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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17日 星期日 阴
文/杨小蟹
2015年10月15日，北京飘起了当年第一场雪。
我站在坐落于昌平郊外、燕山脚下的水泥房里的窗户旁。
窗外正雪花纷扬，白茫茫一片。
我拨通远在成都的阿姨的电话，问：阿姨，您最近好吗？李总也还好吧？
对面一阵沉默，开口道：你叔叔走了，几天前走的，怕影响你学习没敢告诉你。
她说：走了好，走了好，走了不用再遭罪了。
22
阿姨和往常一样，提着保温饭盒到病房，放至李总床头柜子上。
她说，小杨，喂完饭你去帮我买份报纸来...哦嚯，水果也快没了，你也买点吧。
饭是阿姨在家里做好，搅拌机打成泥糊。
我打开保温盒，倒入适量温水，筷子迅速搅动，稀释降温。
取出流食针管，清水过一遍...两管流食，一管半水。
朝阳从窗户射进来，火红火红，房间温馨十度。
街上雾气腾腾，上班行人匆匆，车来车往。
两份报纸，一份人民日报，一份人民武警报...哟，来了新一期《青年文摘》，拿上一本。
水果摊前，几个桃子，一斤提子，小半个西瓜，三五个苹果...
走进病房，阿姨正在给李总按摩，活动筋骨，在他耳边喃喃自语。
每次讲的内容都不同，有时讲天气，有时讲给他烧的饭菜，有时讲看的新电影，有时讲讲咿呀学语惹人爱的小贝(孙女)...
从李总躺下那天起，她几乎每天如此，像和尚念经敲钟一样平常又守时。
我说，阿姨，我回来了。她没理我，见怪不怪，我忙我的就是了。
她说：两女儿都健康长大成人了，也都有了幸福的家庭，还都是国家栋梁之才，你躺着也该安心了。
良久，她又说：...我算是个合格的母亲吧？
别动不动就咬嘴瞪眼生气(头疼时会瞪眼咬嘴唇，不及时掰开会咬出血），你看你嘴唇都咬烂了，有脾气你起来咬我啊，你起来啊你起来啊！
你起不来了，永远起不来了，都十二年咯，你倒是舒服了，还有人天天照顾你，可害苦了我哦...
辛苦，真辛苦。
一苦就苦了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
若是如今还有贞节牌坊，那她受之无愧。
23
08年汶川大地震，医院摇晃不停，这个城市所有楼房摇晃不停，四川这片土地在颤动。
阿姨抱着床把死活不走，医生和护士死拖活拽，床铺被拉得嘎嘎响，斜在病房里，她就是不松手。
医生和护士无奈又悲愤的说，固执！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
匆匆逃命去了。
能逃命的都逃命去了。
有人拄着拐杖在楼道里艰难挪动，有人坐在轮椅上慌忙挤电梯。
有人慌不择路，从高楼跳了下去，摔成肉饼。
剩下无法走动，又没人帮忙的人，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眼里尽是绝望。
人性在这时暴露无遗。
有人弃家人而不顾，独自逃命，有人诠释爱的新高度，同生共死。
阿姨就是这样的人。
阿姨紧握李总的手，坐在他床边，她又哭又笑地说：老李，我不走，咱不怕，活了半辈子，能和你黄泉作伴，也值了。
阎王爷不舍得收她，她命不该绝。
两分钟后，这片土地停止晃动，楼房没有倒塌，墙壁裂开一条条缝，墙皮掉落一地。
楼下的安蓉路上站满了人，熙熙攘攘，哭喊声尖叫声铺天盖地，一片混沌。
成千上万条看不见的讯息在天空交错碰撞，网络一度瘫痪。
延姐哭着从总队办公楼跑出来，眼泪模糊了视线，比爸爸倒下那年还紧张，更害怕失去。
边跑边哭，边哭边说，我爸还在医院呢。
她从温江永宁驱车，逛奔金牛区的茶店子脑外伤医院。
平时开车要半个多小时，那天她只用了十四五分钟，却无比漫长，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所有人都在逃，她穿过城市人群的恐慌，向爸爸在的五楼狂奔。
医院门口有保安拦住她，那人说：小姐，你现在还不能上去，危险期还没过，万一再发生余震...
保安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延姐一把拨开，她蹭蹭蹭往楼上跑，保安在后面喊，小姐你不要命了？你这样做很危险的。
我爸妈都快没命了，我要什么命！
她跑进墙皮掉落一地的病房，妈妈呆呆坐在爸爸床边，一动不动，手还紧紧相互攥着，妈妈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说：爸爸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跪在爸爸床边，抱住妈妈的腰，她说：都还在都还在，谢谢谢谢。
......
