男人一眼，说：“都上车，回去调查。”

胖男人的尸体被抬上担架，由一辆急救车拉走了。瘦男孩儿，还有他的父亲、母亲被另一辆车拉走了。

没走的两位警察又重新把出租屋的各个角落仔细地排查了一遍，又提取了一些现场证据。

接着，又问了房东几个问题，告诉他，近段时间不能外出，有需要的时候还得让他去派出所录口供。

房东满脸堆笑地应承着，看着他们上了车离开后，他才转回来，摇着头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道：“晦气，好好的租个房子，没想到会闹出这档子事儿。”

四

当事人被带走了，警察们也走了，留下看热闹的人们还在那儿议论呢：

“你说这么大点儿个孩子怎么这么大胆儿？还那么瘦那么小，竟能把一个大老爷们儿捅死？”

“这人睡得也是够死的。”

“不做好事，活该。”

“都少说点儿，散了散了。”自己的出租房里出了人命，本来就感觉晦气的房东怕招惹口舌，赶紧督促着人们散开了。

5

回到派出所，警察同志开始录口供。女的还是傻傻的坐着，不说话。

他们便把男孩儿和他的父亲分别带进不同的审讯室，慢慢寻问事情的真相。

父亲还是一口咬定人是他杀的。可是，问到细节处，他又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孩子父亲被警察同志多次提醒，要实话实说，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这边，父亲无语的掩面而泣。那边，男孩儿却是对答如流。

“人真是你杀的？”警察问。

“是。”男孩儿镇定自若地回答。

“为什么杀人？”

“我恨他，是他让我妈跟我爸离了婚。是他每次一来，我就被我妈赶到街上去。我不想见到他，我不想管他叫爸。”

“你是怎么进去的？”

“门没插。”

“刀从哪儿来的？”

“之前买好，藏在一个没人住的屋子里。”

“你把刀子捅进去，他都没醒？”

“醒了。他只抬了抬手，就昏过去了。”

“你母亲当时在哪儿？”

“吓傻了，一直坐在地上哭。哭着哭着就不哭了。”

6

人证，物证，俱全。孩子被带离审讯室。

父亲看到这一切，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只会呜呜的哭。

忽地，他疾步奔到女人面前，抓住她的胳膊使劲地摇晃着说：“都怪你，都怪你。”

女人不做声，男人又被警察拉到了另一间屋子。警察示意他坐下，让冷静地想想，孩子走到这步田地，作父亲的有没有责任。

他面无表情地窝进椅子里，慢慢回想起这段日子儿子跟他说过的最多的几句话。

“爸，我不想你和我妈离婚。”

“爸，我不想管别的男人叫爸。”

“爸，我们回老家好吗？”

“爸，我要杀了他。”

想着想着，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地痛哭起来，“宝儿啊，是爸对不住你，是爸对不住你呀。”

7

慢慢地，他止住了哭声，抬眼看向窗外，思绪仿若回到了从前……

他想着，在老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本来过的很幸福。可是，后来他看着身边的人都拉家带口的到外面打工了，他的心也随着躁动起来，便一遍又一遍的在媳妇儿耳边吹风儿。

时间一长，媳妇儿受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便把刚读初一的儿子留给二位老人，他们两口子便跟着附近村的一个包工头出来了。

他没别的本事，只能在工地上卖苦力。媳妇儿被安排在工地伙房，给工人们做饭。

一来二去的，包工头和媳妇慢慢熟络起来。他们越走越近，时不时的就会有风言风语传到他耳朵里。

后来，包工头给媳妇儿在外面租了间房子。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能和媳妇儿行夫妻之事了。

再后来，包工头竟怂恿着媳妇儿跟他离婚。条件是，给他一个工地的活儿作为补偿。并且，同意把他们的儿子阿宝带过来上学。

（包工头单身几年了，他老婆网聊，跟着一个倒煤的老板跑了）

起初，他不同意，可后来……

后来，终究耐不住寂寞的他，慢慢找起了小姐。钱从哪来？一个穷打工的，哪有那么多闲钱找小姐？

可是，初尝到甜头的他，哪肯罢休。实在没招儿了，终于有一天，他走进了包工头给媳妇儿租的出租屋里。

8

“就照他说的办，我们离婚吧。”此时的他看上去好像很无辜的样子。

“你真的同意了？”女人一脸疑惑地问。

“同意了，要不怎么样？看着你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行鱼水之欢嘛？”男人死死地盯了女人几眼，接着又问，“他真地同意让阿宝过来上学？再给我一个工地？”

“同意。他还说，他会像亲生儿子一样待阿宝。”女人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男人盯着女人又看了一阵儿，猛地在地上吐了口唾沫，说到：“就按他说的办。明天我就上诉，离婚。”

“他说了，你若同意离婚，再给你十万元的精神补偿费。”女人扬起脸，盯着他回道。

“好，我同意了，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把钱打到我卡上。”

男人说完，转身就往外走。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他隐隐地听见屋里的女人在哭。

他的心也无故的痛了一下。可一想到即将到手的一切，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9

只是真的拿到离婚证书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又涌起了不小的涟漪。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把老婆孩子给卖啦？”

继而又想：“孩子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

转念又想：“反正他还在老家呢，等过来后再说。”

转眼孩子放暑假了，他说想爸妈，想过来找他们。

他们同意了，可电话上只字未提大人们的事。

阿宝，毕竟不是个小毛孩子了。正处于叛逆期的他，很快发现了苗头不对，便不只一次的问妈妈，“爸爸怎么不回家？那个常来的伯伯是谁？为什么每次他来就让他喊他爸，还让他出去？”

女人便把她和他爸离婚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还告诉他下学期就可以来这边上学了。

阿宝便一个人跑到爸爸的工地去问，妈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觉得孩子大了，有些事情也瞒不住了。他便点头默认了。

阿宝没说话，却默默地哭了。临走前，阿宝跟他说：

“爸，我不想你和我妈离婚。”

“爸，我不想管别的男人叫爸。”

“爸，我们回老家好吗？”

之后，阿宝又在电话上不只一次地说起这些话。

10

“还回的去吗？”

从今天早上阿宝给他打完电话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心里念叨着这个问题。

回不去了。永远。

他又开始放声痛哭起来，耳边还不时的想起儿子最后说的话：

“爸，他又来了，我把他杀了。爸，好好照顾自己……”

爸，他又来了，我把他杀了

                    2018.09.20.07: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