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投笔集 后秋兴八首之二》第六首,诗云:吴侬看镜约梳头,野老壶浆洁早秋。小队谁叫投刃去,胡兵翻为倒戈愁(自注:营卒从诸酋者,皆袖网巾毡帽,未及倒戈而还)。争言残羯同江鼠(自注:万历末年有北鼠渡江之异,近皆啣尾而北),忍见遗黎逐海鸥。京口偏师初破竹,荡船木柹下苏州。此诗作于郑成功南京失败之后,江浙义军皆以为败不馁,应当固收京口,犹有反击满清之可能,而郑成功扬帆出海,愚不可及也。先生仅笺此八首总意,未尚笺是首,某试为之。
首句当为南京先有胜利。吴侬,为吴人自称,吴地自称曰我侬,称人曰渠侬、个侬、他侬。因称人多用侬字,故以“吴侬”指 吴 人。 唐 刘禹锡 《福先寺雪中酬别乐天》诗:“才子从今一分散,便将诗咏乡吴侬”。“约梳头”者,盖为去满清之鼠辫,归大明之束发也。“洁”者,空气为之一新;此句当为南京胜利喜讯一传,江南人改发换装,壶浆犒师,连空气为之一新。首联当为彼时郑成功与满清之斗争,功亏一篑意也。前一句为牧斋不忍责备郑成功,仅言小队—相当于现在之一排兵卒不战而归,而敌军正欲投降而。其自注言从诸酋之营卒“皆袖网巾毡帽”,是句为牧斋之细细描摹,投降满清之兵卒,怀有代表大明之网巾,亦有代表满清之毡帽,鼠首两端,意欲谁胜利归顺谁也。此盖为彼时满清之兵,不足十万,其下江南者,皆为大明之降卒。此类之人,未必有民族大义,求生之本能,驱使其无明清之区别耳。是时之军队士气,牧斋一个“愁”字,意蕴尽出。明清交汇之际,各方兵卒士气皆不足,晚明是有重统天下之望。次联微言郑成功之师,不该退出长江,彼时敌军如过江之鼠之败,江南民众如赶走海鸥之心,意欲赶走满清大军也。捡《明史 卷二十九 志五 鼠妖》则,有“万历四十四年七月,常、镇、淮、扬诸郡,土鼠千万成群,夜衔尾渡江,络绎不绝,几一月方止。四十五年五月,南京有鼠万余,衔尾渡江,食禾稼”句,与自注相符。鼠之渡江,或是有大灾,不及捡书征之,俟考。然而鼠见人则归,是本能也。牧斋用此意,比喻满清不堪一击,亦是夸大之词。末句钱曾有注:用《晋书 杜预传》言“今兵威如破竹,数节之后,迎刃而解”,用《晋书 王濬传》云“濬造船与蜀,其木柹蔽江而下”。是句言可固收京口,先下苏州,再图江南。插一句,上古版《牧斋杂著》是诗末句之“木柹”误为“木梯”,前后皆误,当非手误。
然则牧斋此志可行乎?后陈先生引黄濬《花随人圣庵摭记》李光地与施瑯语:“纵谈及海上顺治十六年攻南京事。李(“李”当作“予”。下同。)云:‘当时若海寇不围城池,扬帆直上,天下岌岌乎殆哉!’施笑曰:‘直前,是矣。请问君何往?从何处而前?’予无以应。移时又促之,云:‘从何处往前?’李曰:‘或从江淮,或趋山东,奈何?’施曰:‘此便大坏。何〔以〕言之,直前,纵一路无阻即抵京师,本朝兵势尚强,决一死斗。兵家用所长,不用所短。海寇之陆战其所短者,计所有不过万人,能以不习陆战之万人而敌精于陆战之数十万人乎?不过一霎时便可无噍类矣。’李爽然自失,曰:‘然则奈何?’施曰:‘不顾南京,直取荊襄,以其声威扬帆直过,决无与敌者。彼闭城不出,吾置之不论。彼若通款,与一空札羁縻之。遇小船则毁之,遇大船则帯之。有领兵降者,以我兵分配彼兵,散与各将而用之。得了荊襄,呼召滇粤三逆藩与之连结,摇动江以南,以挠官军,则祸甚于今日矣。’施所见如此”。施琅依据自南到北取天下者,惟有明太祖耳,以为当由北至南方为正途,故有是解。是解无可置否,然其言郑成功兵卒之“海寇之陆战其所短者,计所有不过万人,能以不习陆战之万人而敌精于陆战之数十万人乎”,当为确言。
今早读是则,不禁有所说,作之,博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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