那年我初二。
某个晚自习募捐时，在阴郁氛围中，我缓缓走向讲台，轻轻把攥在手里的五块钱投进箱子里，心里默默祈祷，庄严又虔诚，好像这样就能换来更多希望。
一晃五年，我来到了四川，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刚到茶店子没几天，阿姨问我：你为什么来当兵？
原因太多了。
08年汶川地震，老师在多媒体教室播放那感人肺腑的救援画面时，我眼睛湿润了，你信吗？
高二，我最最最要好的朋友的妈妈因病去世，妈妈一生的遗憾是没能亲自走在细软的沙滩上，看海鸥偏偏，亲吻大海。
妈妈一定是去了有大海有沙滩的地方。
他要去当海军，守护祖国岛礁，与海鸥同行，也可以离妈妈更近一些。
我说我陪你。
高三，我哥让一位回家办事的同乡战友给我捎三百元钱，他一身帅气军装敲开教室的门，惊呆了所有人。
那年暑假《我是特种兵》和《火蓝刀锋》热播，看着挂在墙上我哥的军装照，那一抹橄榄绿深深揪住我心。
大概每个男孩都曾有一个热血沸腾的军人梦。
这些我都没有讲。
我打哈哈说：农村孩子高考不理想，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阿姨慈祥望着我，浅笑道：...小杨，农村孩子大都能吃苦，好好干，总会有出路的。
跟阿姨比起来，我这算吃哪门子的苦。
不值一提。
24
阿姨的苦，既有身体劳累奔波之苦，又有无人倾诉的心苦。
漫长又孤独。
一次阿姨回老家扫墓，走前再三叮嘱我好好照看李总，劳我辛苦几天，每天给她汇报情况。
怕啥来啥。
当天晚上李总肚子胀气圆鼓鼓，尿液也停止自动排泄，脸憋通红，咳嗽不断，浓痰不止，抽了又抽。
体温一量，我×，39.5摄氏度，高烧。
完了完了，这可咋办？
第一次遇这倒霉事儿，本来他体质就弱，好害怕他挂掉，那我可惹大祸了。
心急如焚叫来医生和护士。
护士输液退烧，插导尿管。
医生取浓痰细菌培植，看感冒会不会诱发病变。
结果，肺部细菌感染。
什么细菌我忘了，医生说这种细菌不容易根治，随时可能诱发。
阿姨刚到老家，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被我一个电话又着急忙慌坐飞机往回赶。
半夜她守在李总床头发呆，嘴里念叨：...你不让我走，也不要以这样的方式啊，多遭罪，真遭罪...
真遭罪，真痛苦。
隔天上午，医生给李总做锁骨穿刺手术，没打麻药。
白布盖住肩窝，留一个小洞，穿刺针在小洞里捣来捣去，血渍慢慢沁红了白布。
我倒吸一口冷气，战战兢兢看着，表情各种扭曲，上演湖南版变脸，双腿发软。
阿姨眉头紧锁呆在一旁，面部表情随医生一举一动起伏不定。
李总牙齿嘎吱嘎吱紧咬，我总害怕它下一刻就崩碎，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眼泪也瞪出来了，四肢绷紧，却又动弹不得，呼叫不得。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侮辱，戎马半生，落得如此不堪。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到一定位置，不再简单属于自己。
他是部队里战绩赫赫的功臣，是战士们心中的楷模，是一记标杆，是一面旗帜，不能苍凉离世。
他还是一家人的精神支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留住性命。
阿姨说：他在，一切就都还在。
我快哭了，心里堵得慌，五味杂陈，自责不已，都怪自己没照顾好。
虽然医生说他是因长期服用药物和体质过弱原因，我还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在我手上发生的事。
阿姨安慰我，没事的，不要往心里去。
这些年来，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好几次差点挂掉，又抢救回来，能活这么久，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与其说是菩萨保佑，我更愿意相信是阿姨的悉心照顾和善良，创造了奇迹。
25
阿姨天性善良，爱意满满。
她有一个亲弟弟，身体有点缺陷，用阿姨的话说，缺根弦，有点傻楞。
父母去世后，阿姨劳心劳力照顾着，当爹当妈又当姐。
几次愈把弟弟接来成都和她一起生活，放在身边更好照看，弟弟死活不肯。
他说他走了就没人打理爸爸妈妈的房子(坟墓)了，他要守住这个家。
阿姨没再强求，托人在老家给弟弟介绍对象，成家立室，她每月给弟弟一千元零花钱，逢年过节送礼品和新衣服，十天半个月就打一次电话嘘寒问暖。
有好几次，阿姨电话里得知弟弟感冒打喷嚏，把她急得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
她往弟弟卡里打钱，教他买什么药，一顿吃多少，交代清清楚楚；若是病情严重点，那不得了，网上给他挂好号，催他去看医生，比弟媳还要贴心。
她说，别人我可以不帮，但我弟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那年腊月，我陪阿姨去欧尚(大超市)给她弟弟购过一次物。
她一边挑选东西，一边对我谆谆教诲。
她语重心长地说，这人呐，不能自私，不能忘本，自己发达了，日子好过了，也要兼济一下亲人朋友。
她看看我，说：你没乱花钱吧？记得每月给你父母打一点回去，让你父母高兴高兴。
那时我每月津贴五百，阿姨每月额外给我五百，吃喝穿住不愁，月薪一千，我攒下九百五，三十块钱话费，二十块偶尔买饮料的钱。
人生第一次穿上百元的衣服，是在逛欧尚时阿姨花一百九十九元给我买的蓝色羽绒服，那年我二十一岁。
心里藏着一段关于钱的刻骨铭心的往事，或者说是钱的教训。
初中被同学邀约去打游戏，我说回家车费不够，同学答应借我两块，周五放学时，同学变卦不借。
不借就不借吧。
我坐车到镇上，独自走15公里山路回家，爬上高高的山岗，走在寂静荒芜的山梁，穿过大人们常说闹鬼的阴森茂密的树林。
心里恐惧至极，边跑边哭，唱歌壮胆。
我怎敢乱花钱呢。
最值得相信的人是自己，最靠得住的人依然是自己。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愚蠢的行为。
那时发誓，再也不会可怜兮兮向别人借钱。
从那以后，我再没向谁开口借钱，都是我借钱给别人，唯独遇见梁小姐后，一切都变了。
梁小姐是何物？长在北方的怪物。
......
