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照片(手机摄于2011年夏)
手机中存着一张照片,虽数次储存空间不够,但不舍删去。
照片是我曾居住过的老屋。它在周遭突兀而起的高楼中,异常地矮小、陈旧,黄沙和泥浆敷就的墙壁,在时光和雨水的侵泡之下,早已斑斑驳驳。木质的大门,也是这边漏一道缝,那儿豁一条口,残破不堪。房子四周的野草,密密麻麻,肆意蔓延着,侵占了门前原本清晰的道路。唯独不知是邻居或堂亲帮忙贴上去的那副对联,蹲在门楣之上,依旧红红火火地燃烧着。
老屋似乎一直未曾改变。童年时任我双手吊着门闩,玩着腾空游戏的木门,还站立在哪里,似乎只要我轻轻一推,它就会吱吱哑哑地张开双臂,迎接我的到来。墙壁上我用石子儿刻画的印痕,掏出的坑洼,耀眼而突出,仿佛地诉说着我童年的顽劣和调皮。父亲离家前挂上去的铁锁,虽已锈迹斑斑,但还是如十五年前一样,蹲坐门上,恪尽职守。老屋,在我离开的岁月,用它固有的姿态,帮我守望着故乡的日出日落,看晚霞中炊烟袅袅,听晨曦间鸟儿叽喳。
还清晰地记得离开老屋时的情景。母亲拿着一把笤帚,从厅堂到厨房,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父亲没有带一件家什,只是把衣服、生活用品装了满满一板车,然后,扶着车把,吆喝着尚在玩耍的我们,一步一步,从故乡出发,走到了他乡。白发苍苍的奶奶,拄着拐杖,送我们到村口,叮嘱着我们,要小心,要回来,要记住这儿才是我们的根。我不知道,年少的我有没有回过头去瞥一眼这给我温暖给我快乐的老屋,只知道,那时的远方,用它的新鲜和好奇,磁铁一样深深地吸引着我们。我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回过头来去凝望老屋,只知道,这一座由他一砖一瓦砌起来的房子,这座凝着他汗水慰贴过他体温的故居,就在我们的背影之后,渐行渐远渐无声。
这一别,竟是长长的十五年。我们把家安在汉丹铁路沿线的一个小火车站附近十年之后,又搬迁到武汉的郊区三年,最后,又山水迢迢地从北方飞向南方,定居广州。其间,父亲动过回家的念头,他跟我说,那儿才是他的根,落叶要归根啊!可是,由于诸多原因,他却回不去,壮年,为了我们上大学的学费而在异乡打拼,他不能回去。年老时,为了照顾呀呀学语的孙儿,他不得不留在陌生的南方,在林立的高楼中孤独地穿梭前行。我曾看见多次落寞地在纸上写下同样的话语: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父亲乡音未改,却鬓毛已衰,他想回去,只是他怕近乡情更怯,物是人非事事休。
每年暑假回故乡,最是喜欢踱步在我出生和成长的老屋四周,听树间蝉儿嘶鸣,看白杨的绿叶在阳光下摇曳生姿,寻觅杂草之间螳螂跳跃、蜗牛爬行的痕迹。刹那,时间在我的脚步之间停滞了下来,而逝去的童年,却风云际会之间,一幕幕涌入了眼前。童年老屋的树林中掏鸟蛋的情景依稀还在眼前,在老屋门口纳凉时那无忌的欢笑依稀萦绕在耳边,只是光阴流转之间,物是人非,离乡时,父亲正当壮年,而今已经白发垂鬓;而我,也从一位青葱少年,而为人夫,为人父。
老屋无语,但我想它应该读得懂我此刻的心境,那是一位归乡的游子在圆梦,在寻找着他的童年,他曾经在这里丢失的快乐无忧的时光。故乡的夏天,风并不呢喃,阳光也并不静好,空气中,充斥燥热和烦闷,但我却愿意这样不停息地踱步下去。只因这镌刻交融于血脉魂灵的故土,这魂牵梦绕的老屋,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我的牵挂之根、忧思之源,是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情殇。
我怕我也回不去了! 童年熟识的伙伴早已纷飞四方,一茬茬如庄稼一般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在我面前闪动着陌生的面孔,亲切年长的长辈们,也多数已驾鹤西去,化作黄土一抔。而我的村庄,像父亲和我一样,在岁月之中,慢慢地老去。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怕近乡情更怯,怕人事多无常。他乡亦可作故乡,只是,我在何处去安放自己的灵魂!
或许若干年后,我那在异乡长大,却籍贯还是故乡的女儿问我:爸爸,我的故乡在哪里?我能指着这张没有删除的照片告诉她——孩子,这——是你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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