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妖

山底下，有一潭池水。

池水是山上流到山脚汇集而成的，从山间日复一日的奔流而下，久而久之也携带着山间的诸多灵气，这一潭池水显得格外的清澈。

池水旁边，是许青山的住所。说是住所，不过是一间草屋罢了。许青山醉心于书法，却不喜功名。徜徉于书中多年，也不过是研究书画碑帖，写坏的毛笔堆积成一座小山，就连屋外的池水也沉淀了一层墨迹。

这日，青山作画至一半至已晌午，便伏案小憩。

忽而一少女，着墨色长衫而至。仔细一瞧，这少女走路的姿态轻飘不似常人。她走至案头，这许青山仍未察觉。少女提起笔便在画上添加了几笔山色。许青山小憩醒来，刚刚身体轻微一动，这少女便消失了。竟是化作了一抹烟色遁入了门外的池水之中。

画作凭空多了几笔，这许青山竟没有分辨出来。也就是这寥寥几笔，衬得这画更传神了。似是，很合青山的心意。

时已至秋末，天也渐寒。虽是久居山野，但许青山到底还是文人，这砍柴的匹夫之事对他而言仍是难事。这一日，便挑拣了几幅画作去镇上换些钱财，添置一些炭火以抵挡寒冬。

回来时却在池边搭救了一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来过的墨色长衫的姑娘。此时，她衣着单薄，面色苍白，晕倒在路边。青山住所偏僻，也无旁人可以帮忙，只得将她安置在自己家中。青山在屋内生起炉火，将女子安置在床榻上，自己便在书房和衣而卧。

次日清晨，许青山刚一睁开眼便吓了一跳，昨日这姑娘早已醒来。此刻，正在盯着他看，并且还是卧在榻前，许青山着实是吓到了。这姑娘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竟然还笑了出来。

待许青山平静下来，便问：姑娘你从何处来，家在何处，怎么会晕倒在此地。

姑娘双眸微微一闪：我，记不得了，醒来就在公子住处了。我只记得，我叫池七。不知我可否暂时借住在公子家，待我想起来再离开。

许青山双眉一蹙，叹了口气，一口应了下来。他叹自己就是不会拒绝别人，前几日林樵夫打柴在此处落脚休息，张口便讨要许公子的书法，说是要给小孙子临摹，他没有拒绝；上个月，城中陆公子听闻许青山书法画作极佳，便认定其砚台有灵气，上门求购，许青山虽是有诸多不舍，但也是没有拒绝。但这次，竟然一口答应收留了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姿容皆俱的女子。许青山只得劝慰自己，这柔弱女子定时没有恶意的，而且这女子自带书墨香气，定时知书达理之人，留住几日不打紧的。

这时的许青山怎会知晓，她收留了一只小妖呢。

冬天，很快就来了。

但是今年的冬天，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门外的池水，今年意外的没有冰封。直到冬已过半，许青山还可以在池水里涮洗笔墨。

和以往的冬天不一样的还有，今年不是一个人在檐下看雪，煮酒论风月了。池七把自己当做许青山的伴读，为他磨墨、洗笔、煮茶，这些小事桩桩件件她都做的得心应手。

池七做梦都没想到，或者说从前的日日夜夜都在幻想，有一天真的可以陪在许青山的身边了。

池七，是一只墨妖。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只墨妖，大多是从笔上吸取人的精力而成，却少有池七这种天天泡在池水里，照着日月光辉，吸取日月精华而成的。

池七从其有意识开始，便在这处山林的池水潭边晃悠。她没有见过别的墨妖，但是她在岸边晃荡的时候听见别的小妖说起过，墨妖有强大的力量，可以使自己的主人金榜题名。可是池七，在许青山的砚台上转了许多圈，也在他的笔下流淌了许多年，她知道，功名并不是许青山想要的。他想要成为一个书法大家，一个画家，这都是他的梦想。许青山的书法和画作，虽然已有名声，但他仍旧只是深山小巷的画师而已，不为人知。

可是，现在怎么还可以继续这样呢。池七想，以前我且不得人型，但今时今日，我已经是一只强大的墨妖了。于是，每到深夜，池七就会偷偷跑出去，遍访城中颇有才华之人家里的墨妖。渐渐的听的多了，看的多了，池七总结出来，并不是许青山的作品不够好，而是不得赏识。也对，像许青山这样，不喜交际，又隐居山林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有伯乐主动上门呢。