那天阿姨买了很多干果，补品，辣肠干鱼牛肉干，满满一大箱。
医院楼下寄快递时，快递大哥笑意盈盈乐不可支，哟，阿姨您又给弟弟寄东西啦，当您弟弟真幸福。
他边包装边说，下次您打电话给我，我到病房来取就行，不用您亲自麻烦送下来。
她怕麻烦别人，于是麻烦自己。
她就是这么善良心好，她还不止这样。
26
病房里还雇一个值夜班的陕西老伯，我和他两班倒。
北方人好面食，四川的特色是花椒，恰好掌勺的炊事员是四川兵。
他把花椒当万能调料，酸菜鱼撒一把，炒白菜撒一把，熬个汤撒一把，面条里也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花椒。
那个呆瓜炊事员说，花椒好啊，除湿祛寒，醒脑提神，美容养颜。
他说的是否确有其功效，我无从知晓。
可以肯定的是，每次吃完饭打嗝都是麻辣的气息。
老伯吃不惯食堂饭菜，他操着一口肉夹馍普通话，跟人叽里咕噜地说：...这这这花椒让人受罪着呢，下次面条能不能不放花椒哦？
呆瓜炊事员点点头：要得要得，放心嘎。
转天饭菜里又是一大把花椒，老伯边龇牙咧嘴呼噜噜吃面条，边张嘴哈气，用他肉夹馍普通话说：喷火咯喷火咯。
我在病房里给阿姨绘声绘色描述，两人嘎嘎笑翻，从此伙食待遇由原来三星级提升至五星级。
阿姨隔三差五变着法给我们做好吃的，包子，饺子，排骨刀削面，西红柿鸡蛋面，炒河粉，清蒸鱼，糖醋鱼，冬瓜炖排骨，还有海鲜火锅...
老伯用洗脸盆一样大的不锈钢碗装面条，唏里呼噜吃得喷香，一脸幸福地说：好吃着呢，好吃着呢。
好吃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
小甜瓜来量体温闻到香味不肯走，抻长脖子咽口水，还咂嘴。
咂什么嘴，不给。我护住面前的包子、饺子和糖醋鱼。
阿姨呵呵笑，说：小杨，还不给人家姑娘尝尝？
小甜瓜附和道：就是就是，美食要分享。
行吧行吧，看在你这么厚脸皮份上，分你两个饺子和包子，一样就两个哦。
小甜瓜可真瘦，火柴棒一样，风一刮就能点火飞天，但她特会说话，特能吃！
她吧唧两下嘴巴，说：阿姨您厨艺真棒！米其林餐厅大厨也比您逊色三分，长这么大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呢。
阿姨高兴得不行了，对她说：好吃就多吃点、多吃点。
小甜瓜真不客气，一秒一个饺子往嘴里送，两秒打倒一个包子。
我惊呆了，她是女人吗？她是人类吗？她豪猪吧她。
等我反应过来时，碗里只剩五个饺子了。
停停停，住嘴，别嚼，你你你给我留点儿。
说完这句话，已经阵亡了四个饺子了，最后一个正在阵亡的路上，正从碗里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送去她嘴里。
半空中她停住了，转了方向，递到我嘴边。
她说：小哥哥，这个你吃吧。
你你你好意思吗你，哼，我不吃了，你吃吧，噎死你。
此后，阿姨每次做好吃的都对我说，把小甜瓜也叫来。
我不！我拒绝！我抗议！她那绞肉机一样的嘴，我还有得吃吗我。
27
抗议向来无效。
由阿姨美食而引发的惨案还在继续上演，愁死我了。
有次，小甜瓜吃完，抹抹嘴，朝阿姨深深鞠一躬，郑重其事地说：谢谢阿姨。
转过身深情看着我，我以为她也要给我鞠躬，说“谢谢小哥哥”之类的话，连忙摆手说，免了免了。
谁知道她说，小哥哥，你以后不要再欺负我了好不好？
我欺负你？天大的玩笑，我这么有修养的人。
她说，那你当我蓝颜。
唔？蓝颜是什么滴干活？
她朝我吐舌头，指了指我手上的手机：你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度娘解释是：一个与女性在精神上独立、灵魂上平等，并能够达成深刻共鸣的男性朋友。
由于男女的特殊性，被誉为一种游离于亲情、爱情、友情之外的“第四类感情”。
我不淡定了，跳起来大檐帽一甩，老子不干！
蓝什么颜，哥需要这种感情吗？没看我一直戴的是绿帽子吗？
不干不干不干！你走你走你走！
我把她推到门口，她转过身对我一阵biu biu biu。
阿姨看着嘎嘎笑。
把我也逗笑了，小甜瓜你还能再傻点吗？
智商欠费了要及时冲，对自己好点，来，给你五毛钱去赶紧去充充，不用谢我，弘扬中华传统美德人人有责。
转天，老孔带小甜瓜来查房，老孔又说：削杨，给你介绍个妹子嘎...
我躲之不及。
小甜瓜跳出来，生气的说：他是我家的绿颜哥哥。
我嘞个去！谁同意了？
她说，你说你戴的绿帽子的嘛，所以当我绿颜好了，你要对我负责！
我×，我要吐血了，护士快来抢救、快，我不想英年早逝。
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你这样说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呢。
我我我什么也没干啊我？我好委屈。
孔老师扭头笑笑走开，你们年轻人呐，思维活跃。
阿姨也偷笑，挎着她的小挎包颠颠儿回家。
完了完了，我跳进草酸桶，用钢丝球刷也刷不清了。
奇怪的是，老孔不再纠我不放。
行吧，绿颜就绿颜吧，你矮你小你平胸你有理好吧。
28
阿姨的好，还体现在“瞎操心”和“多管闲事”上。
那年八一，阿姨给我拿了两大袋水果，让我拿去给和我同宿舍的老兵们吃。
我一提，挺沉，最少十斤。
老兵一个个凑近我说，哎哎，你阿姨人真好，我也想去当警卫员。
想去？美得你哟。
她还热心肠帮助身边的朋友，也不管关系亲疏，听说哪个老战友得病了，她组织一批人去看望，每人包个千八百红包。
她也借钱给朋友，朋友的朋友，一出手便是几万几万的，但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借钱给不孝顺的人。
住同一小区的普通朋友的妈妈生病住院，朋友向她借五万元，她二话不说去银行转账。
后来知道朋友是借钱去炒股，让行动不便的老头在医院照顾老太，两老人嫌外卖太贵，顿顿吃面条。
她火冒三丈，打电话给朋友一阵破口大骂：你怎么是这样儿的人？！你父母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借钱去炒股，把父母晾一边饭都没人做？你也是当爹妈的人了，就这样给孩子做傍样？
这还不算完，她提着保温饭盒去敲开朋友家的门，继续骂：...百善孝为先，亏我们还是楼上楼下的，真替你父母寒心...你要是想当白眼狼，我不拦你，你现在就把那五万元还我，我不借钱给不孝顺的人。
骂完，她把饭盒递到朋友手里。
她说，这顿饭我已经做好了，父母年纪大了，活一天少一天，当子女的现在不尽孝，以后还有多少机会？
朋友被说得无地自容，快哭了，提着保温饭盒屁颠屁颠跑去医院照顾妈妈。
我打电话给她时，她还没消气，她说：我跟你讲啊，差点没气死我，怎么有这样儿的人呢...幸好她还听劝，不然真的看扁她了。
我笑：我说阿姨，这是人家的家事，说多了不好，您也年纪大了可不要跟人家吵起来，伤了身子不好哦。
她说，那不行，我看不惯的就得管。
看得惯的她也管。
前面十一任警卫员无一幸免。
来一个叮嘱一个，她说：我跟你讲啊，别乱花钱，过年过节给父母买点礼物，包点红包，让他们高兴高兴。
当爹妈的都容易满足，不需要任何贵重物品，经常打打电话问问好，他们能开心转圈圈。
你要是给买件衣服围巾，或者好烟好酒啥的，那不得了了，全村炫耀。哎呀都说了不要买了，非得买，这孩子真浪费钱。
第六任警卫员，一个浙江兵，家里开厂子，有钱得嘞。
妈妈怕儿子受苦，每月背着他爸往他卡里打钱。
人一有钱了容易飘，管不住手脚，他买苹果手机，买ipad，买手表，点外卖，吃西餐，啥贵买啥。
阿姨收缴他的银行卡，先是训斥：你再这样乱花钱，我换人了，你半路被辞退，回单位日子很难过的，你自己想想。
然后苦口婆心劝说：家里条件再好，花钱也要有个度，先把钱攒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他心里很不乐意，却也没办法。
年底换人时，他卡里攒的钱你想都想不到。
五十多万。
他喵的年薪五十万啊，还当什么兵啊，我想不开了我。
他妈妈是有多溺爱他呀。
这笔钱后来帮了他父母大忙。
资金链出问题，眼看工厂运行不下去，员工工资也快发不起了，左借右借还差几十万，他丢给父母一张卡，刚好补上窟窿。
妈妈顶着熊猫眼紧抱儿子，亲得叭叭响，我儿子长大了，这兵没白当。
......
彭老兵，我上一届警卫员，带女朋友去看阿姨。
她包一个大红包塞到姑娘手里，笑呵呵说：姑娘啊，我跟你讲啊，小彭可好了，老实巴交一孩子，孝顺顾家不乱花钱，帅气又专一，当年医院里的护士排着队追他呢...你们结婚以后日子一定幸福美满。
她顿了顿，故作沉思，又说：...人这一辈子遇见不了几个真心相爱的人，时光难回，青春不再，错过了便是一生，要珍惜眼前人呐。
说得姑娘一愣一愣的，转头闹着年底订婚。
哎呀我去，还有这种神操作，不愧是过来人，姜还是老的辣啊。
29
这老姜也辣到我身上了，从新兵辣到现在。
六年时光，不知不觉辣出了一小段青春。
2013年底，我走了，乘着冬天凛冽寒风离开成都这个繁华大都市，去往高山峡谷人烟稀少的大凉山深处。
离开前，阿姨给我放一天假，让我到处逛逛。
去哪逛？别看待了一年，依旧人生地不熟。
我平时的活动区域是方圆一公里，去过最远的是欧尚，偶尔在一品天下大街吹吹风，在华联广场看大妈跳广场舞。
行吧，恰好小甜瓜休假，让她陪我走走。
走过安蓉西路，穿过茶店子正街，沿金牛大道走，走上金府路，七拐八拐拐进居民房，拐到垃圾堆里。
有条黑色流浪狗狗在垃圾堆里啃骨头，牙齿锋利，眼神犀利，骨头上全是它的口水，直勾勾盯着我俩看。
小甜瓜紧拽我胳膊，站在原地发抖。
胆子太小点儿了吧，一条小流浪狗而已啊。
她吓得快哭了，她说：小哥哥，我好怕怕呀。
我说：你怕个锤子哦，那咱们往回走。
她撒娇，跺脚：我不！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背你妹的背，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我转身假装要走，吓唬她：狗狗朝你这边跑来了哦。
她在身后大喊，啊啊啊！
她声音太大，我头发都竖起来了，豪猪毛一样。
更神奇的是，狗狗也被吓跑了，低着头跑的飞快，骨头都不要了。
小甜瓜啊小甜瓜，你的狮吼功师出何处？
带哥去拜访拜访学两招，转天去春熙路朝穿裙子的姑娘们吼两嗓，裙角飞扬的画面，一定是所有男士最想看的美丽风景...