许青山每日临摹了碑帖就会拿给池七看，池七每次都会夸上半个时辰，池七没有拍马屁，因为在池七眼里，许青山的一切都是好的。

这日，池七怀里揣了好多许青山的字迹准备出门，许青山见了奇怪，便问道，你去哪里？

池七像抱着宝贝一样，一扭头说道，拿去换烤鸭子回来吃。便出了门。其实，池七是拿了这些字啊，去城里为许青山寻找可以赏识的人。一找就是一整天，这一找，池七已经连续跑城里快半个月了。

这一日，池七到街头已是日暮微垂，准备坐下吃一碗馄饨在。这城南的大善人，朱家就来人寻她了。池七还没吃到馄饨就被带走了，到了朱家，这朱家家财万贯，没想到这主事之人却也是一个公子。“听说最近街上有个姑娘，抱着自己公子的书法画作只为求得赏识，此人可是你。”

池七点了点头，将许青山的书法画作一一摊开。朱公子上前细看，直言许青山的画作书法起笔不凡，日后必有作为。并将作品留下数幅，留日后提点许青山而用。池七刚准备转身走，朱公子叫住她“不知姑娘为何似男子一般，着墨色青衫呢？”

池七答道，“我生便喜欢这个颜色罢了。”

池七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许青山应是一直等她未归，便在桌上睡着了。池七并不觉得劳累，她心里更多是喜悦。因为，终于找到有人赏识她的许公子了。她盯着许公子微垂的睫毛，不禁心中满是甜蜜。屋外此时下起了雨，雨水打湿了土地，夹着一些青草的味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整个冬天都过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真如那日朱公子所言。许青山开始在城中富贵人家的书画圈中崭露头角。上门求字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慢慢的，许青山的作品不再是只可以换些铜板，而是有人愿意拿真金白银来交换。虽然，许青山并不爱慕这些。可是池七啊，看见这些却很是开心，因为可以被她拿去换来好吃的。

许青山已经成名了，池七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家在何处，那日为何晕倒在他家门口。

许青山习惯了有池七陪伴，共吟风月。其实，许青山是动了情的。

因为，池七抱着他的书画作品去城里的时候，他有悄悄跟去的。

那日，许青山问池七，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换个地方住。许青山在近郊买了宅邸，可比现在住的地方要远但是也要好许多。池七愣了一愣，她不是不想走，只是对于她个这因池水与笔墨共生的墨妖来说，离开栖息的地方太久，便会失去性命。池七摇了摇头。许青山说。“你先不要急着拒绝，这几日有时间不防随我去看看。”池七心想，去看看也好。

马车坐了很久才到新的许宅。推开大门，池七竟然再次愣住了。院子南侧有一个池塘，一样的形状，一样的水，甚至池里都是熟悉了多年的淤泥加上笔墨的味道。

原来，许青山早就知道了池七是一只墨妖。准确来说，是朱公子告诉他的。

许青山成名，自是朱公子有大功劳。许青山那日登门拜访，寒暄客套过后。朱公子发话了“不知许公子可知，府中池七是何人？”

“却是不知，只是一个当日晕倒在鄙人家门口的姑娘罢了。”

“许公子可听说过墨妖？”

“不知朱公子所言何物？”

“墨妖，由笔墨凝聚而成的妖。许公子身边大的池七便是了。”

“朱公子莫要胡言，池七是何人我却不知，但定不是妖物。”

“许公子莫急，墨妖并非邪物，”您且看，“出来吧。”

只见一女子款款而出，也是一袭墨色长衫。“这是鄙人家中墨妖，唤作青霖。青霖给我讲过，世间诸多墨妖。但我见过的也就只有我家青霖和池七。青霖当初也是为了我的功名耗费功力，所以那日看见池七便使我内心所动，方才出手帮助。你不必多虑，许公子虽久居深山，但那时你的画作书法已是小有名气，鄙人不过是略使推波助澜之力。”

朱公子送许青山出门，青霖追上来附耳说道“池七姑娘怕是，对你有情，你可莫要负她。”说罢便搀着朱公子进了府邸大门。

许青山，心事自知。自是了解池七一番心意，虽是二人不曾表露，但他内心坚定，自是不会负了池七。

所以，许青山买了新的宅邸，便着手这一潭池水。水是山泉水，笔墨皆是许青山亲手所洗，渐渐沉淀至今日。

池七听完了事情的因果，不觉鼻子一酸。“可是池七，只是一只小妖。”

“妖又如何，人生不过须臾，能有你陪，须臾也不觉短暂了。”

又一年的深秋。这时，不再是池七想方设法留在许青山的身边了。

“池七，你可愿意再陪我呢？”

池七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