流氓！她朝我小腿咣的一脚，快步走开了。
这不是能走吗？
我抱着小腿原地蹦，打转转，她那天还要死不死的穿高跟鞋，恨死人了。
我一瘸一拐在后面追，小甜瓜等等我...
晚上请她吃饭，没敢告诉她明天我要离开。
她吃的喷香，三盘菜，两碗米饭，一碗汤...吧唧吧唧咕噜咕噜，刷新了我的世界观。
世上还有这等能吃能喝还不长肉肉的动物？
啧啧啧，真是奇女子。
天色渐晚，拦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家，她上车前，我塞给她一本笔记本。
我说：里面有惊喜，明天才能看哦，这样比较灵验。
笔记本里写有一小段话：哥哥习惯了独来独往，突然多出了你这个小妹妹，有点不适应...
明天离开了，有点舍不得，有点小难过，就不要当面告别了吧。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哥哥走了，莫哭，想我的时候把想说的话写在笔记本上吧，等再见到时给我看，一定很有意思。
凡事别委屈自己，珍重。小哥哥落笔。
她开心猛点头，小鸡啄米一样：嗯嗯嗯。
欢欢喜喜上车，消失在夜幕中...她就是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跟哥哥说声再见。
没说的再见，再也没见，如果当年我说了再见，我们是否会再相见？
没有时光机，穿梭不回曾经，改不了结局。
30
小甜瓜真的第二天才看。
天微微亮，她打来电话，我已经坐在延姐的车上，赶往温江驻地。
她说：小哥哥，你走了哇？
我说：走了走了哈，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问：去哪儿啊？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大凉山哦，回来自会告诉你啦，等我等我哈。
她轻轻抽泣，嘟囔道：你也不提前说声，都没送你礼物...
我吼她，哭什么哭，送葬吗？！又不是再也见不到，礼物先买好，等我回来再送我。
一语成谶，真的没再见过。
她的电话我弄丢了，微信也没加。
2015年，我从大凉山回到成都，去医院看李总，问阿姨小甜瓜去哪儿。
阿姨只说她转走了，不知去向。
五年过去了，小甜瓜你都结婚了吧？
你比小哥哥有出息，孩子都有了吧，幸福着呢。
只是很少再有人亲切喊我小哥哥了，有也没你喊的好听。
那年回成都，仅待一个星期不到，我要去大都市，去那无数人挤破头皮也要留下的帝都培训一年。
阿姨给我包了一千块的大红包，她说：有出息了啊，去北京了嗦，好好学习，见见世面，提升提升自己嘎。
31
2015年10月15日，北京飘起了当年第一场雪。
我站在坐落于昌平郊外、燕山脚下的水泥房里的窗户旁。
窗外正雪花纷扬，白茫茫一片。
三年没见雪咯，心情难免兴奋。
想起毛爷爷慷慨激昂的那首诗：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
惟余莽莽
......
嘿哈，八达岭长城距此地不过二三十公里，我也是到过北京的、看过天安门、爬过长城的人。
我拨通远在成都的阿姨的电话，问：阿姨，您最近好吗？李总也还好吧？
对面一阵沉默，开口道：你叔叔走了，几天前走的，怕影响你学习没敢告诉你。
她说：走了好，走了好，走了不用再遭罪了。
我心情一下子跌倒谷底。
哦，白雪在送人，每一片都是思念。
万里飘雪，每一片都落进心里，好冷好冷。
学院白茫茫一片，柳树条结成冰条，楼下水管爆裂，冰柱附着水管直通六楼，好冷好冷。
她冷冷地说：他走了，我的心就空了。
她说：小杨，我活到这个岁数，才彻底明白那四个字的分量。
我问：哪四个字？
她说：珍惜拥有。
我脑海里浮起了另外四个字：起落安妥。
珍惜拥有，起落安妥，算不算人生？
算吧算吧。
有几人能活明白？
别小小年纪就说看透了，没爱了，不想活了，有人伤害你也一定有人偷偷爱着你。
所有人一生都在寻找一种平衡，现实生活和内心世界的平衡，或者说是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平衡。
轻易放弃人生，堕落尘世的人，都是不负责任的人。
时间和经历，得到和失去，会让你我慢慢活得通透，在此之前，先在红尘苦海里“赖活”吧。
越发觉得时间真是抠，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你就奔三了，被许多事情羁绊；还一事无成呢，父母就老了，热情难高涨，理想退了色。
无奈吧，不容易吧，无奈才有挑战，不容易才有突破，坎坷不平的才是人生。
32
阿姨在花甲之年活明白了，她珍惜拥有剩下的一切。
她搬离了茶店子安蓉路，新房子坐落在茶店子公交站旁的金域西岭小区里。
34楼，顶楼，视野极好，采光极好。
阳台的落地窗前可以看到美美的日出，上百盆多肉植物摆满了阳台。
喝茶种花晒太阳，她做到了，虽然没在纯净的地方，成都也不赖，儿女绕身旁，孙女暖胸怀。
我从北京回来，带着梁小姐(女朋友)的照片去看她。
她嘎嘎笑：哦豁，艳福不浅哦。
我说：您等着给我包红包吧。
她一脸灿烂：包包，一定包个大包。
到底还是没包成。
去了一趟西藏，经历了生死，慢慢变了，我总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想见的人不想见我，行吧，闹吧。
年底，我哥买房时找我借钱，我哪有钱，都花在梁小姐那里了，开口跟她要，梁小姐说不好意思开口叫别人还钱。
完了，崩了。
第二天我哥就要用钱，大晚上我打电话给阿姨，吞吞吐吐着急忙慌，编理由说自己的钱投资了没钱借给我哥买房，先跟她借两万，发工资慢慢还。
她安慰我：别急别急，你的忙一定帮，放心吧。
第二天一大早卡里来了两万，我打给了我哥。
给她看梁小姐照片的一年后，她说：哎，我跟你讲啊，你要跟北方姑娘彻底断了联系，不放下永远无法开始新生活。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断了断了。
她说，你知道？你知道个锤子。不愿意见面是怎么回事？不愿意视频是怎么回事？
你蒙哥追你彤姐的时候，人家可是不远万里不辞辛劳，每月从北京飞一次成都约会的。
阿姨也年轻过，知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说不定人家已经结婚了呢，在吊着你呢。
她说，爱情是相互的，你这幼儿心理，别傻傻一味付出，被欺骗了还不知道，千万不可借钱啊，记得跟我说，阿姨给你拿主意。
我不听，也没跟她说我已经付出了所有。
那段时间，有公积金买房福利，阿姨给我说：我跟你讲啊，现在可以申请公积金贷款买房了，三点几的利息，你可抓点紧。
感动之余，我恨自己，奶奶个熊，那五年来的钱没了...好想从34楼跳下去。
我履行诺言，发工资还她，自己每月留三百。
她说，不着急不着急，快过年了，给家里打点别让父母担心，自己也买点好吃的。
我鼻子一酸，眼泪转圈圈，倔强地说：阿姨，从初二到现在十一年了，我从来没开口找人借钱，欠别人钱我心里会不安的。
阿姨嘎嘎笑，她说：我也是耶，哪怕自己少花点，也要尽早还钱，不然心里总惦记着这事儿...小杨好样儿的啊，钱我先收着，要用了再找我借。
挂掉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委屈啊，好委屈，抹一把脸，掌心湿漉漉，去他喵的爱情。
对于要强、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来说，借的是钱，欠的是人情，钱容易还，人情难还。
人活一口气，不能老是欠着别人，更不能以示弱来求人帮助。
阿姨是特别有骨气的人。
日子再艰难也不轻易求人。
33
李总躺下的十三年里，她不苦吗？不需要帮助吗？不需要钱吗？
需要，比任何人都需要，但她没开口，胸腔里憋着一口气，憋了十三年。
她小叔子(李总亲弟)，是一个服装厂老板，专门生产内裤和蕾丝花边，资产好几亿。
我见过一回，傲气得很，阿姨说他好几年才来看亲哥一次。
他双手交叉走进病房，青蓝色格子衬衫，戴一副眼睛，左手戴不知什么牌子的金色机械表，胸前口袋放一只钢笔，精神头很足。
21世纪了大哥，您还活在八九十年代呐。
坐下了双手也交叉放在胸前，一副盛气凌人感，好似皇帝，高高在上俯瞰底下万千臣民。
屌，太屌了。
他给我递了八百元，说：辛苦你了小兄弟。
我很不喜欢他，不想接，阿姨使劲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先拿着。
后来阿姨跟我说，他小气死抠得很，那么大老板，开始只想给四百，阿姨说数字不吉利。
他说六百？阿姨没说话，最后给了八百。
不是因为他身家几亿只给我八百元钱，我才不喜欢他，他没有义务给我钱，我也不图那些钱。
只是因为他亲哥出事那么多年，躺在床上那么多年，没来看几回，也不说帮衬帮衬家里人。
人有钱了容易忘本，这样的人让人反感。
有钱人的世界，有你想象不出的奢华享受。
小叔子家里花一百万建了个小游泳池，可以用浪水拍击腰背达到按摩放松效果。
此时此刻，晴天一声霹雳吼，oh my god！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再讲一个你想象不到的有钱人的故事–四碗鱼泡的故事。
也是跟阿姨相熟的一个亲戚，他跟三个好友打麻将，期间宰了一条大鱼，只取鱼泡做了四碗，花了一百二十万。
这个亲戚更有钱，他不喜欢和父母住在一起，买了两栋五亿的别墅，父母一栋，自己一栋。
别墅里雇六个厨师，每人月薪两万，十几个保洁阿姨。
家里养着一支队伍吗这是？
我的三观一直遭受莫名生物的怪异行为强烈冲击，能活到现在也是很需要勇气的，感谢网易云音乐，感谢梁静茹。
阿姨没求过他们，她总说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他们花一百多万元只为吃四碗鱼泡时，阿姨还在为68元的牛蛙是不是够分量看秤问老板；
当他花一百万在家里修一个小游泳池时，阿姨还在为一百五十元的冰箱修理费砍价十元。
这是一个退休工资八九千的老干部，勤俭持家的优良作风。
去她家吃饭，厨房里只开小灯，油烟机只有在翻炒特别呛的菜时打开...
她说，他住他的大别墅吃他的大餐，我住我的小屋吃我的家常便饭，一样的幸福。
幸福从来不是用金钱多与少来衡量其饱满度。
人和人不能比，容易乱了阵脚，失了方向。
和自己比就好。
比当初多学了点东西，比昔日多挣了点钱，比昨天多了几分笑容，自己便是优秀的，值得肯定的。
她不止是位优秀的母亲，她还是战友眼中的女强人，伟大的爱人。
那口气她现在吐掉了，不是扬眉吐气，是看开了，如释重负般放下，开始新生活。
她在街子古镇旁，买了个六十多平米的小精装房，有几个老战友也在那里买房，没事一起过去住住，逛逛古镇。
她给我发来一大堆照片，微信叮叮叮响了半分钟，完了，两块钱的流量费没了。
庭院里绿树成荫，虫鸣鸟啼，推门见山，山风微凉，空气清新。
她说有空带你去看看，小住几天。
过得接地气，活得有艺术。
32
她喜欢旅行，喜欢看世界。
几十年的老战友，有的几年、有的十几年没见，说要来成都看她，顺便一起去玩玩。
她说，去去去，傻子才不去嘞，人老了，心态不能老不是。
今年四月，我休假回成都去看她，她正在安蓉路打扫以前的老房子，迎接老战友到来。
我过去帮她一起弄。
医院搬迁，人去楼空，落满灰尘，曾经繁华的街道不复存在，曾经经常买水果的小店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曾经坑洼破烂的小区摇身一变干净整洁，有模有样，还多了一大块停车场，小区人去人来换了一批又一批人。
几十年的老房子，灰墙全粉刷成白墙。
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
中午和她去小饭馆吃饭，好几个火锅店不见了，整条街冷冷清清。
小报亭静静立在十字路口一旁，卖我手机充值卡的老爷爷不在了。
以前我是他那里的常客，帮我爸买充值卡，也帮许多老兵买，每张一百零二元钱，他总是少收我两块手续费。
嘿哈，报亭还见证我一次短暂的桃花运。
某天中午，我在报亭买报纸，背后传来一姑娘甜甜的声音：杨小蟹。
我没听错吧？转头定睛一看，愣了好几秒。
姑娘身着粉色圆领短袖，黑色短裤，雪白帆布鞋，站在距我两米处甜甜笑看我，脸颊还泛着两坨红晕。
哇塞，美女耶。
她说：你好，是我呀，那个实习的小护士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额，实习护士那么多，哪个晓得你哦。
我摸摸大檐帽，尴尬地说：没...没有印象哎。
差点没把姑娘惹哭，好尴尬好丢脸嘛，人家姑娘旁边还有小伙伴呢，姑娘黑着脸走了。
可惜撂可惜撂。对不住姑娘，当年哥情商太低，呆瓜一个。
直男癌啊直男癌，我嘴欠，我活该单身一辈子。
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轻轻地上前，轻轻捉住她的小爪，用沧桑的双眸深情的看她，轻轻地说：认识认识，记得记得，留个电话吧，微信也行，QQ也可以。
33
和阿姨在杨豆花饭馆里坐下，她点了一份蹄花，一份粉蒸排骨，一份红烧茄子，一份莴笋肺片，一碗豆花。
我说：多了多了，两菜一汤就够吃了，点这么多吃不完浪费。
阿姨嘿嘿笑，捏捏我小臂：给你吃啊，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排骨精吗？
我去，我哪排骨精了？我明明这么有线条，这么man。
我站起来，立正，稍息，说：您看，标准身材，身高170cm，体重59.5kg。
蜷起胳膊，眼随手走，边戳边说：肱二头肌，肱三头肌，三角肌，掌长肌，肱肌...
右手使劲捶打左胸膛，差点没背过气，指着胸口说：胸肌、B罩、结实着呢，六块腹肌和人鱼线就不给您看了...
在座众人齐刷刷扭头看我，四座鸦雀无声，有个哥们嘴里还咬着半块猪蹄，嘀嗒嘀嗒流油。
我说错什么了吗？干嘛这么出神的看我。
哦，我知道了，是我太帅了想多看两眼，哎哟真爱粉啊，这么投入，老板老板给支签名笔，我要给他们挨个儿签名。
等等，眼前怎么有只手在摇晃？好吧，清醒了，是阿姨的手。
她说：...行了行了，别贫了，快吃快吃，菜凉了。
饭毕，和她逛超市，她要给老战友备点生活用品，然后...洗发露，沐浴露，毛巾牙膏牙刷牙杯，拖鞋厕纸。
她说再买点水果吧，然后...丑橘五斤，提子两斤，苹果八个，金典纯牛奶也来一箱，馒头十个明天早上吃。
她的事无巨细，让我成了人力怪物，驮货物的骡子，嗒咯嗒嗒咯嗒，嗬嗬欧耶！
34
我们在沙发上闲聊，阿姨说之所以这么上心，是因为这几个老战友对她好。
李总倒下的这十几年他们没少帮忙，特别是李总去北京做开颅手术那段时间，医院和主刀医师他们提前联系好，宾馆提前定好。
他们轮换去病房值班，陪阿姨聊天解闷，每天从家里带饭，不让吃外卖。
阿姨到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等，等奇迹发生。
命运善妒，奇迹不偏爱这个倔强的女人，也不青睐这群曾经浴血奋战祖国边疆的热血男女。
他们曾一起出生入死在有“生命禁区”之喻的高原，他们有一个战友(军医)永远长眠在那片寒冰冻土之下。
为什么从天南海北赶来聚一聚？
病魔无情，这几年已有两个老战友陆续因癌症离世了。
岁月催人老，黄土也快埋到脖子了，这次不聚，下次可能又少个人，永远凑不齐。
时光喜欢掠夺，夺掉热血，夺掉青春，最后夺掉生命。
无法留住时光，但可以在时光飞逝中拼命抓住一些东西，比如生死革命友谊，从而减少遗憾和懊悔。
35
微风穿过纱窗拂进房间，窗帘随风颤动，好不清凉。
阿姨，我给也您讲个故事吧。
一个爱折腾的小兵，喜欢望着天空发呆，天边的天边有他心中的远方。
他从北京回成都后，闹着要去带兵，上级不同意，说他还是实习生。
他敲开警务股长办公室的门，非得闹着去，股长向来说一不二，岂能坏了规矩？
在他死缠烂打下，股长说要不调你去西藏待几个月？
他毫不犹豫收拾行囊踏上西藏的火车。
在日喀则市萨迦县拉洛乡，有一个西藏史上最大的水利枢纽，他去那里参加最后截流工程。
该水利枢纽具有灌溉、供水、防洪、发电、生态扶贫点建设等综合效益，对推动西藏经济建设和国家长治久安具有深远影响。(太官方了，自己去搜)
那里海拔4300米，他第一次上高原，头三天就被高反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个嘴唇比紫薯还紫嘞。
他每天靠一碗粥维持生命，第三天晚上凌晨两点多胸闷难耐，吐了一地水。
嘴巴发苦，手机电筒一照，我×，黄色的水，吐的胆汁哦。
然后就好了，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这可把他高兴的，披着军大衣在营区里晒太阳，看远处常年不化的雪山。
嘴唇还是紫跟紫薯一样。
大喜之后必有大悲。
一次深夜，他驾驶工程自卸车拉料去料场倒，没注意头顶的高压线，车斗挂上了高压线，瞬间火花四起，这可吓坏了料场值班的老兵，打着手电筒叫喊。
老兵站的太远听不清老兵说啥，他还完全不知，准备打开车门下车问个究竟，刚开车门伸头，我×，挂到高压线了。
万幸车头是绝缘体，不然早电焦了；万幸没下车，不然也电焦了；万幸车斗没放完，高压线没断，不然值班的老兵被电焦了。
在老兵的指挥下，他慢慢把车斗倒离高压线，挣脱了死神之手。
那晚他吓得不轻，老兵让他休息一晚。
他一个人站在冷风猎猎的河滩发呆，抬头满天星辰，美到令人窒息。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事他谁都没说，包括他深爱的梁小姐，只有他跟老兵知道。
回成都前一个星期，天天休整，他左脸还要死不死痤疮感染，浓浓血色紫泱泱一片。
回到成都，他便去医院做手术，花了一万二。
他哪有那么多钱，卡里就两千多，钱都花在他深爱的姑娘身上，姑娘说不会让他输，他还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他给在重庆当兵的亲哥打电话，他哥正在值班，看他着急的样子，什么都没问，跑回宿舍拿银行卡，再跑到ATM机给他转钱。
转完钱，他哥给他回了个电话，只说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嗯，照顾好自己。
他还活着。
活着坐在您面前。
......
我起身走，她送我到楼梯口。
我说，阿姨再见。
她说，再见再见。
我走下了一层楼，抬头看，她还倚在栏杆往下看我，咧着嘴笑。
我说，阿姨您快进屋吧，我有空再来看您。
她说，好好好，我这就进，依然站着没动。
这画面仿佛回到了2013年，每次我从她家里离开，她都会到楼梯口送我，不同的是那时怀里抱着小贝。
小贝轻轻抖动着软绵绵的小爪，和我说再见。
她说：咦～咦～。
36
每写一个故事，都像在故事里完成一次修炼，重新活了一次。
扒开记忆，扒开伤疤，撒上一层盐，搓巴搓巴揉巴揉巴，晾干，等它结上一层更硬实的痂。
当盾牌，当铠甲，当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现在是2018年6月17日，农历五月初四。
窗外夜风凛凛，凉了异乡人，都打个电话回家取暖吧。
哦豁，明天是端午节了嘎，请个假跑阿姨家蹭两粽子吃吧。
端午安康！
故事很长，谢谢你耐心看完。蟹蟹(90度鞠躬)
我希望我有一颗平静的心
尽量不去计较得失和爱恨
学会放下学会宽容
最更好的自己不忘初心
–甫平《内心的指引》
很好听的一首歌哦，去下听听吧。
我是杨小蟹：
我想泡一壶茶，与你畅谈人生。
我想写一些故事，让你相信爱情和生活里的小美好。
网友评论
好同志，
加油，小蟹蟹，加油，正努力的我们。
余生还很长！
就像你推荐的歌一样，
我希望我有一颗平静的心
尽量不去计较得失和爱恨
学会放下学会宽容
最更好的自己不忘初心
不爱散了拉倒，找个好的。